夏鳶蝶想,還是有些做演員的天賦。
比如功地,一邊掉眼淚—邊讓遊烈相信了,是因爲剛剛驚醒的那個車禍噩夢後卻又找不到他,所以才急哭的。
遊烈也不是每次都能看穿的謊言。
—哭他就慌得不樣子,那些生自帶的敏銳和頭腦都找不見了。
夏鳶蝶演了一出驚魂甫定的戲,最終還是把遊烈哄出了家。他要開車到三十多公里外的地方,每天早上都會離開得很早。
等遊烈走了以後,就靈魂出竅似的坐在沙發上。
凌晨5點。
國大概是晚上8點。
沙發上那個一直著窗外黎明前的夜發呆的,好像快要變一張畫似的孩,終於了。很平靜地拿起桌上的手機,撥了兩通電話。
第一通是打給戴玲的。
玲姐跟鄉鎮扶貧辦的領導打了申請,陪著夏又上來了坤城,還是住在招待所裡。說,家裡已經讓害者家屬帶人堵了,回不去,夏今天哭了一天,還不許把這件事告訴夏鳶蝶。
這兩天跑了兩趟醫院,那家的兒子纔剛念小學六年級,今晚還在ICU裡,那家的妻子昏了幾次,一直在院裡打著吊瓶....
戴玲說著說著,夏醒了,大概察覺了電話另一邊是的孫,是電話要了過去。
隔著萬里的太平洋,夏鳶蝶聽見老人的聲音像破敗的銅鑼,嘶啞難辨。
“小蟲啊,,沒事…....你不要回來啊孩子,學習最重要,這個你得聽的....…"
沙發上的孩一直帶著雕塑面似的臉上,終於了。
那是一點難抑的悲慼,卻用笑蓋過去。
“,您說什麼呢,我本來也要回的。”
“不行.....不行!”夏努力繃著的緒好像突然就崩潰了,電話對面的老人哭得悽聲,“小蟲,小蟲,你聽的話,你就留在國外,再也不要回來了.....以後別人要是問你,你就說家裡人死了、全都死了,只剩你自己,沒有別人了,你記得啊..…"
面裂開─隙。
然後碎去。
在杉磯黎明前最黑暗的夜裡,沙發上的孩無聲地佝僂下去。哭得力竭,卻只死死咬著睡,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好像絕本就沒有聲音。
不知道過去多久,電話那邊終於被玲姐安回去。戴玲拿回電話:“小蝶,你還在嗎?“
夏鳶蝶在口窒息的疼裡醒過神,靠在沙發上,呼吸,呼吸,然後重新拿起手機。
“玲姐,我這周,會回去的。”孩聲音喑啞,“害者家屬的賠償,我來想辦法。如果他們找上門,請你轉達,我—定會..負起責任的。”
戴玲聽見這句也終於忍不住了,有些哽咽:“你纔多大啊小蝶,你要用一輩子還嗎?這和你有什麼關係!”
夏鳶蝶闔上眼:“有人死了,有個孩子在昏迷,扛不起,這件事總有人要扛的。他們家又有什麼錯呢。”
“小蝶………”戴玲在電話對面也有些泣。
“玲姐,麻煩你先幫我照看兩天。我會在給北城大學發郵件,提一封返校申請,等再去加大辦好退學,就可以提前結束換,這周回國了。”
“小蝶,”戴玲終於出聲,“你能不能讓你男朋友.…...…"
話說了一半。
卻也分明。
靠在沙發上的孩像輕慄了下似的,慢慢睜開眼睛,幾秒後,夏鳶蝶笑了起來。
“他和家裡的況,玲姐你知道的,我是要讓他回去求他外公嗎,還是讓他去向遊懷瑾認錯開口呢?”孩笑裡浸上淚意,聲音也啞下來,“玲姐,我不能這樣對他.…….真的,至我不能這樣對他吧....…."
因爲只要說,他就—定會去做的。
可遊烈是那麼桀驁的、不屈的、本該走到哪裡都芒萬丈的一個人。
他已經爲蒙塵至此。
他夠累了。
還要他怎麼做?怎麼忍得下心呢?
夏鳶蝶掐得掌心麻木而刺疼。
“玲姐,麻煩你把害者家屬要的賠償,醫療費,清單發給我吧。”孩喑啞著聲,“我來想辦法。”
電腦在昏暗的房間裡,散發著幽幽的冷。
郵件裡清單最下。
—行對來說的天文數字。
夏鳶蝶知道,它還會漲,ICU裡一天就要幾千甚至上萬的花費,而那個才十二三歲的孩子後續、將來,還不知道會怎麼樣。
還是隻有那一個辦法了。
孩合上電腦。
在黑暗裡又安安靜靜坐了很久,終於拿起手機,撥出了第二通電話。
幾十秒後,電話接通。
黎明的翳落在孩上,將側模糊在昏黑裡。張了張口,終於聲而平靜地:“遊叔叔。抱歉.….…"
夏鳶蝶幻聽著什麼東西摔碎在地,那可能是心底那個小孩唯一抱著的、唯一擁有過的東西。
合上眼睛,聽見自己還是殘忍地開了口:“我需要,向您借一筆錢。”
—直到很多年後,夏鳶蝶還是會想起這個早上。
明明是一通遠隔重洋的電話,但遊懷瑾又好像就坐在的面前。他西裝革履,溫文爾雅,居高臨下,還有一悲憫。
而滿疲憊、不堪、絕與自卑。
那不是遊懷瑾的錯,夏鳶蝶很清楚,那只是和遊家在的那個世界本就有的天壤之別,雲泥之距。
那纔是遊烈本該在的位置。
在他的驕傲爲折盡零落前,在他被的泥沼徹底吞沒前,放他走吧,放他回去做他芒萬丈的、不要再嘗—人間疾苦的大爺。
—直到電話的臨近末尾,遊懷瑾都沒有提起過一個字,要離開遊烈。是提起的。
說會離開遊烈。
遊懷瑾卻說他不強求,他們可以繼續在一起,這不是他幫助的條件。
在將起的黎明前,孩聲音空地笑了。
“我不要自尊,叔叔。但我不能連他的驕傲也踐踏。”
“我欠您的,將來還清了錢,也還不清您的恩。只要我活著,您有一言,我無二話。”“但遊烈他不欠您,是您欠他的。”
"所以您可以放心,我會和他說清楚,是我主找您要的錢。拿了您的錢,這輩子我都沒資格再出現在他面前了。”
夏鳶蝶說完,道謝,等遊懷瑾結束了電話。
然後孩一個人坐在空的沙發上,拿起電腦,放在上,一邊無聲又平靜地掉眼淚,一邊開始寫的返校申請。
太將升未升。
黎明前的昏暗總是最孤獨,最漫長,最死寂,像—個世紀悄然逝去。
回國的機票買在了週五下午。
夏鳶蝶將攤牌的時間選在了週三晚上。拖不下去了。怕再多看見遊烈一眼,再多聽到他聲音一次,就會變得徹底地自私、無恥、不管不顧,拼盡—切想留下來。
沒敢給遊烈打電話,給他發了信息。
夏鳶蝶拿到了一筆剛結算的翻譯費,約好那天晚上,在他們住不遠的一家餐廳,說要請他吃飯。
其實那天晚上緒得好的,夏鳶蝶想,一切都按部就班,本來應該都按計劃好的節奏發展。
但是總有意外,計劃再早都沒用。
於是那天下了一場雨,很大,遊烈不知道去了什麼地方,遲到了會兒,他淋得頭髮半溼,有些狼狽。但隨便扔在人堆裡,還是很拔尖地好看。他從餐廳門口進來時,長在前臺一駐,著窗外大雨失神的夏鳶蝶就聽見,鄰桌的外國孩笑著聊“he's so hot”。
在們聊到是要去要他的skype還是facebook賬號時,遊烈終於在忙碌的餐廳裡找到了夏鳶蝶。
他黑漆漆的長睫一下子就起來,笑意晃他眼底,像星火熠熠的長河。
他穿過人羣朝走來。
沒有一遲疑和旁顧,遊烈就那樣看著,一眼不眨,就好像世界偌大、茫茫人海里也只一人。
夏鳶蝶忽然就被難過席捲。低下頭,避開了他的眼睛。
想總要吃完這場飯,遊烈總是晚飯都顧不上,就從學校再開車趕回來,他今晚來晚了,不知道又去做了什麼,好像更倦意又更興了—點。
然後夏鳶蝶就等到了計劃之外的第二個意外。
遊烈把藏在外套下的送的圍巾放在旁邊,幾乎一點雨都沒沾,上卻淋得夾克都半溼。他坐下後,從外套口袋裡往外拿什麼東西。
“我準備了給你的生日回禮,”遊烈眉尾輕擡,眼眸都熠熠,“狐貍,你猜是什麼。”
夏鳶蝶屏息,幾乎窒息。
而在的視線下,遊烈拿出了那個被他收得小心翼翼的盒子。黑天鵝絨的。
戒指盒。
—
夏鳶蝶聽見耳邊彷彿驟然響起尖銳刺耳又沉重如悶雷的幻音,震盪替得,腦海都轟鳴。
於是連最後—頓飯都沒有陪他吃完。
“遊烈。”
孩擡手,在遊烈打開那隻盒子前,驟然按住了他的手。幾乎慄難抑。
“對不起,”說,“我們分手吧。”
真奇怪。
你以爲會你的世界都坍塌的—句話,說起來竟然那麼輕易,平靜。
而說出來以後,就好像,什麼也不在乎了。
連手都沒有再抖,夏鳶蝶慢慢起,他從遊烈被雨水浸得冰涼的指骨上,一點點回自己的手。起手機,很平靜地打開通話記錄,然後給他看了轉賬信息。
“我跟遊叔叔要了一筆錢,算是他替你付給我的.…...…分手費。”“我主要的。你不嫌丟人的話,可以去問。”
孩垂著眼,側過,一眼都不去看桌子對面,從開口以後就—沒、一聲沒出的遊烈。不敢看他—眼。
“這樣的你給不了我想要的。”夏鳶蝶離桌,語氣平靜而殘忍,“我等過你了,真的,但是我等不下去了。和你在一起我看不到未來的希——你知道,我剛從泥潭裡爬出來,我不想再回去了。"
夏鳶蝶說完,朝外走去。
漫長的幾秒過去,聽見後他終於回神的沙啞聲音,撞,摔地的桌椅,磕碎的碗碟,混的驚聲和尖......
孩頭也不回,走得越來越快。跑進夜的雨中。
沒有一條街的距離,遊烈追了上來。越下越大的雨裡他狠狠攥住了的手腕,將拉回前。
“你說清楚。”遊烈聲音沙啞得厲害,他什麼都沒帶就跑了出來,杉磯那場冷得沁骨的大雨裡,他上只有淋得溼的襯衫和長。
夏鳶蝶從來沒有見他狼狽到這個地步。
很謝那場雨。
終於可以仰頭看他,只要沒有表,他都看不出在哭。
而在孩那個空得接近冰冷的眼神下,男生慢慢屈下了他桀驁凌厲的頸骨,他折低下頭,聲音啞得近哀求:“夏鳶蝶,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你告訴我,我一定能解決的,好不好?“
“你解決不了。”
孩輕勾起脣,踞腳:“拿了這幾百萬,我可以在國過得很好,一輩子都食無憂,我爲什麼遠離我的家人和朋友,跑到上萬裡外的異國他鄉,還要陪你在國外累吃苦?“
遊烈手腕,夏鳶蝶幾乎有—秒覺得會被他碎在這場雨裡。
但他只是咬得顴骨都慄:“你說謊。”
“你明明知道,我一直都是這樣的人,我在你面前從來沒有掩飾過,你說過我和遊懷瑾很像的——你忘了嗎?“
夏鳶蝶盯著他漆黑純粹的眼眸,一字—頓,像親手把冰冷的釘子楔:“遊懷瑾拋棄了你和阿姨,我也終究會拋棄你。”
"——"
話聲出口那一秒,像錯覺,夏鳶蝶看見遊烈眼底的亮寂了下去。他僵慄,鬆開了的手腕。
夏鳶蝶在雨中滯立。
那是他只敞開給一個人看的,他心底最最不設防的地方。他把捧在那裡,像心尖一塊玉琉璃。
然後被親手,在那捅下了最深最狠的一刀。
大概生來就是註定做個惡人的。
看,多徹底。
夏鳶蝶轉,僵著,朝前面走去。
夜在雨幕下黑得徹。
然後手腕一,在不可置信的慄然下,遊烈再─次拉住了。
“夏鳶蝶。”
那是那天晚上的最後—個意外。
——
知道他,只是從來沒想過,那樣天之驕子的遊烈可以爲折盡傲骨,在最後一刻狼狽至極卻不管不顧,他只固執地握著手,聲線啞。
“五年,最多五年時間,我會給你想要的—切。”
“再等等我….....好不好?“
”—
雷聲轟鳴,那場如瀑雨裡夏鳶蝶終於泣不聲。
好在雨夠大,夜夠黑。
沒回頭,一掰開他手指,甩開。夏鳶蝶走出去,在路旁招停了一輛計程車,上車,關門。
夏鳶蝶報酒店名,計程車撕開雨幕。
後視鏡裡,那抹狼狽支離的影漸漸遠去。
車拐彎。
他消失在了的視野裡。
孩平靜地坐在後座。
像是沒事人一樣,低迴頭,慢慢整理自己的頭髮,服,揹包。
司機擔心地看了眼後視鏡:“那人是你男朋友吧?他是做了什麼壞事,你要這樣懲罰他啊?(英)“
整理長髮的手指停住。
像沙子城堡坍圯。
後視鏡裡,面無表的忽然蜷下去,號啕大哭。
飛機起飛前最後—夜。
夏鳶蝶回去公寓裡,收拾自己的東西。聽說酒可以麻痹一個人的緒和知,特意去便利店買了一瓶,回酒店喝完了,刷牙,漱口,整理服和長髮,然後回了公寓。
到樓上前,夏鳶蝶都平靜的。
然後發現公寓房門沒關。敞著—條隙。
門裡漆黑一片,有點什麼聲音。
夏鳶蝶推門進去。
所有燈都關著,只有客廳裡,遊烈當時買回來但沒用過幾次的投影儀,幕布放了下來,熒熒的將大半個客廳攏得明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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