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獗領兵到達丹郡后,齊軍的勢頭便大不如前了。但蕭呈這幾年沒有白干,齊軍的戰斗力也再不是興和三年可比,他們兵甲強健,機械良,是一支能攻城掠地,又能守土安邦的強勁之師。
幾場仗打下來,竟是勝負各半,一時半會難分伯仲。
雖然這與蕭呈先聲奪人,搶占了先手有關,但也足以證明,蕭呈這個對手,真的已經養了。
當然,馮蘊并不意外。
他一貫如此。
若再給他更多的時間,將天下收囊中,也是遲早的事。
侯準有句話是對的,既生喻,何生亮。
上輩子若不是晉朝有裴獗,國祚如何能延續那麼久?
只不知,裴獗去后,蕭呈可曾大舉渡過淮水,滅了李桑若父的傀儡朝廷?
因戰事的緣故,這一年好似特別的漫長。
從夏到寒冬短短幾個月,仿佛經歷了幾度春秋。
前方打仗,把年味都沖淡了,馮蘊甚至沒有什麼心思準備年貨,只差了阿樓去辦。
至于朝堂上的事,唐恭的提醒,倒是讓放在心上了。
不親自過問,但去裴府“請教”了裴老將軍。
兒媳婦領著孫子親自上門,言辭懇切,裴沖次日便讓人推著椅上了朝——
裴獗登基后,仍然在世的父親如何封賞,在朝堂上曾經引發過爭議。眾臣意見各不相同,認為需要再三權衡,以免父子爭權。
裴獗不甚在意那些議論,依循古禮,尊裴沖為“太上皇”,過世的養母也封了太后,上了尊號,以盡人子之孝。
然而,裴沖沒有宮。
一個皇城里,不能有兩個“皇帝”,個中微妙裴獗十分明白,他不想讓裴獗為難,更不想讓有心人找到半點影響父子關系的把柄。
了封賞以后,裴沖即以腳不便為由,終年四季守在裴府里,平素只有兒裴媛在邊,就算是朝中宴請、祭祀等要論尊卑的活,也從不參與。
裴獗和馮蘊回去請安,也算是了天倫。
誰能想到,足不出府的“太上皇”會突然駕到,并且直言宣布:
皇帝出征期間,由他攜太子裴雋監國。
馮蘊不知道唐恭上朝看到裴沖,是什麼樣的臉,反正心好些了,當日便讓膳房備了些適合長輩口味的飯食,親自端到廣殿里,帶瑞寶跟裴沖一道用了晚膳。
從廣殿出來,瑞寶牽著的手,有些沉默。
馮蘊想到些什麼,側目問他,“在想什麼?”
“想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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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 瑞寶說罷又仰頭,“母后,你呢?”
“也是。”馮蘊微笑。
瑞寶學著大人模樣,嘆口氣。
“坐上朝堂,兒臣方才明白父皇的辛勞。”
馮蘊輕笑一聲,下意識問:“瑞寶可喜歡?”
依舊記得當年元尚乙一遍一遍說,不要當皇帝,還說皇宮就是一個牢籠時,那張小臉上痛苦的模樣。
希瑞寶開心。
害怕他是另一個元尚乙。
“嗯。”瑞寶淡淡應了一聲,又突然重重點下頭,“兒臣覺得很有意思。”
“哦?有意思在哪里?”
“兒臣坐在那里,看臣子們勾心斗角,聽他們話里有話,就像坐在棋盤之前,看黑子和白子一般,攪風云之局,品暗藏機鋒。一字一句,皆是學問,一言一行,全是文章。朝堂上,才是智慧和權謀的巔峰之局啊,一旦察,就很是快活……”
馮蘊看著他認真的小臉,在他手心了。
“路還很長,慢慢學,慢慢走。”
瑞寶也回握,重重的,“兒臣明白,父皇都教過我了。要穩、當安如泰山。要勤,以國事為重。要狠,不姑息縱容。要仁,需心懷萬民。要德,無愧天下蒼生。”
馮蘊笑了起來。
不知是不是夜風醉人。
覺得這一次,裴狗贏了。
在兒子心里的地位,分明比高了呢?
“母后,仗什麼時候才能打完?”
燈籠的,照著青石板的路。
馮蘊看著一大一小兩個人的腳,替往前,鼻腔突然一酸。
有一年的除夕,裴獗便是這樣帶著他和瑞寶,不坐肩輦,慢慢走回宮里的。
三個人的腳,走得更快,也更為歡暢。
道:“等齊國退兵,父皇就回來了。”
瑞寶問:“齊國退兵,仗就不打了嗎?”
馮蘊低頭看他的小腦袋,嗯一聲。
原是想安孩子,不料潤寶聽完卻皺著眉頭,抬起眼來看。
“齊國欺負咱們,豈能他們說休戰就休戰?”
馮蘊心下一驚:“那依瑞
寶之見?”
“兒臣以為,當乘勝追擊,打到臺城去,把齊國的狗皇帝拉下龍椅,當眾鞭打才過癮。”
“啊?”馮蘊短促的低笑一聲。
戰爭當然沒有這麼容易,但瑞寶說了,覺得可以鼓勵一下。
“我兒遠見卓絕,很有道理。”
“兒臣還是太小了。”
“你想長大嗎?”
“嗯,兒臣要是再大些,便可上馬挽弓,替父皇征戰沙場……如此便可早些打敗狗皇帝,讓父皇回來,天天守著母親,這樣母親便快活了。”
“……”馮蘊哭笑不得。
隨行的宮人們,也忍俊不。
笑聲從麒麟閣里傳出來,飄皇城上方。
不止太子在等,整個新京的人們,都在等戰事結束。
璟寧七年的除夕,便在這樣厚重的期待中悄然降臨。
冬日嚴寒,大雪紛飛,瑞寶換上了冬,馮蘊也披上了厚厚的裘氅。
皇城的外,仿佛織就了一張無邊無際的白紗帳,奐。
在馮蘊的印象中,上次見到這樣的大雪,還是天壽二年的冬天。
那年,發生過一場雪災。
許是年節的氣氛影響了瑞寶,進臘月,他便常常對馮蘊說起,對裴獗的思念。
孩子的思念,是委婉的。
比裴獗在新京的時候,更為濃烈,但也克制。
“母后,你給父皇寫信吧。”
“記得告訴他,要過年了啊。”
“還要寫上,我們都相信他能打勝仗。”
“大傅說,父皇以前是戰神。那蕭呈難道也是戰神嗎?為何打得這樣久,還沒有把他趕出我們大雍的土地?”
“母后,父皇要是能回來過年就好了。就像昨年一樣,我們三個睡一張床……父皇就想哄我睡著,然后親你。”
“母后,父皇回信了嗎?”
“我要看,我要看。”
父親不在邊,太子的威儀便只在朝堂上。
下了朝,孩子便會黏他,越來越依。
而這一切在除夕夜,達到了極限。
馮蘊不知該如何應付,那厚重又忍的、甚至帶了一些的……兒子對父親的。
因為前方戰事的消息,來得越發緩慢。
上一封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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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還是年前傳回來的。
裴獗的信,也是。
他說,“冬后,兩軍都在休整。蘊娘捎來的食,都分給了將士們,不打仗、有吃,將士們很快活。我心卻有憾,難以回家過年,虧欠你和瑞寶。”
又說:“你我糾糾纏纏,總是在虧欠。我算來算去,是我欠你多些。”
又許諾:“但盼來日,帶你策馬四方。看月升滄海,星移斗轉,踏足遼闊山河,賞萬千景致。”
還有話,“想說些什麼,不便訴諸紙上。你如此聰慧,一定是明白我的,笨的夫君,哄不來我的妻,便總想給一些什麼,榮耀、就……罷了,把我拿去吧,都予了你。”
還生慨,“雪下得大了。會不會讓你收到信的時間,慢上一天?皇帝也就這樣了,哄人一笑,竟也不能阻止飛雪,讓我妻快些收信……”
最后,只剩一句,“蘊娘,要安好。”
這應當是認識裴獗以來,寫給最長的信了吧?
前世今生兩輩子,所有的字加起來,都沒這麼長。
寫信時,他一定十分思念,才會這般纏綿?
馮蘊看著看著就笑了。
笑著笑著又哭了。
誰虧欠誰,和裴獗是扯不清楚的。
這輩子扯不清楚,上輩子那些,更不扯不清。
在意的,當然不是誰更虧欠得多。
而是……
這仗不能這麼膠著下去。
守歲到三更,馮蘊哄瑞寶睡下,回房拿著年前裴獗的信讀了一遍,夜里就沒了睡意。
好不容易熬到天明,坐起來,便喚來小滿備水。
地龍燒得很熱,可心里的寒氣,好像怎麼都消除不了,亟待泡個熱水澡,緩解一下緒,再好好思考對策。
小滿將浴桶注滿,又拎來兩桶滾水放在一側。
“娘娘還須用水,便喚我。”
馮蘊不喜歡沐浴的時候,有人在旁邊伺候。
小滿便立到簾外。
馮蘊嗯一聲,寬坐浴桶,起水抹一把臉,又突地將腦袋沉水底。
小滿好片刻沒有聽到靜,心里突了一下,正想沖進去看看況,就聽到一道破水聲,如同蛟龍出海,嘩地響起。
“小滿。”馮蘊沉聲,雙手慢慢搭上桶沿,甩了甩頭發。
“你去傳敖將軍,說我有事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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