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來順,有如此激怒之時,竟一時氣攻心,眼前一陣眩暈,堪堪扶著桌邊才站穩。
“從謙!”裴初三兩步走過來,扶他在圓凳上坐下,鄭君容無力地擺了擺手,一頭栽倒在桌子上,竟埋頭痛哭起來。
裴初只靜靜看著他,一句安的話都說不出口。
這本就是他自己選擇的,不值得旁人為他痛惜。
正相對無言時,謝及音房中的侍前來東廂房,請裴初過去。
上房燈燭煌煌,裴初站在門口調整了一下緒,才緩步走進去。
謝及音正坐在梳妝臺前,手里把玩著裴初送的那把桃木梳。識玉在室給鋪整被子,姜史冷眼侍立在旁邊。
姜史要伺候梳洗,給拆散發髻,謝及音嫌棄手笨,特地讓人把裴初過來。
裴初凈過手后,走到謝及音后,將發間的釵環一件件拔干凈,輕輕解散發髻。妝臺上果然多了一把新的犀角梳,裴初拾起來,先在竹煎水中一浸,這才順著的頭發慢慢梳開。
謝及音半闔著眼,聲音也有些懶散,“聽說你在鄭君容那里,你同他竟然有話可聊?”
裴初笑了笑,“聽殿下的吩咐,向鄭郎君請教規矩。”
謝及音好奇,“他教你什麼了?”
裴初微微附,溫聲道:“他說,貴人面前勿多言,主子面前莫多。”
謝及音輕嗤,“本宮算你哪門子主子。”
裴初雙手將的頭擺正,從瓷奩里抹了一指養發膏,用溫水泡開后,抹在謝及音的長發上。養發膏里有白芷和藿香,此二味藥材亦有清心醒脾之效。裴初的掌心輕輕按在頭皮上,謝及音反倒越發清醒了起來,睜眼從鏡中打量他。
那雙前似明杏后似桃花的眼睛,落在人上,像春雨花枝,濡襟,勾人留還休。
裴初并非六清凈,低聲說道:“男子為子挽發,大抵只有兩種關系。待詔奴才和他的主子,亦或是舉案齊眉的恩夫妻。殿下您自己覺得,算我哪門子主子?”
謝及音聞言倏然一笑,姜史就在旁豎著耳朵,他倒是真敢口無遮攔。
“你曾經倒是有段好姻緣,可惜不在本宮這里,否則……舉案齊眉,亦未可知啊。”
這種話怎麼搭都是錯,裴初笑了笑,索閉口不言。
謝及音拆完發髻,識玉也鋪好了床,施施然起往室走,裴初見沒有留他的意思,正轉出門去,謝及音卻住了他。
指著桌子上一盤紅彤彤的棗子,對裴初道:“這棗配你正好,賞你了。明天早些過來給本宮梳頭,本宮要去嵩明寺添個香。”
裴初拱手道:“謝殿下賞。”
他抱著一盤紅棗出門去,恰逢云散月來,一地月如水。他從盤中挑了顆最大最紅的棗子咬了一口,舌尖一滯,忽然領悟了謝及音那句話的意思。
什麼“這紅棗配你正好”。
裴初將剩下半顆棗扔回盤子里,笑笑,“中看不中用。”
第二天裴初果然早早就在上房廊外等著謝及音起床。今日為梳的是墮馬髻,謝及音竟然開始挑他手藝不好,說要讓鄭君容來試試。
“姑姑說他常年侍奉在駱夫人邊,各種手藝都不錯,如今他費著我公主府的俸祿,總不能擱置浪費了。”
裴初比還清楚鄭君容的底細,聞言眼皮一抬,“只是手藝好嗎?我還以為端靜太妃能說您收下他,必然是因為他有什麼與眾不同之。”
許是謝及音的錯覺,裴初似是刻意咬重了“與眾不同”這四個字。
謝及音不以為然道:“一個宦最大的好就是老實,不會隨時跑來自薦枕席,鬧得人心煩。”
裴初一笑,“是嗎,您該多招點這樣的宦在邊。”
謝及音梳整完畢,用了早飯,這才登上馬車往嵩明寺去。今日恰是姜史被宣宮的日子,沒有跟著,謝及音的心也輕松不,允許裴初進馬車與同乘。
曲臂支著額頭休憩,裴初看見了手腕上套著的銀釧,同說道:“這鐲子樣式舊了,請殿下借我一用,改天我賠殿下一個新的。”
謝及音瞥他一眼,“你又想做什麼?”
裴初但笑不語,過了一會兒,謝及音將銀釧摘下,隨手丟給了他。“賞你了。”
裴初謝過賞,將銀釧在手里把玩了一番,然后沿著從車窗丟出了路旁。
謝及音見狀蹙了蹙眉。
嵩明寺前有道,馬車一路停在寺門前。雖然到時已是日中,但山中樹多霜重,識玉給謝及音披了件披風。
披風是絳紅的,帷帽月白的紗幔垂在上面,行止間朦朧娉婷,如月拂海棠。
裴初的目落在垂紗的末端,朝謝及音手道:“石階,我扶殿下上去吧。”
謝及音將手遞給他,“昨夜當著姜史的面我沒問,你特意點我來嵩明寺,是要見什麼人,還是謀什麼事?”
裴初溫聲道:“就不能是陪殿下出來散散心嗎?”
謝及音輕哼,“蛇無故不吐信,你有幾斤幾兩的好意,我心里還是掂得清的。”
“可殿下還是來了。”
“來抓你的把柄,若是抓到了,就罰你在院里跪三天三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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