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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青黛》 第 46 章(雖然白天才經曆一番兇險,...)

雖然白天才經曆一番兇險,又是住永寧宅的第一晚,絮雨卻意外安眠,睡得很是香甜。翌日醒來,若非腕上的傷還提醒著昨日的經曆,自覺神清氣爽,已是恢複如初。

    不過,直院消息已到,準休假,調養三日。寧王府和長公主府也相繼派人攜著厚禮登門探,以表謝意。

    裴蕭元因公務在,宅中留下護衛,如常一早出門便走了。青頭應是過他的叮囑,將絮雨得,多走半步,他便繞著作揖,求躺下休息。為給解悶,還傳他現場從長公主府、寧王府小廝那裏打聽來的事。

    此案據說已到金吾大將軍韓克讓的手上,由他領大理寺調查。

    康王那邊確證,出事之時,他是被邊人強行架走的,幸存下來的隨衛和船工皆為證明。

    長公主的憤怒在一夜過後也消散了,非但不怪康王,還人前去探

    還有最為倒黴的寧王,原是為歸京之喜才辦下此宴,事與願違,焦頭爛額,可想而知。所幸聖人並未怪罪,還派宮監過府探虞城郡主,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絮雨不得不佩服這小廝,二府的管事到來,也隻停留片刻而已,竟能他探得這許多消息。並且不止如此。他聽二府來的人講,今日若非攔著不出門,二位郡主都要親自過來探

    “小郎君你立下奇功,勇救二位郡主!我來數月,聽聞二郡主是京中最為尊貴的貴,這回臉麵大了!"

    青頭頗有與有榮焉之,喜滋滋地說道。

    而青頭榮的事還沒完。

    剛過晌午,永寧宅又來一位貴客,是康王府的長史。不過絮雨沒有見到人。也不知是湊巧還是怎的,長史恰與回府的裴蕭元前腳後步,因而便由他在前堂直接見了個麵。人走後,裴蕭元徑直轉絮雨的居,將方才的事講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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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康王府的長史不但攜來厚禮,言辭更是懇切,對昨日同船救下二郡主的畫師頗多

    康王府竟也會來人賜,絮雨本覺詫異,但想到方才從青頭那裏聽來的話,若有所悟。

    昨日實再如何不堪,康王畢竟也是阿耶的兒子。無論康王府本,還是阿耶那裏,恐怕都是不願人知曉過多的。派個長史來,在裴蕭元麵前道謝,意思點到為止,無須多說,該懂的自然都懂。長公主的態度轉變,恐怕也是出於這個原因。

    絮雨對上裴蕭元投來的目,點頭:"我明白。放心吧,不會說的。"

    裴蕭元頷首,視線隨即下落,停在的手腕上。

    絮雨忙道:"我今日也抹了藥!過兩天便好!"

    青頭在門外不住地探頭進來,張著屋說話的二人。

    "郎君今日怎回來得這麽早?"終於他覷到機會,了一句。

    來長安時日也不算短了,他還是頭回遇到郎君白天回家,他如何不驚訝?

    裴蕭元沒睬他。青頭訕訕退去。

    裴蕭元對絮雨說,郭果兒已經找到。

    當年那一場變過後,遍地孤,朝廷便在長安和各州縣設濟孤堂收養孤兒。

    茵娘托付養郭果兒的那對老夫婦歿後,他也為萬千孤子當中的一個,生活在了西市附近一間用作濟孤的廢廟裏,大些,跟著顧十二學了些拳腳,平日就靠給人趕車或賣苦力為生,顧十二對他也頗多照顧,差不多是半個徒弟了。前段時日顧十二因誤會逃遁,他就去了永平坊高大娘的家中做事,還沒回來。

    絮雨驚訝不已,沒想到兜轉一圈,竟回到了高大娘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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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一想,當初就是經由顧十二的指點才去投了高大娘的店,顯見這二人關係不錯,也難怪郭果兒如今人就在家裏。

    絮雨心一下變得迫不及待,立刻要去接人。

    裴蕭元攔不下,無可奈何換下袍,親自陪過去。

    高大娘家還是老樣子,大門敞開。不過,因是白天,出的住客不多。到的時候,大門外正橫停著一輛騾車,幾個夥計正在往裏搬運著西市客商暫存在此的貨。車上堆著麻皮口袋,鼓鼓囊囊,裝的好像是麥之類的糧食,每袋去至有一二百斤重。那幾個夥計絮雨都還臉,當中另外有個年,卻是此前沒見過的,衫的胳膊肘打滿補丁,腳穿破舊麻鞋,個頭高大,腳,乍長得仿佛大人的模樣,麵容卻還帶著幾分稚氣,估計最多也就十七歲而已。

    那幾個夥計都是老油條了,搬一袋便歇一歇,獨這年腳步不停,扛著沉重的麻袋進進出出。

    絮雨生出了一種覺,這年或許應當就是郭典軍當年留下的兒子了。

    悄悄停步在門外,注視著年忙忙碌碌的背影。

    這時高大娘從大堂走出,手中端一隻水甌,年讓他喝水。

    年和應當很,接過,一口氣喝完。

    “還喝嗎?”

    高大娘問他,難得麵上顯出幾分母親般的溫,"累了就先歇下,不急。"

    “我不累。”

    年搖了搖頭,雙手遞還水甌,轉便出來繼續幹活,這時見了絮雨,以為是被騾車擋了道,急忙跑來挪。

    兩個夥計咬著耳朵嘀咕:"見長得周正些的就走不路一樣搬貨,憑什麽他能飲水"聲音很低,卻還是被高大娘聽到,扭頭起靠在牆角的一把笤帚丟了過去,大罵:"你們這些懶骨頭,當我眼瞎嗎?隻會欺負人老實!這一車的糧,大半都是他一人搬進來的!還飲水!也就隻配喝馬尿去!還不給我去搬!"

    夥計慌忙散開。

    罵走了人,高大娘終於發現門外的絮雨,眼睛一亮,麵,正要招呼,忽然又見了站在他不遠之外的裴蕭元,頓了一頓。

    如今早就知道他是何人了,不敢造次,向他遠遠行了一禮,接著快步走到絮雨麵前,一邊瞟著裴蕭元,一邊低聲和寒暄:"小郎君今日怎有空回我這裏?莫非是有事?"

    絮雨正要開口,裴蕭元已上來,將人到一旁,說了幾句話,高大娘去登時鬆了一口氣,哎呦一聲,笑聲一下便飄高了。

    "怎不早說!原來是尋人!早吩咐一聲,又何須勞駕貴人親自來,我把人給你領去!"一邊說著,一邊轉頭喚了聲"果兒"。

    果然是那年。

    他走了過來,聽到高大娘說來人是尋自己的,困的目向絮雨。

    "你是何人?尋我何事?"

    他遲疑了下,發問,神顯得恭敬而謹慎。

    絮雨依稀還記得些當年繈褓中那嬰孩的模樣。記得郭家行滿月禮,阿娘還帶著親自登門,給小嬰兒戴上了長命鎖。誰能想一二十載,今日再見,會是如此一番景。

    下心中驀然湧出的連自己也分不清是歡喜、激抑或幾分傷緒,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

    高大娘頗有眼力見,忙將,讓到一間空屋,讓年也跟來說話。

    近旁無人,年起初默默站著,見半晌不說話,終於,投來好奇的目

    絮雨定下心神,了聲果兒:"你知道你的父母是誰嗎?"

    他搖了搖頭。

    "你知道嗎?"年又用漆黑的眼眸,輕聲地問。

    茵娘不曾向他過當年的半點子事。

    此刻絮雨也是一樣。

    不知該如何對這年開口講從前的事。

    "你應當認識一位玉綿的娘子。"頓了一頓,說道。

    年點頭,麵上出笑容:"我知道,玉綿姑姑!對我很好!"

    絮雨微笑道:"我認識你的玉綿姑姑,小時候也見過你父母。你行滿月禮的時候,我還和我阿娘一道去過你家,見過你滿月大包在繈褓中的樣子。"

    年眼睛亮了,仔細地聽著,聽到最後,顯出幾分靦腆的表

    "你能告訴我,我的父母是什麽人嗎?"

    他遲疑了下,用帶著幾分熱切的口吻問。

    "從前我問玉綿姑姑,都說不知道,隻說我是撿來的小孩。"

    "他們是很好的人,對我有很大的恩。"絮雨回答他。

    "從前我不在長安。如今回來了,我想接你來,往後我就多了一位阿弟,你願意嗎?"

    年眼中亮熄滅。沉默了一下,搖頭:"多謝。我不去你那裏,如今這裏就很好。"

    "我要去幹活了!我先走了。"

    他向著絮雨恭恭敬敬地鞠躬,行禮完畢,走了出去。

    在高大娘熱下次再來的辭別聲中,絮雨心黯然地離去。

    理解那年的決定。在他年最為艱難的裏,是獨自在破廟裏長大的。

    濟孤院雖有朝廷撥賑扶持,但最多也就能維持不死。長在那種地方,絕不會有什麽好回憶。而今他不再需要別人了,卻有自稱是故人的人尋來,說接他走,他怎會貿然跟去?

    更何況,的將來也是不定,萬一最後若連自己也是難保,接來他,反而是害了他。

    最後絮雨如此安自己。

    回到永寧宅,離傍晚還早。裴蕭元送回到紫明院,停步在院門外,忽然對說道:"陸吾司還缺些人手,我最近正考慮招募些悉長安曲巷的坊間健兒。進來後,若能立下功勞,將來便有可能轉為正職,十衛擔任羽林。我瞧那個顧十二頗合適,正好,此人從前也有從軍經曆。我這去安排下,他再募選些合適的人。"

    回程自顧浸在心事當中,也沒留意他如何,隻覺他一直在旁靜默同騎而已。

    沒想到忽然如此開口。

    愣怔,隨即反應過來,明白了他的用意。

    那板高健,從前跟著顧十二必也習過武藝。若能陸吾司做事,往後別的不知,他自己的能力和造化,至現在,是給了一個可以他改變命運的機會,比直接帶回來留在邊不知要好多

    一時間絮雨無比。

    "太好了。多謝你!"

    不知該如何才能充分表達此刻的激之,欣喜地著他。

    他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我去把此事待了,你歇著罷。"言畢轉待去,忽然仿佛又記起什麽,轉頭再道:"你手沒好,勿作畫!"這才快步離去。

    絮雨目送他的背影消失不見,低落緒一掃而空,輕快

    他好似長了一雙能將心思得的眼睛。

    外麵回來無事,確實想作畫。

    曲江行樂圖是不用了,出那樣的事,便是畫出來,寧王大約也覺晦氣。但可以畫些別的,既是練,也可打發辰

    不過,既然他特意提醒,絮雨便也遵從。

    青頭正在西院指揮雇來的雜役清理著庭院和道路,隔牆時不時發出一些雜聲。

    原來住得太過倉促,昨日隻將的地方收拾出來,他住的西院,連庭院裏的雜草都還沒來得及清。

    他不在,無事。

    絮雨去了,停在院門外,往裏了。

    青頭跑來,問是不是吵到

    絮雨說無妨,問有無需要自己幫忙的地方。

    "怎敢讓小郎君手,你是客,不過真若無事,或進來幫我瞧瞧郎君屋還缺甚,我好去西市添置。"

    要是賀阿姆在就好了,必打理得妥妥帖帖。不過,小郎君也是娘,勞也是一樣。

    絮雨略一遲疑,穿庭,隨青頭

    西院屋三間。他的寢屋居中,格局方正,靠牆是簡床和竹幾,幾口箱,西窗外方竹數桿,疏疏映影,窗則陳設一案,案上有墨之,應作讀寫字之用。

    環顧一圈,屋中四壁空空,潔無雜

    絮雨走過去,推窗了一眼,讓他有空在窗外搭一竹棚。

    此屋西向,天氣漸熱,不用下月,西曬便將侵屋。搭個棚子遮,晚上屋也能清涼一些。再去買一頂帷帳架在床上。

    "去買那種織眼的輕羅紗帳,既通風,又防蟲。"

    青頭哎呦一聲:"這可不便宜!西市裏這樣一頂輕羅帳,我至要萬錢!家中休整院落,雇人挑土,最近到都用錢!要不改買青布帳?反正郎君從前就用青布帳。"

    "我給你錢!布帳隻合冬用,夏日太悶。何況這裏又是西屋,原本就熱。"絮雨說道。

    見青頭轉目,滴溜溜地過來,忙又道:"今日我不是收到些賞賜嗎?當中有錢。當我借你家郎君的。你也不用和他說。隨便日後何時有錢了,你再悄悄還我。"

    "好,好!那就借一借!"

    青頭手,"我明日就去買!托小郎君的福,讓我家郎君也一番!"

    絮雨點頭,正要讓他跟著自己來取錢,忽然這時,外麵走來一名裴蕭元留家的衛兵,說宮中有個姓曹的宮監來了,點名找

    絮雨急忙出來。

    果然是曹宦,肅立在中庭,又變作一副冷麵的樣子,見到,甩了下手中執的一柄犀頭拂塵,命即刻隨他宮。

    絮雨心中沒底,試探著問是何事。

    "去了便知!快些!休要耽誤!"

    絮雨回頭了眼青頭,隨即隻能跟著匆匆出了門,騎馬趕去皇宮。到了,發現不是去往以為的集賢殿,竟直接被帶著穿過第三道宮門,又經學士院、幾座連殿,最後,被帶到那座此前隻能遠遠眺卻不得靠近半步的紫雲宮。

    不知到底出了何事,第一反應,難道是皇帝召見,要問昨日關於康王棄二郡主自顧逃生的事?

    的心一時砰砰地跳,張,激的盼,以及,最後的那生自心底最深的無法用言語來描述的惶恐。

    此刻在害怕。知道。

    跟著曹宦步上宮階之時,神魂太過飄搖,沒留意腳下的臺階,絆倒,人摔在了宮門前,膝痛,還磕到手腕,那本已止的皮破,緩緩地滲流出來。

    曹宦停步,扭頭一眼,不耐煩地皺眉:"怎生一回事?好!進去後再腳,當心治你的罪!"

    絮雨顧不得疼痛,急忙爬起來,跟著走這座聖朝最為神又至高無上的宮殿。

    走的不是正門,經側門的宮,穿廊過殿,最後似乎來到了一間位西的配殿。

    殿帷帳垂地,靜悄無聲,香爐裏升著嫋嫋的焚香。

    此刻外麵分明還是豔高照,中卻是昏昏無

    一進來,絮雨便覺通涼,手臂起了一陣皮疙瘩,眼睛更在片刻之後,才完全適應殿中這昏暗的線。

    曹宦領到來,自己退了出去,將絮雨一個人留在這間森敞、暗而涼的配殿

    絮雨不敢走,屏息立足原地等待。良久,終於聽到腳步聲起,急忙轉頭去。

    一名宮監領著一隊人走來,手中各自捧著水盆、巾、皂、、靴、熏爐等。命淨手後,剝去外隻剩中,換上送至的一套和這些宮監相似的裳,重登靴,最後從頭到腳,再用熏爐熏過一遍,這才領著繼續前行,來到殿,指著西壁道:"陛下之命,命你在此繪一金母元君圖。"

    金母元君便是西王母。

    以西王母為核心的神圖,是道觀當中常見的壁畫容。

    這實是一個意外,竟會來此作畫。

    絮雨在愣怔間,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此前在畫學中,曾聽到些關於畫院原院使因畫作怒皇帝而被殺的幕。

    院使就是奉命在紫雲宮作西王母圖,不料,畫完之後沒多久,壁上西王母莫名七竅流

    更要命的是,據說,西王母的形象是以已故昭德皇後為參照而作的。

    發生這樣的事,還想從皇帝手下活命,顯然是不可能的。

    絮雨回過神,遲疑了下,試探道:"可有畫之麵容?"

    宮監命來。走到近畔一小,輕輕地推開門,領

    走這間小,這宮監連腳步仿佛都變得虔誠起來,無聲地走到一張畫案之前,先是畢恭畢敬地朝著畫案下跪叩首,命絮雨也照做。

    跪拜完畢,宮監起,小心翼翼地揭開蒙在其上的一張錦蓋,用眼神示意上前敬。

    絮雨目落到案上,人便當場定住。

    這是一副起來有些年頭的舊畫了,絹麵微微泛黃,不但如此,從前大約也曾投過火爐,不但燒掉了角,還破出數個過火的

    畫中人是對母

    子宮裝,十分年輕,容貌極靠坐在榻上,姿態閑逸,微微低頭,含笑正著腳前的三四歲的樣子,梳雙髻,穿齊的小襦,背一隻金箔的錦繡小口袋。蹲在母親前,正在著地上一隻波斯白貓。

    畫麵毀損已非常嚴重,但依然還是能夠得出來,作畫之人觀察極是細致,描細繪,用費心。畫中,宮裝人眉目間的溫和小孩那歡喜的神無不栩栩,不但如此,連一頭發都表現得細致微。

    雙目定定著案上這一副殘破的觀貓圖,一,連邊那宮監何時退出都無知無覺,直到耳中驀然傳一道森森的冰冷之聲:"你哭什麽?"

    這才發覺,是在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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