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心如焚，出來，馬車也不坐，拽過宮衛的一匹馬，翻上去，一路疾馳回往永寧宅，暢通無阻，進去，就見白天不見人影的青頭已是回了，正蹲在門邊，兩眼發直，一見到，開口便說自己闖禍了。

    絮雨約已猜到些前因後果，他隨自己。

    一進屋，青頭跪地，將他白天這一番奇遇一五一十地說了，一直講到他在水榭門口遇到宮的裴郎君，隨後，他就被宮監住了，直到方才，才被人送出宮，回到了這裏。

    "小郎君，我是不是闖了大禍，上了陛下的當，竟然把你是小娘子的事說了出來？我郎君宮聽到我說這事的時候，他臉唰地變了。郎君他此刻還沒回，會不會是被陛下關起來了？"

    青頭哭喪著臉，啪啪地打起了自己的臉。

    "都怪我，為何如此蠢笨！陛下慈眉善目，就說什麽都信了！要是你、郎君還有裴公出了事，可該怎麽辦？"

    絮雨被青頭的哭訴和啪啪的打臉聲弄得愈發心煩意，他出去，自己坐等天亮，坊門一開，立刻騎馬趕往陸吾司的衙署，打聽了下，衙署昨夜無人見過他麵。不但如此，前夜開始，劉便沒見到他了，尋他有事，去過金吾衛找，那邊也不見他人，正想著去永寧坊的裴宅問消息的。

    "小郎君也不知司丞去了哪裏嗎？前夜起，昨日一天，加上昨夜，竟都不見裴司丞的麵，從前從未有過這樣的事！"劉很是焦急不安。

    絮雨轉頭立刻趕去承平那裏，想他去打聽下消息，快到進奏院時，後傳來一陣馬蹄的疾馳之聲，很快，畔有人縱馬掠影而過，接著，那人橫轉馬頭，的前路便被一匹麵勒金鑣的玉龍馬橫擋住了。

    絮雨抬眼，對上一雙漆黑的眼。

    是有些天沒遇的宇文峙。

    西平郡王府與承平家的兩進奏院相去不遠，都在這一片。他去仿佛剛與隨從一道出門，在此遇，獨自打馬追上來擋道。

    "一大早的，你要去尋誰？"說著，了隔街承平那地的方向。

    絮雨此刻何來心與他消遣，但想到前幾日曾給他去信他幫忙，按捺下焦慮的心，向他道了聲謝，隨即匆匆要走，這時卻聽他道："你還不知道吧？袁值昨日親自尋我，盤問了些關於你的事。"

    絮雨一怔。

    宇文峙用狐疑的目打量："我自然是照你叮囑回的話。但你到底是什麽人？宮做畫師就蹊蹺了，怎的如今連袁值都盯上你了？"

    頃刻間，絮雨心中了若明鏡。

    "此人心狠手辣，毒如蛇。你要當心。"聽到宇文峙又說道，回過神，諾諾地應了兩聲，說另還有事，催馬繞過人，正要繼續前行，前忽然又橫來一桿玳瑁手柄的馬鞭，攔在的前。

    宇文峙了下前後。

    此刻時辰還早，附近街上不見多人。旋即，他朝靠過來，低著聲，用一種著幾分古怪的語調道："我知你如今有那人做靠山，都搬去一起住了。前次曲江出事，聽說最後也是他救下你，你自然是瞧不上我的，有事不會找我，我也不必自討沒。但我還是要提醒你一句，姓裴的可沒你想的簡單。我勸你，離他遠些為妙。"

    他見絮雨向他，撇了撇，"你若聽不進去，就當我小人之心好了！"說完坐直，恢複了他一貫的帶著幾分高傲的模樣，掉轉馬頭，甩鞭了一下馬腹，自顧去了。

    絮雨著他縱馬揚長而去，皺了皺眉，也就丟開，繼續前行，很快來到承平家的進奏院，正好他出來，人就在門口，邊是幾名隨從，待上馬要去哪裏的樣子，到絮雨，眼一亮，快步迎了上來，不待絮雨開口，劈頭就問："裴二人呢？我正想找你問問。昨天尋他，不見他人。聽我一個在宮中值的兄弟說，他好似傍晚了宮，就沒出來了。會不會出事了？"

    絮雨知他和裴蕭元的關係不同一般，今早急著來找他，本是想他去打聽下裴蕭元被皇帝關在了何，然而想到方才聽到的關於袁值的話，遲疑了下，改口："袁值昨日可找你問過關於我的事？"

    承平點頭："是。昨日我找裴二，就是為了此事。你要小心。還有，他怎會盯上你的？到底出了何事？"

    昨夜阿耶出現得太過突然，更是沒有想到他會那樣對待裴蕭元，緒上頭，什麽都沒法想，此刻慢慢冷卻下來，若有所悟。

    下滿心的歉疚和煩之，道："我曉得了。我會小心的。裴郎君應當是另外有事，你放心吧，他很快就回來的。我先走了！"

    丟下滿臉詫異的承平，上馬匆匆離去，轉往袁值宅邸。

    袁宅位於城北宅坊，毗鄰皇宮，方便如袁值這樣的宦進出皇宮。尋到袁家，見大門閉，上去扣，出來一個門房，聽到自報份，立刻進去。沒等多久，門裏快步出來一人，正是袁值。

    絮雨與此人雖然之前不曾有過直接麵對，但也知他是何種人，未免深懷厭惡。見人出來了，開口便問："裴二郎君人呢？"

    袁值素來有著一張鬼神避之的麵孔，此刻對著的態度卻顯得很是恭敬，了一眼，沒多說什麽，道了聲"隨奴來"，引便往皇宮行去。

    絮雨走的也是夾城小門，來到宮中一牢，袁值親自舉著火杖領下去，經過一條充滿惡臭味的昏暗的狹窄通道，最後停在一道鐵柵之前。

    遠遠地，隔柵，絮雨終於到了裴蕭元。

    他就被關在最裏麵的一間獨牢，盤膝端坐於骯髒而的地麵。他的上隻剩一件白衩，一側額麵帶傷，凝著汙，襟更是滲染滿斑斑點點的痕，去人目驚心。老鼠和地蟲不時從他畔爬過，甚至躥上他的。他便閉著眼目，一不，若正定養神。

    見此景，絮雨剎時便紅了眼。

    "可要下去和他說話？"袁值在後問道。

    絮雨一言不發轉頭離開，出牢，徑直轉往紫雲宮，也不待通報，走了進去。

    幾名在外值守的宮監何曾見過如此的景，大驚，急忙上前阻攔。這時聽到一聲"住手"之聲，轉頭見是楊在恩匆匆走了出來。

    "都出去！"楊在恩喝了一聲。眾人忙退出宮門。

    絮雨朝裏直，楊在恩跟在的旁，不住地低聲求告，說聖人今日閉關。這如何擋得住絮雨，一路闖到舍之外。那門閉，衝著靜靜垂地的水晶簾子跪了下去，喊了聲"阿耶"，淚潸然而下。

    "阿耶！我知道你在裏麵！你放了他！和他無關！我認你便是了！"

    楊在恩噗通一聲跪在絮雨麵前："小郎君先回吧！陛下已經連著幾夜沒睡了，昨夜外頭回來，又犯了病，奴婢想太醫，又陛下趕走，陛下就吃了丹丸，批奏章，早上才剛睡下去"一邊磕頭，一邊用袖拭著眼角。

    絮雨停住了。

    "小郎君回吧！有什麽事，等陛下醒了再說。奴婢求你了！"

    楊在恩不停朝磕頭。

    許久，絮雨慢慢地從地上爬了起來，去麵頰淚痕，低聲道："等陛下醒來，有勞你將我方才的話轉達進去。"

    轉離去。

    這一天的朝堂，與往日起來並無兩樣。聖人未升座，隻由司宮臺遞出前幾日堆積起來的批複過的奏章，百各部衙署在主帶領下照常辦事。然而一個不知從哪裏傳出的小道消息，卻在宮署飛快地傳播開來。

    據說陸吾司司丞裴蕭元不知何故開罪聖人，被聖人投獄，生死未卜。

    獄是袁值地盤，以過往的經驗，凡是走進這裏的人，幾乎是沒有能夠直著再走出來的。

    猶如一石激出千層浪。沒半日，這消息便傳得人盡皆知。除了靜觀不之人，剩下分兩派。承平、崔道嗣尋寧王探聽消息，寧王立刻去往紫雲宮求見，然而得到的回複卻是聖人閉關，任何人也不見。就在寧王、承平和崔道嗣焦急奔走商議對策之時，傳言柳策業陳思達等人也在會，揣測聖人此番行事的機，猶豫是否再由史借機上表彈劾。

    天黑下來，夜籠罩而下，送走了這個暗流湧的白天。至深夜，宮響過三更，伴著一道突如其來的鐵鎖咣當開啟之聲，袁值現，走到那一間地牢前，命人開門。

    裴蕭元緩緩睜目。

    一獄卒捧上他此前除下的袍連同腰帶，放到畔。

    "請吧！"

    袁值淡笑一下，點了點頭，隨即領人離去。

    裴蕭元起拿過，自己穿了回去，係上帶，平上的幾道折痕，戴帽，最後正一正冠，邁步，走了出去。

    他離獄重登地麵，到楊在恩已等在外，躬道句郎君隨奴來，隨即轉而去。

    裴蕭元隨這宮監在宮中行走了一段路，轉夾城道，那裏停了一匹馬。他上馬，沿著無人的夾城獨自前行，出延興門，又跟著等在城門外的幾名宮衛在郊野裏行了一二十裏路，最後，停在一坡地之前。

    城東延興門外，是大片荒野，亦是長久而的葬崗，這世間無數無主的最後歸之地。乞丐、殍、棄、被斷頭腰斬的罪犯，還有千上萬的死於從前那一場破城之的流民。

    就在此刻，或許就有幾不知是誰人的枯骨，正被他踩在腳下。

    他到自己上司大將軍韓克讓就立在近畔。前方的坡梁上，則停了一架坐輦，上坐一人，那人背對著他，麵向著坡下的荒野，影凝定。

    韓克讓見到他，略略點頭，示意他前行。

    裴蕭元慢慢走到近前，向著此人背影下跪："罪臣裴蕭元，叩見陛下。"

    皇帝沒有，隻漫聲道："你來。到朕的邊來。"聲音意外得平緩。

    裴蕭元起，登上野陂，停在皇帝坐輦的後。

    "你能瞧見什麽？"皇帝問。

    裴蕭元循著他目的方向展前方。在清冷的夜半月下，一無際的荒野之中，由近及遠，到都是抔土堆，高高低低，有的，也有年深日久坍塌無蹤乃至在外的坑地。白的，半埋在淺土裏的，是野狗刨叼出來的殘骨，再遠一些，到了月照不到的黑暗裏，有爍滅不定的慘淡綠在漂浮，那是托載著無主亡靈的鬼火，隨著夜風，四遊。

    "昨夜朕去見了嫮兒，說要去尋阿娘。不知道，的阿娘就在此間，不知葬在了何，更甚者，或許是被棄在野表，而今骨，然無存。"

    皇帝那克製得聽起來如同平淡的聲音在裴蕭元的耳邊響了起來。他的眼中閃過一縷驚詫，驀地轉向皇帝。

    沉默了一下，皇帝著遠幽夜下的曠野，繼續說道："當年母出事之時，朕全然不知。朕對不起們，當時朕正帶著兵馬輾轉各地，每日想得最多的，是如何平叛，沒有親自回去接應們。朕也做夢都不曾想，長安會破得如此之快，數月後，在陣前收到消息，接應們的人還沒趕到，城便被破，母失去下落。"

    "那時戰事正是吃，朕也做不到返回親自去尋，隻能再派人到地找。也是那個時候，關於母親的流言開始傳播"

    皇帝頓了一頓。

    "是朕太愚昧了。一麵告訴自己此事不會是真，一麵在深心裏已是開始信了。等到戰事平定，收複長安，朕也登基，流言已甚囂塵上。朕始終沒有和嫮兒的下落，倒是當夜有一值夜的城衛軍親眼到與畫師同行，狀若奔逃。那軍是為朕做事的，不會說謊。也是那個時候，朕徹底信了流言，心灰意冷，盛怒之下"

    皇帝停下講述，緩緩閉目。

    裴蕭元默然。

    "是朕太過愚昧了，竟然會懷疑阿娘"片刻後，皇帝再次喃喃地重複了一遍。

    "再後來，朕本以為死於戰禍的趙中芳竟找了回來。那時大局已定，皇後太子皆已就位，柳策業領一幹關世家作朕肱骨。趙中芳不敢立刻告訴朕全部實，隻說當夜王妃奉命宮，隨後沒有回來，嫮兒則走失在了城破之時。直到有一天，是嫮兒的生日，他奉命去潛邸理事，回來之後，深夜忽然痛哭流涕，向朕坦告一切。朕遷怒他，斥他在回宮之時為何不立刻告知朕，將他驅逐出宮。"

    "他一個閹人，終究不過是替朕擔當了罪過而已。即便他一開始便告訴朕實，或者哪怕是在登基之初，此事便朕知道了，朕恐怕也不會如何"

    皇帝的聲音在掠過葬崗的夜風當中，聽起來倍加蕭瑟。

    "先帝樂半生，留下破爛山河。朕登基之初，全國戶口大減，國庫空虛，有各地藩鎮節度使首鼠兩端待勢而，外有西蕃勁敵，虎視眈眈，狼庭諸姓，亦各自立王，局麵錯綜複雜。還有景升一黨，多年經營，深固，那些立在朕位下的滿堂朝臣，半數恐怕都曾其門下。朕能如何？朕隻能忍下來，就當朕什麽都不知道"

    皇帝慢慢手掌，骨節格格作響。

    "後來朕暗中調查，終於查到一個當年因害怕滅口而逃走的柳家衛士頭目，才知當夜丁白崖重傷落水而亡，衛士將阿娘帶宮中，那毒婦因事被耽擱了，害怕叛軍到來自己也走不掉，已是匆匆逃走，留下命令奪害命，又下令棄到城外這葬崗裏，死後也不放過，要對加以辱。那頭目手下人奉命行事，自己隨後也逃走了。"

    皇帝轉麵向裴蕭元。

    "裴家兒，昨夜嫮兒問朕的那些話，朕是一句也答不出來。朕如何敢知道，阿娘在許多年前被拋在了此，或兵匪踐踏，或遭野狗啃噬，朕再也找不到的半分蹤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