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太史為皇帝此次蒼山之行擇定的日子到來。
這是一個風和日麗的夏日清晨,有司陳設鹵簿,等到吉時晝上五刻到,千牛將軍在前為天子升路,黃門侍郎前奏請發,皇帝乘上龍輿,宮裏隨即鍾鼓傳音,鑾駕出宮,行經承天門大街,再從長安城東北的通化門出城,往蒼山而去。
雖然皇帝下令簡鹵簿,去除不必要的繁文縟節,但大駕出行,除去可以減些皇帝所乘輅車周圍的織扇、華蓋等儀,其餘儀仗,如警蹕、侍衛、儀從等,是無論如何也不了的。
當天,這一支隊伍的最前方,由太仆卿執轡駕馭,馬開道,當朝太子李懋一戎,率京兆牧和太常卿在前引路。
在皇帝龍輿的前後,依次是騎乘的左右領軍衛、武衛、驍衛、威衛等親、勳、翊衛仗,各衛皆由中郎將帶三十人組馬隊。他們無不是各衛選出來的最為出的子弟,個個英俊雄健,鍪甲著,佩齊弓刀和楣槊。照耀,芒爍。阿史那承平、宇文峙等人皆是在列。
龍輿後,跟從著此行同往蒼山的其餘眾多皇親貴胄、貴命婦以及留駐長安的諸藩王侯和使節,朝廷各部尚、司徒大夫等百僚。他們或騎馬,或乘車,也各有儀仗。
殿後,是同行的百雜員和役從。
這一支隊伍眾達數千,出城後,一路迤邐東去,大風吹過,金吾衛辟邪旗、領軍衛青麟旗、武衛玉馬旗、左右衛黃鹿旗、驍衛赤熊旗、威衛黑鸞旗浩浩,漫天旗,如雲道,驚得許多正在田間勞作的鄉民紛紛叩拜,口呼萬歲。
一切都合乎皇帝大駕出行當有的儀製,除了一件事,這事和宮中那個名葉絮雨的宮廷小畫師有關。
誰都知道這小畫師近來頗皇帝恩寵,然而誰也不會想到,皇帝的恩寵,竟到這種地步。
一早,出宮門起,皇帝就帶這小畫師上了輿車,讓人坐在邊,同車而行。當時驚得周圍人瞠目。一個史大著膽子出列上言,大意是說尊卑有別,製不可逾,請皇帝令這宮廷畫師歸位,與直院之人同行。眾人都為他一把汗。誰知皇帝既沒發怒,也不聽諫,不過淡淡應說,此行不過是外出避暑,為閑適之事,既非祭天,也非祀祖,無須多言,一句話堵了那史的,依舊帶著小畫師登車上路。
此事從輿駕出宮開始,便引發眾人注目。但起初還隻是夾行在皇帝左右前後的人知道,出城後,慢慢傳開。等到晌午,鑾駕行到城外一名為玉鸞莊的駐蹕之地,皇帝在此中途小歇,令後麵隊伍跟從,就地歇息,消息遂飛快傳播,最後傳到了青頭的耳中。
這一趟蒼山之行,青頭已是盼多日。
他雖位卑,然而時刻不忘要為郎君分憂,故早早打定主意,此行定要跟去伺候。不妙的是,經他試探,發現郎君不帶他同行。
他慌張失,苦苦懇求,再三保證自己去了一定管好,絕不再給他惹禍,就差撒潑打滾哭鬧上吊,然而郎君心如鐵,就是不讓他去。
絕之下,他自然也想到葉小娘子,想去求幫忙。然而終究忌憚主人,最後還是不敢抗命。
就在昨晚,時來運轉。
在他委委屈屈哭喪著臉替狠心的主人收拾行裝時,憑空裏,永寧宅竟到來一名宮監,說皇帝忽然記起青頭,裴蕭元將人也帶去,勿丟在家中,這才有了青頭今日出行。
自然了,他是沒有福氣跟在主人邊的。一早起,他混行在雜役宮監和各家出行的使奴仆隊伍裏,在一輛大騾車裏。他謹記禍從口出,自己也是因此而遭郎君狠心冷待,故一路之上,雖然車別人都在高談闊論競相賣弄見識,隻他閉,一言不發。走到中午,騾車隨了大隊停下,他從得手腳屈麻的車裏爬出,在路邊展胳膊兒,又聽到近旁有人議論一個方傳來的消息,說一名葉姓宮廷小畫師深得陛下恩寵,今早竟得以同車出行,如此待遇,連老聖人朝的葉鍾離也是不曾有過的。青頭這下興得再也憋不住了,口就說自己認識葉小畫師,兩人匪淺。話音落下,見眾人都用鄙夷目著自己,顯然全都不信,一時又又惱:"你們什麽?當我說大話?我告訴你們,陛下還曾特意賞我吃糕點哩!"
眾人麵麵相覷,哄堂大笑。
這麽有臉麵的小奴兒,今日主家早就當寶一樣帶在邊走了,怎還讓他和他們一樣在大騾車裏?
青頭當然明白眾人緣何發笑,麵紅耳赤,待解釋,忽又想到自己確實不主人待見,險些連蒼山都去不了,淪落至此地步,隻能含恨吞聲,閉了口。然而這種明珠暗藏、錦夜行的痛苦,誰人能知。
正在他蹲於路邊無打采拔著野草之時,忽然此時,前麵騎馬來了一名宮監,高聲喊他名字,說聖人召他過去說話。
方才還在笑話他的各家奴仆全都愣了,紛紛投來豔羨目。
青頭反應過來,中悶氣一掃而,自地上一躍而起,叉腰環視一圈眾人,揚眉吐氣,跳上馬背,歡天喜地跟著宮監往前跑去。
他一口氣來到皇帝駐蹕附近,遠遠地,到一列檢校龍旗隨風飄展,旗下便是清遊隊。
這是出行時,離皇帝最近的一支衛隊,由金吾大將軍韓克讓親率。上路時,韓克讓騎馬在前,左右將軍各帶四十鐵甲衛士騎夾在龍輿左右。次外再由左右果毅都尉帶另四十鐵甲隨從。人人弓箭橫刀,甲騎裝。
除此之外,還有一支機衛隊走在兩側,以便隨時觀察四方,聯絡前後。
這一支機衛隊的領隊便是裴蕭元。他今日亦是一戎裝,頭戴銀鍪,披銀裝鎧甲,攜金銅長刀。因輿駕未,此刻他也帶隊,候在路邊。
青頭剛靠近,就撞見主人那一雙略沉的眼,投來兩道帶著警告意味的目。
他了脖,低頭跟著宮監,飛快走進那一為皇帝駐蹕而搭的帷幄。
帷幄鋪了張極大的綠繡如意寶相花紋地簟,皇帝半臥在坐床上,握著一冊卷,正在著。葉小娘子還是小郎君的裝扮,跪坐在皇帝床前,挽著袖,正在燒茶。案上有盤紫嘟嘟的鮮葡萄,還有一盤切好去了籽的綠香瓜,葡萄和香瓜都還凝著冰,顯是方從冰鑒中取出的。旁邊有個長了張苦瓜臉的白發老宮監,青頭知道此人便是有名的趙中芳。還有幾名小宮監和宮娥,在旁或打扇,或捧巾,帳氣氛安靜而閑適。
到青頭進來,皇帝麵上出和藹的笑,招手:"好孩子,過來了?"
絮雨轉頭,了眼已是有些時日沒見的青頭,一笑,示意他上前。
一邊是冷酷無的主人,一邊是連出行也不忘自己的聖人,更不用說對他極好的葉小娘子,自搬走後,青頭便沒什麽機會再見麵,此刻到,倍親切,不慨萬分,除靴,連滾帶爬地撲到皇帝前,砰砰用力磕頭,哽咽道:"多謝陛下!小人給陛下磕頭,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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