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便有消息不脛而走,傳得上下皆知,稱今日講武大之前,聖人或將宣布一件重大之事。
到底是什麽事,要放到如此的場合宣講,連參與今日講武的普通士兵都極是好奇,更不用說那些王公貴胄和終日奉事在朝堂的大臣。皇帝一個臨時的小小轉念,或都將影響他們的地位和福祉,何況司宮臺放出這樣的風。
昨夜柳策業、馮貞平等人在拜送皇帝清榮宮並各自退出後,顧不上白日行路困頓,或連夜想方設法打聽,或暗召心腹私下頭揣測,以便有所準備。
誰也不會想到,竟然會是如此一件事。當今皇帝那個原本一直隻是活在傳言裏的公主,竟然真的在世,在今日,被皇帝用此種可謂是極盡榮耀、乃至可稱越製的方式,帶回到了世人的眼前。
除去鎛鍾、金磬、建鼓、塤築共同演奏出來的雅樂之聲,全場再不聞半分雜音。人人屏息斂氣,無數雙眼目,從各個方向,暗暗向那正由儀仗引導而來的駕。
公主所乘的,是一輛青質玉裝的輅車,車重輿,畫殊牙,周圍繪著五彩的苣文和祥鳥瑞圖紋。在車的頂蓋之上,高高立有一隻金,之下,金閃耀。金之下,左右各垂一隻玉裝的鸞鈴。隨著玉輅車的前行,鸞鈴輕輕搖晃,發著不絕的清越而悅耳的振之聲。而在玉輅的前方,最外那兩幅以錦絡所織的障塵簾已是左右分開,後麵,是層半明的朱碧殊輕紗,輕紗後,朦朦朧朧,出車中公主的影。
駕向著中央的朱雀臺來,至,禮上前,輕掀殊紗,恭請公主下輅。
下車,足上的雲頭宮鞋落在了鋪設於車下的一片錦斕地簟之上。
公主真玉駕到來,附近之人本該垂首斂目,以示敬拜。然而,當中仍是有許多輕薄年於參拜中抓住機會大膽窺。這一幕,更是近畔那一百二十名待參與破陣樂的健兒們得發呆。隨公主下車,袖袂輕拂,裾微,許多人甚至仿佛嗅到了撲發自公主玉輅的一陣冷幽幽的百和之香,他們無不貪地暗暗細嗅,好記住那一縷不經意飄來的若有似無的香風。
道上,左右兩排手持孔雀翠扇的宮人次第撤扇,引出一條登向朱雀臺的路。
當朝的壽昌公主,被禮引下玉輅。立於朱雀臺中央階梯兩旁的金甲衛士紛次向下拜。
一步步,登上高臺。
今日髻上戴的花釵寶冠,是用金珠、南珠、瑟瑟、玉葉鑲編而,上穿的禮,是由五織就的彩綺、彩錦所裁,肩膊上,披著一條滿是蹙金尾花的長長帔子,隨緩步登階,長帔拖行在後的階上,在下,一片溶溶脈脈的金輝玉爍,文彩曜曜。
此時,皇帝自座起,走下華蓋,親迎。聖人隔牽,將領至朱雀臺的正中,親宣:"朕生平惟此一,號簪星,朕之,如珠如寶,恨在垂髫之年,因國殤之難,以致於骨分離,至今將近二十載!萬幸,上天對朕仍存顧念,在朕如今垂老之際,公主平安歸來!"
皇帝宣講的話語之聲隨風播開,語調不不慢。
聖人已許久不曾這樣公開麵了。甚至,今日在場的許多人,上一次得見聖,還是在三年前的凱旋獻俘禮上。傳言他沉屙纏。此刻去,固然帶著幾分鶴骨蒼髯的病氣,但聲音卻不乏中氣,莊重,又滿含著眷眷的。
此一刻,他去不像是深不可測的帝王,而是一名百集的父親。
說完這段話,他的語調一轉。
"朕歡欣喜悅之餘,慨萬分。當年朕因戰失卻明珠,雖肝腸寸斷,徒勞奈何,故今日講武兵之時,朕要將公主帶來這裏,好今日你們在場之人知道,天下人人知道,安不可忘危。"
"一國一朝,不可好戰,不可黷武,但不可不備戰,更不能棄武!此便是今日演破陣樂,講武校的唯一目的。"
"公主歸來,朕心甚。此必也是清平之兆。"
"故今日,朕宣,為宜順天時,便由公主代朕,為爾等健兒擊發金鼓,申耀威武!"
皇帝的話語之聲漸轉激揚,最後一字落定,接著,被傳送到了全場。
在一陣短暫的凝息過後,忽然,先是在朱雀臺的正前方,那一百二十名著朱、白、黑三鍪鎧的各衛子弟齊聲高呼"皇帝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公主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接著,如一石投水麵所激的漣漪,這呼聲一波波不停,由近及遠,由中心向著四麵,最後,全場兩萬餘人,一齊合聲下拜。
"皇帝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公主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在這聲浪的迫之下,觀禮臺上的一些藩屬員和使者不由地心生恐懼,麵震,隨聖朝員和將士向著朱雀臺上的皇帝和公主俯伏下跪,不敢抬麵。
在擎天撼地似的山呼聲中,絮雨微揚今日繪著華麗金箔花鈿的一張麵孔,向著朱雀臺的正南方向,對臺下的萬眾徐徐抬舉起曳袖下的雙臂,手心向天,平舉至肩,以此回禮。
隨了的作,山呼聲慢慢平息,雅樂跟止,無數雙眼,齊聚在高臺之上那位高貴而麗的聖朝公主的上。
"去吧。"皇帝轉向絮雨,輕輕吩咐一聲。
萬眾無聲。
在阿耶帶著幾分驕傲的含笑目的注視下,在後以及全場無數雙眼目的仰視下,絮雨轉,走向那一麵設在臺樓最高的金鼓。
經過朱雀臺下太子李懋的麵前。
他在起初巨大的震驚過後,此刻麵上表,更多的,是想要極力掩飾的尷尬。
在李懋這裏,對這年走失的阿妹,他並無多脈之。
李懋自小便畏懼骨子裏帶著幾分巖火般冷暴躁的定王。定王對長子的評價也是耳,不甚喜。所以後來,即便他的皇帝阿耶立他當了太子,給他聘當朝最有名的大儒做太傅,又能怎樣。他偶然想起那個阿妹,殘留的唯一一點印象,便是奪走了父寵。
他也以為早已死去,這些年,用近乎漠然乃至暗戲的心態,瞧著他的皇帝阿耶為他死去的妹妹供簪星觀、保老榴樹,以及,那一年一度的做給不知道誰人的生辰會。他萬萬沒有想到,有一天,這異母之妹以宮廷畫師的份悄無聲息地回來。
而在今早的此刻之前,他竟沒有半分察覺。
此前的疑慮,也悉數解開了。
難怪皇帝對這小畫師恩寵異常,昨天竟還同車行、令住曳月樓,種種僭越之寵,引無數人在背後各種猜想。
更不用說,此刻,皇帝讓代擊金鼓。
他是當朝的太子,連他都無法得如此的榮耀。
別人將會如何待他這個已經做了十幾年的太子?
李懋下心中在這一刻湧出的深深的嫉妒和恥之,僵地立著,一不。
絮雨自金吾大將軍韓克讓的麵前走過。
這個紫髯如戟平日去威嚴無比的大將軍,認子的眼神卻不是很好。在他眼中,子塗脂抹、再上花鈿,大約便都長得差不多了。
固然,在聖人那位誰都以為已經死去的公主,於這一刻用這樣的方式降臨時,韓克讓用不著到玉輅中人的樣貌,便已頓悟,那小畫師應當就是公主了。否則,誰能承當得住聖人如此的恩寵。
但是,真的是直到此一刻,絮雨近距離和他迎麵而過,他還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麵前這位佩戴華釵寶冠,著華曳地禮的公主,竟然真的是那個青著、一張素麵的宮廷小畫師!
韓克讓驚呆,反應過來,腦海裏的第一個念頭便是裴蕭元。
他忍不住微微側麵過去,眼角投向此刻就在他後那一麵龍纛下的裴氏子。
他也已起,繃得直,整個人顯得莊正而凝肅,如一柄劍。這是最標準的軍儀。
然而韓克讓很快發現,裴氏子那一雙遵儀,此刻應當平視前方的眼,在公主自他麵前行經之時,微微垂斂,視線好似落在了地上。
忽然,一陣來自蒼山巔的風掠過朱雀臺。高髻上的花釵和金玉寶冠微微點,環佩輕輕玎鈴,繡帶隨風,婉轉飄展。
那一幅隨行進,在微微爍的華麗裾,也自裴蕭元的足靴之前曳過。
接著,登上鼓臺。護鼓禮兵手托槌盤,下跪迎。
接過縛著龍須的黑漆鼓槌,迎著來自蒼山山麓的獵獵山風,揮臂,擊金鼓。
在震人心如劈雲破霧的金鼓聲後,禮宣,破陣樂起。
伴著雄渾而威武的破陣樂,那些早已等得迫不及待的各衛子弟紛紛循著樂章舞蹈,陣型時圓時方,遊龍翔雁,錯屈,首尾回擊。
在這一群可謂是集齊全長安最為風流和高貴的軍中兒郎裏,因這意外的發生,因這從天而降的公主,氣氛也悄然發生改變。人人無不使出比此前排演更多的心力,爭相表現,期盼自己完的軍儀和威風凜凜的風度能在眾人當中穎而出,落那一雙明眸,給留下深刻印象。
樂畢,隊伍當中的承平和宇文峙收勢,膛微微起伏。因方才的舞蹈,或更是心激的緣故,二人都是有些息,但不約而同,四目地盯著前方高臺之上,那一道已退坐到聖人邊的倩影上。
他們已是開始期待今夜的慶元殿夜宴了。
壽昌公主,今夜必定也是會隨聖人一道出席宮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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