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個消息在行營裏不脛而走，蘭泰因日前所作的詩深得皇帝之心，被擢為前獵。

    這是個臨時職，本是無足輕重的，但在接下來的行獵當中，能時刻伴駕左右，為皇帝傳達上令，連宰相將軍也從其指揮，其轄令，論份的榮耀，堪稱獵場之最。

    以蘭泰探花之才，作詩到皇帝青睞而得此恩遇，對此，其餘人原本最多也隻是羨妒而已。但是，伴此傳開的另外一個消息，著實惹來了不人的不滿。

    當天，也不知是從哪傳開的風聲，很快，人人都說，他是要被皇帝相中做駙馬了。

    這個說法乍突然，然而仔細推敲，還是很有道理的。

    雖說在公主歸朝的慶元殿夜殿上，皇帝曾公開宣稱現如今暫不考慮公主婚事。但公主年紀在了，為公主長遠計，心切的皇帝怎可能真的一直不擇駙馬？而若選擇駙馬，考慮今上欠佳，公主離朝多年，如今好不容易回來，若非極端況，皇帝怎舍得遠嫁？

    別的都不論，憑這一條，阿史那王子、賀都，甚至宇文世子全都可以劃走，就剩一個早已定居長安朝為的蘭泰最符合聖心。

    所以這一天的狩獵，雖然依舊是千騎萬乘，聲勢浩大，賀都、宇文峙等人也帶著各自的衛部兒郎行獵，比起昨日牛刀小試，今天更是競逐行獵，弓不虛發，箭不妄，收獲碩。但，一天下來，所有人當中，真正出風頭的，反而是始終伴駕在皇帝邊，並未參與狩獵的渤海王子蘭泰。

    而讓蘭泰風頭達到頂峰的，是在白天狩獵結束後，例行向皇帝獻示所得的環節。當時皇帝在近臣的陪伴下，正饒有興味地觀著幾頭白天獵得的稀罕獵。當中有一熊羆，乃是群獵所得，型巨碩無比，直立起來高過人頂，筋力驍壯，竟突然掙出鐵籠，隨即在場中撕咬走突。幾十名在近旁的衛兵立刻舉著刀戟上前再次圍捕，然而因為事發突然，組織散，非但不能斃它，不人反而被它的利爪所傷，皮開綻，流不止。

    附近的郎衛們見狀，跟著紛紛也有所作。承平、宇文峙等人朝著野熊連發多箭。承平中野熊腹，宇文峙中野熊頸。

    然而這頭大熊羆的皮厚如牆，尋常箭簇之傷，如何能阻擋它的攻勢？

    賀都在大熊的對麵，一箭中眼，令其當場狂嗥不止，但依舊沒能將其倒，反而惹得它兇大發，拖著一路滴滴答答的汙，朝著場中最顯眼的皇帝奔來。

    皇帝當時騎在馬上，韓克讓就在近旁，衝到皇帝前，拔刀親自護住駕，又指揮衛兵層層圍護在外，將皇帝保在中間，隨即後撤。

    然而這熊羆驍悍異常，轉眼間，竟它衝破了最外的刀劍之陣，將一眾衛兵撕咬得得人仰馬翻，場麵一時一團。

    就在這時，一道影從皇帝邊飛而上，拔刀擋在一名傷倒地的衛兵前，迎著拍下熊掌的熊羆猛地揮刀，一刀斬斷半隻熊掌，霎時汙紛揚，熊羆紅著剩下的一隻獨眼，改了目標，惡狠狠地衝向這個剛正麵傷了自己的人。

    此人便是蘭泰。在功地將熊羆的攻擊吸引到自己上後，他迅速離皇帝所在的位置，奔到場外的一片空曠之地。熊羆在後吼著狂追。此時賀都、承平、宇文峙也紛紛跟上，四人持刀的持刀，握劍的握劍，經過一番彩絕倫的搏鬥，終於合力殺死這隻熊羆。

    雖然遭遇了一場意外的虛驚，但皇帝的心，非但沒有到影響，反而愈發興致，他命人安傷的衛兵，令先回行宮休養，又召見四勇士，隨行的宮廷畫師宋伯康畫下他們勇格惡熊的場景，以嘉獎四人臨危不懼齊心護駕的忠誠舉。

    尤其是蘭泰，關鍵時刻衝上去引走熊羆，為了全場注目的焦點，皇帝對他也極是關照，得知他的手臂在與熊羆的搏鬥中被抓傷，親自詢問傷，並命太醫施藥。

    當夜的行營樂宴上，皇帝為傍晚參與格救駕的四人各賜下金玉腰帶一條、酒一斛。又命四人所在的各衛大將軍也出來，一同賜飲酒。其中蘭泰更是額外得封職，命擢中省，任通事舍人之職。

    這個職品，在京中遠算不上顯耀，然而對於青年員而言，卻是一個難得的能夠接近實際政務的實位。倘真有才幹，在這個位置上曆練過後，將來臺登，絕非癡想。

    蘭泰自己顯然也是寵若驚，急忙謝恩。

    皇帝笑道："你雖來自渤海，但既已得進士出，那便是我朝的員，無分外，你的才學想必也是能勝任此位的，所缺者，不過是曆而已。且朕你這幾日的表現，無論是膽氣、忠誠，也無不出眾，故擢你擔任此職，一是才盡其用，二來"

    皇帝頓了一下，目微爍，掃過周圍參宴的諸多臣僚，提高聲量。

    "朕也是要更多的人知曉，朕的一切思量，皆是出於對國家的長久算計。故量才用人，不拘一格。爾等隻要有才，效力朕，報於朝廷，便皆可得到擢升重用！"

    皇帝話音落下，行營的宴場裏發出一陣夾雜著萬歲山呼的歡聲。蘭泰驚喜不已，一眼遠公主住的那頂玉帳，隨即再次下拜。此刻他心中唯一的憾，便是今夜公主沒能再次臉，不曾參與這裏的歡宴，沒能到自己如此榮耀的一刻。

    至於賀都等人，雖心中各自暗懷或嫉或羨或是不服的念頭，但表麵也都一起謝恩。

    此時那些藩夷君長也領著邊之人紛紛出來，向著皇帝跪拜敬酒，以表敬服之意，場中的氣氛，更是因此而被推向高，真真可謂是四方一堂，上下歡洽。

    在今夜如此歡欣的氣氛下，相比於天下第一得意人蘭泰，全場最倒黴的失意人，毋庸置疑，自然是裴蕭元了。

    韓克讓怎麽也想不明白，為何自己的這個下屬，一夜之間，就從滿朝人眼裏原本最有可能做天家客的子弟，淪落了如此一個無人留意的存在。

    今夜，各衛出來的最出的四個年輕子弟，正在場中著皇帝的嘉獎，著無上的榮，而自己原本寄予厚的那個人，卻又在外麵，主接替一名白天被熊羆抓傷的金吾軍，在安排今夜值崗的事。

    不止如此，昨晚他被皇帝去，韓克讓也是知道的。憑了自己的臉麵，韓克讓終於從楊在恩的口中打探到，好像是因他做的詩不合聖人心意，聖人發了一通的火。

    種種事，韓克讓對自己這個下屬頗失，此事本不再多管，免得自己再生悶氣，但是目睹今夜那幾個跟隨下屬一同到嘉獎的各衛上司，如範希明等，全是他的老人，個個意氣風發，他的心裏未免發酸，忍無可忍之下，命人再去將裴蕭元來，自己等他在宴場的隅角裏，見到人，開口便道："你到底有何難，或是哪裏不行，你告訴我，老韓我能幫就幫，一定替你想辦法解決！公主生得如此花容月貌，又是一等一的好，還是你的老相識，眼就要被人奪走！你不心疼，我替你疼！你真甘心就這麽認輸，將公主拱手讓人？"

    他正苦口婆心地勸著下屬，忽然停了下來。

    從遠行宮的方向，正快馬行來幾人。當先那人風塵仆仆，正是昨日出發時因犯急病而留在行宮並未隨駕同來狩獵的馮貞平。

    此刻他卻不知何故趕來，下馬，穿過喧笑陣陣的熱鬧宴場，快步來到皇帝座前，行拜禮後，趨來到皇帝邊，也不知他低聲說了什麽，原本正在與畔幾名酋王在談笑的皇帝頓了一頓。

    距離有些遠，加上天黑，全靠火杖照明，故皇帝的神得並不十分清楚。但依稀還是能見，皇帝在短暫凝定過後，很快恢複如常，繼續與邊人談笑了撲-兒文=~學)幾句，片刻後，才似借故起了，往帳去。馮貞平步跟上。

    "馮貞平突然過來作甚？"韓克讓立刻變得警覺起來。

    "你隨我過去，以備陛下傳喚！"韓克讓低聲吩咐。

    裴蕭元早也將方才的一幕收眼中，夜中，目微爍。他什麽也沒說，邁步跟了上去。

    今夜絮雨並未參宴，留在自己的帳中，坐在一張案後，就著明亮的銀燭，低頭執，慢慢地繪著一副反映駕狩獵的畫作。

    在公主份公開後，此行同來的宋伯康等人自然驚駭不已。過後，絮雨私下見了他們一回，他們不必過於拘禮，稱往後，自己仍是直院一員。眾人欣喜不已，口中也都稱是，但怎麽可能真的敢再如從前那樣和相。絮雨心裏明白，接見過後，知他們此行作畫任務繁重，便提出由自己畫這一幅駕狩獵圖。

    今晚】撲-兒文=~學！外麵這場獵罷而設的筵席，雖沒現，但因兩距離不遠，那邊的喧笑之聲時不時隨風傳帳耳。不但如此，還有一個青頭在，來回跑，隨時為報告著宴場發生的各種向。

    "報--公主！陛下賜四位郎君各一條金玉帶！還封蘭泰郎君做了什麽中舍人！我家郎君去了哪裏，沒見！"

    沒一會兒，青頭再次鑽進帳門，又跪到了絮雨的案前。

    "報--公主！賀都郎君起來很不服氣！下來後，拿眼睛瞪著蘭泰郎君，一個人咕咚咕咚地喝悶酒！我他保不齊要找蘭泰郎君打架了！宇文世子起來不高興！他總在張公主的大帳，魂不守舍的樣子！承平王子起來好像在找人，東張西！也不知道他找誰！韓大將軍不知何故，今晚】撲-兒文=~學！也很不高興，沉著一張臉！還有，我家郎君還是不見人！我來去，不知道他人在哪裏！"

    這小廝口齒伶俐，還能眼觀路，耳聽方。就是每回報告完畢，總要在後麵帶一句他家郎君如何如何。

    "不用報告你家郎君去了哪裏！我又沒你他！"

    絮雨仔細地勾完一名隨駕扈從的五，又添上兩綹胡須，眼也未抬地說道。

    記得陸吾司下的劉等人曾對提過，希能將他們畫畫作。正好便在這張畫上，用他們的麵容畫，等畫完歸宮檔前，也拿去他們一。

    "得令！我不說我家郎君了！"青頭從地上爬了起來，一口氣都還沒平，扭頭又要跑出去，被絮雨住了。

    “等一下！”

    “公主有何吩咐？”

    青頭趕忙停步，見公主竟一名小宮娥給他端來一碗甜酪漿，說是他來回辛苦，他喝了再去，歡喜地又噗通跪地，磕了個響頭，這才雙手接過，咕咚咕咚喝得涓滴不剩，抹了下，飛快跑了過去。

    “報——公主！”

    才去，伴著一陣高的報告之聲，見他再次氣籲籲地鑽了帳。

    "公主，好像出了點事！方才馮相忽然來了！湊到陛下麵前，也不知道說了什麽，陛下起回了帳，馮相也跟著進了！"

    絮雨停，抬起眼，沉了片刻，撂下，從畫案後起出帳，往不遠外的帳行去。

    行營前方的那一場筵席還在繼續。

    因行獵在外，不像宮中拘禮，皇帝雖已悄然退席，但此刻，除去數人時刻在留意著皇帝的進退，其餘大多數人仍未覺察，依舊還在縱宴樂。

    絮雨行至帳近畔，見了韓克讓，連今晚】撲-兒文=~學！在青頭口裏被提了無數遍的被列為失蹤丁口的裴蕭元也在。兩人去神皆是凝肅，到來，一道行禮。

    絮雨點了點頭，腳步也未停留，從二人麵前徑直經過。帳外的近衛見是來，並未阻止，隻宣："公主到--"

    掀帳，走了進去，見馮貞平跪在阿耶麵前，應已稟事完畢，正在叩首。隻聽他用莊嚴而鄭重的聲音說道："陛下！臣敢以臣的頸上頭顱擔保，方才所言，句句屬實！"

    突然他到絮雨進來，急忙噤聲，卻發現皇帝恍若未覺，連眼都未眨一下，公主也徑自走到皇帝側，無聲無息地坐在一張去像是專為留的坐榻上，頓了一頓，繼續道："雖說臣在趕來這裏前，已拜請寧王守好濯秀宮，但保不齊太子若是知曉事敗，有所行，萬一梁換柱，那便晚了！行宮到獵場，快馬兩個時辰足夠來回，陛下若不信，何不立刻派人去搜檢太子行宮！"

    絮雨下心中疑慮，向阿耶，見他麵上神去依舊如常，隻冷聲朝外喚了一句來人，很快，韓克讓走了進來。

    "你親自帶人，立刻趕回行宮，搜檢太子濯秀宮，找到一口覆蓋紅緞的箱子，送來此地！"皇帝吩咐。

    韓克讓心中一跳，了眼還俯伏在地的馮貞平，應是，退出去，揀了一隊人馬，又吩咐裴蕭元留在這裏，守住皇帝帳，隨即親自帶隊，連夜趕往行宮。

    馮貞平退出後，皇帝閉目，坐著一不，仿佛定。

    絮雨起來到阿耶旁，扶他，令他慢慢靠躺下去，這才輕聲問道："阿耶，你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馮貞平說，他得到可靠消息，太子私藏龍袍，每逢朔之夜，便穿龍袍睡覺，所以這回來蒼山，將龍袍也帶了出來。"

    "據馮貞平言，這孽障應是幾年前聽信了一個士之言，認為如此，他便可吸聚更多天運，從而早日登基。"

    皇帝用平淡的語調，慢慢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