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蕭元負著皇帝下山之時,整個過程,絮雨便地跟在近旁。
或許是花了眼,到阿耶在被他負著下了七級山階後,眼皮翕了幾下,跟著,他應當是完全蘇醒了,微微睜眼,目茫然地了下左右,才仿佛明白過來是怎麽一回事。
他起來對此似乎有些不適。
就在絮雨以為阿耶接下來就要開口命他放下自己了,卻不知阿耶又是怎麽想的,目投到了此刻正負著他下山的那人的後腦之上,視線停留了片刻,接著,什麽都沒說,也沒有做,目變得溫和了起來,最後他又慢慢闔眼,整個人也似乎跟著放鬆了下來,一不,就這樣,任他這個年輕的臣子背著他下山,走完整條山道,最後將他背到了山腳。
那裏,宮監們已抬來輦,正等在路口,見狀,一擁而上,七手腳又忙而不地接過皇帝,扶其上了坐輦。
隨後,皇帝便在韓克讓以及聞訊趕來的崔道嗣等大臣的持護下,去了。
絮雨隨輦而行,走前,向著後了一眼。
裴蕭元沒再跟上了。他就一個人停在山道下的路口,見轉頭,和遙遙對了片刻,終還是慢慢地低了頭,隻朝遙遙行了一禮。
絮雨點了點頭,以示回禮並謝意,隨即,收目,伴著皇帝回了帳。
醫匆匆到來,一番診治過後,說皇帝應無大礙,方才暈厥,主要或還是氣凝滯所致,建議立刻返往行宮,好生休養。
其餘本也無須醫再多說什麽,出了昨夜那樣的事,此次行程必然是要中斷的。
在等待返程的短暫間隙裏,關於昨夜那一場變故的更多況,也逐一匯攏上報。
昨夜的上半夜,在那一場形同鬧劇的前爭執結束後,皇帝或是出於他一向謹慎的習慣,或者,完全隻是直覺,暗令韓克讓盯著些兩邊的人,他們各自又做什麽。出於皇帝對裴蕭元的一向的戒備心,這種事自然是不會他知曉的,所以韓克讓昨夜在裴蕭元的麵前,毫也沒有半點風聲。
正是因為皇帝的謹慎,所以在事發之後,四衛才能迅速反應並組織阻擊陳思達。
但皇帝還是低估了況的嚴重,防備不全,昨夜的那一場兵,雖很快便被平定,但造的後果,比眾人想象得要嚴重得多。
經今早數點,竟死了十幾個隨駕員,當中除了一名奔逃時自己掉下馬摔死的文,剩下多是朝中平常和馮貞平往來切之人。
至於康王府此次隨行的長史、典軍等員,更是全部被殺,一個都沒有逃過。另外,傷員也有二三十人,當中除了燒傷、刀傷的,也有逃跑時自己不慎跌傷、扭傷的,輕重不一,原因更是五花門,不一而足,還有幾名番使。好在有驚無險,這些人也都一一得到了安置。
傷的人當中,傷最重的一個,當數馮貞平。他中一刀,若不是昨夜承平等人及時趕到,恐怕命難保。康王倒無大礙,但驚不小。據說昨夜是馮貞平不顧自己安危,親信都去保護他,他才得以逃過追殺,最後躲在了距營房七裏外的一片草叢裏,人此刻也已被找到,並帶了回來。
樁樁件件,全都是不好的消息。
唯一一個可以稱得上是意外的驚喜,便是安王李誨昨夜表現得很是不錯,他臨危不懼,當時第一時間便想到叛軍可能會捉拿藩君使者作人質,立刻帶著自己的衛隊,不顧危險,在人人隻顧逃命的當口衝當時已經起火的營房,組織還來不及逃的藩君和使撤退,並將人都帶到行營後的山裏藏了起來。他共救下了十餘人。
皇帝在聽韓克讓等人匯報其餘各種消息時,全程沒有半點表,直到此時,臉上才終於顯出一淡淡笑意,命人去將李誨召。
李誨此刻和其餘人一樣,都等在皇帝的帳之外。楊在恩正要出去傳令,忽然聽到後又傳來皇帝的話語之聲:"等一下!"
楊在恩急忙止步,屏息靜待,卻見皇帝獨自出神片刻,改口:"罷了,不必單獨召見了。"
"傳朕旨意,即刻返往行宮。傷行走不便之人,不必同行。留太醫在此,替他們診治,等傷好了再回不遲。"皇帝又吩咐一聲。
宮監出去,將皇帝的命令傳了下去。
在拜謝天恩的一片稱頌聲中,皇帝提早結束行程,返回行宮。半路,遇到了聞訊匆忙趕來的寧王,接到皇帝,於當晚順利回到行宮。
然而,回來之後,當夜起,皇帝的,一下便不好了下去。
這起來很是突然。畢竟,從皇帝來到蒼山並攜公主歸朝的第一天起,他便表現出了以往難得一見的興狀態,每天接見大臣以及諸國藩君和使者,頻頻參與各種遊宴,甚至,在狩獵當中,還曾不顧臣下勸阻,興致,親自騎馬上陣,殺了幾頭獵。
皇帝這樣的狀態,如同一下年輕了十幾歲,顯然,這是因公主歸朝而帶來的氣象。這許多大臣到驚訝之餘,更是欣喜。
誰也沒有想到,就在那夜歸來之後,皇帝一下又變得萎靡不振,狀況甚至比之從前還不如,太醫施藥也是無用。
皇帝的病勢,自然不會對群臣公開,萬幸這裏是行宮,正好可以安靜休養。但是轉眼差不多一個月過去,皇帝非但沒有恢複,當麵前沒有大臣或是外人在的時候,他更是常常獨自發呆,甚至整夜整夜地醒著,無眠直到天亮。
這種事,自然也不可能長久瞞,慢慢地,消息傳出,許多猜測也隨之浮出水麵。
有人說,皇帝是被那夜的兵變給驚嚇到了。雖然從皇帝早年的經曆來,這種說法有些站不住腳,但如今的皇帝確實不比當年了,那夜兵變洶洶,人心有餘悸,皇帝本就病未愈,此驚嚇一病不起,完全是有可能的。
有人對這猜測嗤之以鼻,認為皇帝是為太子和康王相爭,才愁煩不堪,病至如此地步。
這個說法聽起來確實更有道理。太子和康王從前便麵和心不和,自那夜過後,更是徹底翻臉,勢同水火。傷勢才好些的馮貞平最近頻頻求見皇帝,私下更是百般討好公主,除為康王重舉薦屬,更是發人番上表,指責柳策業和太子是陳思達的同謀,希皇帝能夠嚴查;
柳策業當然不會毫無反應,也發員為自己辯解,並褒揚太子當夜救駕有功。不但如此,最近,連長安和東都兩地文壇的文人都開始宣揚太子功勞,譏嘲馮貞平嫉賢妒能。
皇帝人在蒼山行宮養病,外麵,兩個兒子公然對抗到了這種地步,甚至波及到長安和東都,又因皇帝盛寵公主,那麽公主支持誰,顯然也是至關重要。種種猜疑疊加,令許多本是中立的大臣也被迫卷,開始考慮將來。
莫說是天家,便是換普通人家,遇到這樣的事,恐怕也是煩擾不堪,如何能夠好得起來?
除去這兩個說法,到了最近,漸漸又有一種的猜測,那便是皇帝或許也是在為公主的婚事煩心。
就在這幾日,來自西蕃、渤海以及西平郡王府的求婚都已陸續以快馬送到了,據說婚使也都在趕赴而來的路上。一家,多家求,當中又牽涉到外邦國是,皇帝不可能都應,那麽如何挑選一家,剩餘幾家又如何拒絕,才不會引發可能的衝突,這自然也是一門學問。皇帝為之愁煩,也是人之常。
行宮外各種猜測滿天飛,宮的歲月,卻是一日日地照舊流逝而過。
從獵場回來後,阿耶的狀態一瀉千裏,絮雨在眼中,焦心不已。
不是良醫,但多也瞧了出來,陳思達叛後,阿耶的顯然是到心事的影響,而他的心事,似比從前又加重了不。
更為雪上加霜的是,前幾日,他又染了風熱之癥,人一下便倒了下去,終日昏睡不醒。
接連幾日,絮雨不解帶地服侍在旁,不敢有半點鬆懈。總算到了今夜,到他的溫著涼了不,太醫也說問題不大了,才終於放鬆了些。
原本是想稍稍合眼,暫時休息一下的,沒有想到人倦極,一放鬆,趴在床榻之旁,便睡了過去。忽然,人從不安的淺眠裏驚醒,睜開眼,發現自己已被抱睡在了阿耶的床榻上,上蓋著一副薄被。
一下坐了起來,環顧四周,見寢外亮著燈火,忙掀被下榻,快步走了出去。
皇帝正立在外殿的一麵窗前,仰頭若在著外麵的山月,又仿佛陷了某種凝思,影一不。
在他後不遠之外,案上亮著燭火,擱了支,堆著些長安送來此的奏章。
顯然,方才皇帝又在此事了。
窗開得頗大,蒼山的夜風從外麵湧。他的上隻披了件薄,去消瘦無比。趙中芳正在一旁,低聲地勸著皇帝休息,然而皇帝也不知在想甚,毫無反應。
如今雖是月,長安城悶熱得如同蒸籠,但在此山間,夜裏若是起風,還是有些涼意。
絮雨急忙上去:"阿耶,你生病,還沒好全!怎的半夜不睡覺,又出來披奏章了?"
皇帝聽到的聲音,轉頭,方嗬嗬一笑,說自己已經好了,醒來睡不著,故出來做點事,好打發時辰,回去睡,不用擔心。
絮雨怎肯答應,上去便關了窗,要他進來。
皇帝搖了搖頭,也不堅持,任兒帶著,返。絮雨服侍他登床,他靠在床頭。趙中芳送上一盞溫水。皇帝喝了兩口,放下,凝視著坐在邊的絮雨,歎了口氣:"阿耶沒用,最近又你擔心了。你臉都瘦了一圈,去睡吧,不用擔心,阿耶沒事了。"
皇帝前幾天睡睡醒醒,神極差,此刻去終於好了些,絮雨不舍得就這麽走掉,搖頭:"白天都是趙伴當他們在照顧,兒不累,就在這裏陪著阿耶,等阿耶睡了,我再走。"
皇帝便也不再趕,趙中芳帶著人都下去休息,待跟前隻剩兒一人,拍了拍榻沿,也上來。
絮雨依言登榻,和側臥在父親的膝側,到他手過來,溫地輕輕過的發頂。
耳邊靜悄悄的,隻有遠那回在蒼山不知哪一道山穀裏的夜風所發出的回旋之聲,若在輕嘯,若又在宛轉地訴說著心事,嗚鳴不止。
聽著風聲,慢慢地閉了眼睛。也不知過了多久,朦朦朧朧間,忽然聽到阿耶開口,悠悠地道:"嫮兒,方才阿耶月,你猜,阿耶想到了誰?"
絮雨的眼睫輕輕了一下。
"除了你的阿娘,阿耶忽然想到裴冀。"
蒼山之行,皇帝曾召裴冀同來,然而卻被他以不適的借口給拒了,隻派了何晉過來遞送告罪奏章。
絮雨知道皇帝對他的這個舉頗為不滿,更不信他真的不適。
絮雨也知,皇帝甚至過派醫去往東都察的念頭,隻是後來因為陳思達兵變的緣故,事才不了了之。
"阿耶想到阿娘是自然的,為何又會想到裴公?"順著皇帝的話,輕聲問道。
皇帝沉默了片刻,著發頂的手掌也慢慢地停了下來。
"那日裴冀他侄兒背著阿耶下山,你知阿耶當時在想什麽嗎?"
絮雨的眼睫微微了一下,悄然睜眼。
"阿耶你在想什麽?"
"你阿耶這一生,年輕的時候,在馬背上打仗,做了皇帝後,出多為乘輦。阿耶也不瞞你,被他那樣背著行路,是阿耶從未有過的經曆。當時阿耶竟然在心裏生出一個念頭--"
皇帝頓了一下,仿佛有些難以啟齒。
絮雨未再發聲催促,隻靜靜地等著。
"阿耶竟然想,倘若此子是為朕之兒郎,該是如何的好。故方才阿耶想到裴冀,有些嫉妒,為他裴家能有如此一個兒郎子"
"朕這輩子,終究是虧心過多了。上蒼你阿耶做了天子,大約便用盡你阿耶此生的全部運道了,所以別的事,從來都不會你阿耶如意。"
絮雨聽到皇帝說到這裏,長長地歎息了一聲,語氣帶著自嘲之意。
阿娘的離去,父多年的分離,還有太子和康王的相爭
阿耶所指的,是這些嗎?
的心中湧出深深的惆悵之。
"阿耶不要這麽說。若真如此賞識他,也很簡單,等他這趟外麵回來,好好封賞他便是了!"
閉上眼,用輕鬆的語氣說道。
從獵場回來後,四衛以及承平等人,皆因那夜的功勞到嘉獎,但裴蕭元那裏卻沒有靜,並且,在回來沒幾天後,他便被派了出去,肅清陳思達在外的餘黨,袁值和他同行,任監軍使。
他離開也差不多一個月了,順利的話,應當很快就能回來了。
皇帝聽了的話,沉默著,什麽都沒應。就在絮雨以為他也因為倦乏而睡著了的時候,忽然,耳邊又傳來歎氣之聲。
"嫮兒,阿耶放心不下你啊!這賊老天!從阿耶到皇位後,就從沒善待過你阿耶了!阿耶有些害怕,怕老天會將對阿耶的懲罰施加到你的上!"
皇帝的聲音突然變得飄忽起來,帶著恐懼。但很快,他突然抬起那隻原本著發頂的手,重重地在床沿上拍了一下,語調也隨之轉變:"不不不!嫮兒你不用聽!方才阿耶是病糊塗了!阿耶是皇帝,天下萬民的皇帝!什麽老天,不見,不著!阿耶做的事,也沒有錯!你貴為公主,又在外吃了那麽多年的苦,如今好不容易才回來,從今往後,阿耶絕不容許你再半點委屈!更不用說,你那裴家兒的委屈!他就是再好,不低頭,那也不行!"
絮雨再次睜眼,從榻上爬了起來,跪坐在皇帝邊,見他雙目炯炯著自己,神顯得極是激,手探了下他的額,覺好像又燒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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