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卿,你替你那侄兒來朕這裏求娶公主一事,他自己是否知曉?"
在靜默良久過後,終於,殿響起了皇帝的話語之聲。
"啟稟陛下,目下為止,臣家二郎尚不知曉。"
皇帝揚了揚眉,輕輕地哦了一聲,用一種意味深長的目著裴冀。
"裴卿,你莫非是糊塗了?公主如今既然歸朝了,還提從前事作甚?"
"何況,朕多也是知道的,有些人還不知天高地厚,曾令蒙辱。朕如今不予追究,已是寬宏大量了,又何來所謂的緣分?"
雖然皇帝說話的語調是不不慢的,但言語之下,那種仿佛便要衝天而出的不滿和怨氣,卻是無論如何也遮掩不住的。
顯然,倘若方才說話之人不是裴冀,換作是任何一個別的什麽人,恐怕皇帝當場已是變臉發作出來了。
"陛下所言極是,臣也知冒昧,但還是懇請陛下,容臣將話說完。"裴冀神坦然。
“說罷!”皇帝淡淡道。
"陛下不臣提從前事,但臣還是鬥膽要從前事講起。年初公主來我那裏,確實了極大委屈,一切全是臣家之過,此事我至今想起仍覺歉疚,臣那侄兒應也如是,在公主離去後,多方尋找,從甘涼出發,一路輾轉,尋到了公主舊居,無果,告限期近,無奈之下,隻能暫時中斷尋人,轉而京。隨後,也是機緣巧合,竟他得以和公主在長安再遇。"
"臣記得清楚,當時他寫信給臣,目的,固然是為了告知臣此事,好臣放心,但在他來信的字裏行間,臣還是讀出了無限的歡欣之。"
"陛下,臣的侄兒自歲失祜後,便到了臣的邊,可以說,是在臣的眼前長大的。他沉鬱,遇事持重,於年人最難把持的''之一字,也是清謹律己,從無半點掛心。多年以來,臣是第一回知,他竟會為了一人牽腸掛肚至此地步,乃至完全被左右心緒。自那一日起,臣便明白了,臣的這個侄兒,他的心中已是有人,那人不是別人,正是當時還是畫師份的葉小娘子。"
"不瞞陛下,當時臣的心中,喜憂各半。喜的是臣本以為或將孤絕一生的我裴家二郎,終於有了意中之人,憂的,卻是他口拙言訥,心事又重,怕是不知何為好逑之道。後來臣獲悉陛下計劃蒼山之行,猜想小娘子或也同行,於是何晉來,除代臣送告罪,也想他替臣留意著些臣侄舉,以便臣有所準備。臣是萬萬沒有沒有想到,小娘子的份原來如此高不可攀。曉得公主歸朝的消息後,臣本也徹底絕了念頭,然而思前想後,始終還是放不下去。"
"婚姻者,人之大倫也。我裴家的子侄輩裏,如今隻剩他一人了,他又心係公主,臣不為他著想,誰為他著想?臣不為他盡到心力,將來去了,如何麵見他地下的父母?"
"方才陛下問他自己是否知曉,實是公主歸朝太過突然,臣知道得晚,待臣與臣侄商議,他又被陛下派出去辦事了。臣本打算在他歸來後議事,然而獲悉另外幾家大人皆已派來求婚使,臣不才,為表臣家誠意,先行也趕了過來,代臣侄向陛下表明求娶公主之心。等臣侄回來,知臣已代他向陛下提親,定會欣然從命。"
"陛下,臣也知,此次求親的另外幾人,皆是英俊兒郎,又無不份高貴、家世不凡。臣自知臣侄遠不如他們。但論對公主的赤誠之心,臣侄毫不遜他們當中的任何一個。故臣鬥膽,此行除拜陛下,也冒昧代臣侄向公主求婚,懇請陛下裁酌,給臣侄一個機會。"
裴冀的這一番話,講得令人容。皇帝的角地抿了起來,神遊移不定,正這時,伴著一陣輕微的步足之聲,一道聲音說道:"裴公有心了。"
裴冀轉頭,見是公主笑盈盈地走了過來,向著自己斂衽行了一禮,道:"裴公對子侄後輩的殷殷之心,我甚是。我又何來如裴公所言這麽好,如此過譽,我很是慚愧。裴公代裴郎君傳達的一番心意,我收到了,陛下定也會鄭重考慮。裴公請起。"
裴冀趕忙還禮,又見公主向著座上始終一言不發的皇帝行一拜禮:"阿耶,也不早了,裴公遠道而來,今夜想必也困頓了,你們君臣若還有別話,何妨明日再敘?"
皇帝目在公主的臉上轉了幾圈,麵上出些的不快之,終還是忍了下去,唔了聲,喚趙中芳,引裴冀下去安頓。
裴冀再次叩拜過皇帝,這才隨趙中芳退了出去。絮雨依舊親自送行,送出清榮宮,裴冀再三地辭謝,絮雨方停在宮門之外,目送他隨趙中芳沿宮廊離去的背影,直到不到了,轉向裏行去。
皇帝人依舊在方才接見裴冀的外殿裏,雙手負後,獨自在殿慢慢地踱來踱去,聽到絮雨返回,他去安歇的聲音,停步,側目來:"你怎不送他到住,再服侍他安歇下去?"
顯然,皇帝這是對兒方才敬護裴冀的態度到不悅。
絮雨一笑,上來扶著他,一邊伴著,慢慢往寢殿去,一邊道:"阿耶你這話說的!年初我去甘涼,裴公待我親厚無比,如同親。如今他遠道而來,我送送他而已,怎就惹得阿耶如此不快了?"
皇帝哼了一聲,總算不再就此說話了,然而麵依舊帶著幾分不豫,直到絮雨將他送到榻前,又和楊在恩一道服侍他就寢,他仍是眉頭鎖,忽然道:"你們都出去。"
“嫮兒留下。”
楊在恩便知皇帝是有話單獨要和公主說,急忙應是,帶著剩餘人一道退了出去。
"阿耶有話,但說無妨。"絮雨站在皇帝麵前,見他的目落在自己臉上,半晌又不發聲,輕聲道。
"裴冀今夜為他侄兒向朕提的事,你如何想?"皇帝終於發問。
“阿耶何妨考慮。”絮雨應。
皇帝大約沒料到兒應得如此之快,起初一怔,接著,麵上再次出不快之:"裴冀是裴冀,裴二是裴二!嫮兒你難道連這也分不清楚?"
"阿耶,你這回裴二去清肅陳思達餘黨,自然是出於他份的考慮,中他對昔日神虎軍散在各的舊部的號召力,他去,事半功倍,這沒有錯。但阿耶你又派袁值充監軍使!阿耶,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還是那句話,你這樣對他,如何能他真正效忠朝廷,臣服於阿耶你?"
皇帝噎了一下:"阿耶自有考慮,你不必管!"
“阿耶,你撤了監視他的人吧!”
絮雨沉默了一下,忽然說道。
"你不是想要一把收他的刀鞘嗎?何妨就由我來做阿耶的刀鞘。"
皇帝用吃驚的目了片刻,才終於好似反應了過來。
"你是阿耶將你賜婚給他,以示阿耶對他的信任和恩澤?"皇帝雙眉立刻皺,跟著便是搖頭。
"嫮兒!是你朕唯一的兒!裴二他就算再如何能幹,將來再如何能做國之重,在阿耶這裏,十個他也是比不上你!"
皇帝頓了一下,想起從前那夜在城東郊野葬崗裏的一番對話,目變得愈發沉起來。
"阿耶實話和你說吧,阿耶曾經早早就給過他機會了!阿耶曾親口問他,能不能守護你的一生,你猜他是如何答複的?他竟然不應!"
"阿耶憑什麽把你嫁給一個連口頭許諾都不肯給的男子?就因他那伯父來求婚,便將你賜婚給他,好他往後輕於你,以為我皇家擇婿,非他不可?"
皇帝越想越氣。
"阿耶知道你喜歡此人,那又如何?你莫犯糊塗!天下的好兒郎多的是!朕那個蘭泰就很不錯!至於裴二,他可以不忠於朕,隻要他沒有做出對我朝不利的舉,不犯事,朕什麽都可以忍,何至於要將你強嫁給他收買他心!"
"此事你不用多想了!"皇帝重重拂了一下手,斬釘截鐵地道。
比起此刻緒激的皇帝,絮雨反倒顯得極為沉靜。
"阿耶,兒確實喜歡裴二,願意和他共度一生,這一點,兒並不否認。但阿耶若以為兒是因今夜裴冀到來而倉促做出如此決定,那便錯了。"
迎上皇帝投來的兩道驚疑目。
"他為何對阿耶心存芥,阿耶你又為何總是防備著他,個中,阿耶你想必比我更是清楚。我又何嚐不知,我在當中,未必(撲-兒文=!學)就能起到多大作用。但當日,從我告訴阿耶,我想好了願意回朝做公主的那一刻起,我便已做好為公主當承擔的一切的準備。"
"我方才的話是什麽意思,我想做什麽,我非常清楚。我願意給裴郎君一個機會,因這也如同是給我自己機會。我隻懇求阿耶,答應我一件事,等到到了阿耶認為合適的那一天,一定要為裴大將軍和百烈士追功,還他們以配得的後之名,令他們的子嗣後裔老有所養,有所依,在天下人麵前昂首,因逝去之人的功業而驕傲。"
"那不是阿耶你施下的天恩,那是朝廷,是阿耶你欠他們的!"
說完,向著坐在床榻上的皇帝跪了下去,叩首。
皇帝定定地著鄭重跪拜在自己腳前的兒,慢慢地,仿佛一隻泄了氣的球,在靜默了片刻後,麵上出了遲疑不定的神。
"嫮兒,你--"
他頓了一下,神裏依舊著不甘,"你自己也是到的!那姓裴的小子又臭又!你朕就這樣答應裴冀之求將你嫁他?朕實在是"
"不用阿耶你強行賜婚,此也絕非我意。"絮雨說道。
"嫮兒你是什麽意思?"皇帝不解地著。
"眾家不是一齊來向阿耶表求婚之意嗎?"
"兒方才也說了,隻是給他一個機會。到時,他自己若是放棄,兒自然也不強求,從今往後,再不會提此事半句。"
沉了下,說道。
十來天後,裴蕭元在袁值的旁監下,將用來臨時調遣天寧軍的兵符歸還,並匆匆返回蒼山之時,時令已是月底了。
這一趟差,過程算是順利。
陳思達有個本家兄弟,名陳思榮,在齊州任節度使,陳思達本是要奔去齊州共同謀事的。陳此,魏州節度使劉昌,這些年與陳家兄弟私不斷,而劉昌從前也是神虎軍下的一名副將。
這些年,陳思達百般籠絡劉昌,又令陳思榮與其結兒親家,從而將兩家綁在了一起。此次陳思達兵變失敗後,朝廷命陳思榮京,陳思榮知自己若去,必是死路,一邊尋借口拖延,一邊暗中聯絡劉昌,擬以擁戴景升朝的皇太孫李延為旗號,興兵起事。
當年的神虎軍下,多驍勇善戰之將,劉昌便是其中一個。
和陳思達不同,他對裴固向來忠誠,當年實是勢所迫,隨大流而為之,加上陳思達這些年在朝堂裏地位顯赫,與太子柳策業等人往來叢,他為家前途之計著想,自然不能不依附。但每每想到從前戰死的裴固和那百同袍,心中便有些慚愧。這回收到陳思榮的起事之約,吃驚之餘,難免猶豫。從之,實非他的本願,若是不從,兩家已是不可分,又怕朝廷容不下他。正舉棋不定之時,意外得見潛來的何晉,這才得知,朝廷派來催拿陳思榮的欽使竟就是自己當年的舊主之子。何晉轉達裴蕭元之言,勸他懸崖勒馬,勿鑄大錯,並保證,隻要協助肅清陳思榮等餘黨,朝廷必不追究他從前與陳家兄弟的關係。
劉昌雖在地方任職,但早也聽聞裴蕭元之名,何況他的份擺著,既來勸降,立刻不再猶豫,當即聽從,會裴蕭元,納頭下拜,隨後,假意應允陳思榮起事,穩住對方後,領著兵馬與裴蕭元暫時接管的一支天寧軍匯合,一舉將陳思榮及其黨羽全部捉拿並誅殺。
解決這件事後,裴蕭元便馬不停蹄地踏上返程。
他之所以如此急著返回,是因已經得知伯父裴冀也去了蒼山,怕晚了,來不及見麵,他便又要返回東都。如此一路趕,終於在月底的這一日傍晚,於蒼山下的驛館,見到了裴冀。
他到的時候,裴冀正與寧王在驛館後的一林泉旁對弈,崔道嗣在一旁觀棋,頭係鹿巾,作士打扮,去仙風道骨。李誨領著兩名子取泉煮茶,青頭忙著在爐前扇風燒火,年郭果兒則腰帶佩刀,靜靜地候立在路口的一株古木之下,到他現,急忙邁步上來拜見。
夕穿過林頭,剩一片稀疏斜照。在潺諼的泉流聲中,間或響起一二道棋子敲落在石盤上的聲音。此景閑逸得裴蕭元一時不敢靠近,唯恐驚擾當中之人,示意郭果兒噤聲,但發出的些微聲響還是驚了人。李誨抬頭來,麵驚喜之,輕呼:"師傅回了!"
他的聲音驚寧王等人,紛紛轉目來。裴蕭元這才走了過去,一一拜見。寧王和崔道嗣知裴冀若不是在等他,早已回東都了,今日他人終於回來,短暫寒暄幾句,便結伴離去。
李誨自然也是懂眼的,親自送上茶後,也立刻帶著人避開了。
裴蕭元已有半年未見伯父了。
半年時間而已,確實不長,但於他而言,有時回想種種經曆,總覺漫長得仿佛已經過了半輩子。又或許,是他自己的緣故,眼前的伯父,也總覺得他好似比年初在甘涼分開之時顯得更是清瘦了。
"侄兒今日才回,伯父久等了。"
裴蕭元上去,低頭便要跪拜尊長,被裴冀阻止,扶起他,端詳了下他的樣子,見他風塵仆仆,問了幾句路上況,得知他隻用了七天便走了原本十來天的路,從齊州趕了回來,不目心疼之,責備了幾句,說完全不必如此匆忙,這回自己來,得到皇帝恩待,並未規定返回之日,他完全可以慢慢行路,自己多等個幾日,也是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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