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文君被回響在耳畔的一片淙淙流水之聲喚醒。翕著眼睫,自昏沉中抖著微睜開眼眸，發現自己已置在了不知何的林深當中，躺在一塊兀生於野溪畔的巨石之上。周圍遍是茂木,濃的冠蓋如傘一般遮天蔽日,人白日裏也難辨方向。那胡兒就在的對麵，盤靴靜靜地坐在一株臥於溪邊的老榕樹的枝幹之上,雙目一眨不眨地著。見睜眸,自樹幹上一躍而下，沙沙聲裏,踏著溪邊叢生的蒺藜和枯枝落葉,向走了過來。

    “醒了？”

    他走到臥石之畔，衝一笑，出了一副森森的白牙,隨即自懷裏掏出一隻繡鞋,目落到的腳上,手過來，似要為穿鞋。

    暈厥前的一幕幕景象轉鷺燈般在盧文君的腦海裏閃現。

    李婉婉困倦睡著之後，一個人越想越氣。忽然又想到盧文忠礙於康王份，極有可能唯唯諾諾，不敢完全轉達的意思,衝之下,便自己出來,自然不人跟，往約見麵的地方去，想親自把話說清，免得康王下回還有類似舉。

    萬萬沒有想到，沒有遇見遲遲不歸的兄長,更沒有到康王。在林尋到康王約見之地的附近之時，竟到了那胡兒的影。

    當時距離還遠，影影綽綽，不知他來此作甚，隻見他正往林深而去。

    雖在口中和心裏，已是不知多次地誡訓過自己，勿再記掛這天生薄的無良浪人了，然而當真見到了這已有些時候沒見著的人，控製不住自己，還是一路尾隨，直到清這胡兒做下的事……

    天殺的！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間厲鬼，竟敢做下這種可怕的兇暴之事。

    就在他手要到腳的那一刻，盧文君徹底地清醒了過來。頸上還殘留著片刻前那被掐得將要窒息死去的疼痛之。駭然，手腳並用，不顧一切地往後爬去，極力地躲著麵前之人的靠近。

    承平的目在那張充滿驚怖之的慘白麵孔上停留了一下，又掠過殘留著幾道淤紅指印的頸，也不勉強，隻將手中繡鞋輕輕放到的腳邊，又指了指的後：“當心掉下水。”

    “莫怕。我不會對你如何的。”

    眼前這一張俊麵之上，帶著盧文君此前從未見到過的溫之。此一刻，他說話的語氣，向的目，便好似一名充滿了的檀郎，絕非片刻之前那個殺人埋的兇惡之徒。

    吃驚地著。

    涼風掠過溪林，吹得打了個寒噤。他立刻解下上帶著他溫的外氅，披裹住瑟的雙肩。

    接著，在盧文君的耳邊，又響起了一道似在訴著愫的低語之聲：“郡主應已忘記四年前的那個春日午後了吧！我來長安封，在城外野地的櫻桃花樹下，遇見了郡主。當日借你遮的裳，你至今未曾還我！”

    盧文君仰起麵，對上了胡兒正含笑俯的一雙眼眸。

    怎麽可能忘記那個下著急來雨的打落了滿樹野櫻桃花的春日午後。

    人人都在背後笑談，說於年初的筵席上到那胡兒，便被勾了心魂，接二連三地鬧著笑話。

    誰又知道，早在很久以前，便曾遇到過一個意氣風發、舉止野，然而卻又細心地照顧過的俊逸年郎。

    呆呆地著眼前之人，突然流出眼淚，將他裹在自己上的氅扯下，用力地擲砸了過去。

    “畜生！你別以為這樣就能哄我！你幹下了這種事！”

    想到自己方才到的那一幕，直到此刻，還是不住牙齒微微發抖。

    從巨石上爬了下去。

    “你為何要做這樣的事？你方才何不一並殺了我？”

    口中胡地嚷著，丟下後的人，不顧地上荊棘勾刺腳，跌跌撞撞地朝前走去。

    “站住！”

    充耳不聞，一麵哭泣，一麵繼續前行。

    “莫非你是想害死公主和駙馬嗎？”那聲音轉為冷厲。

    盧文君不由地停了腳步。隻見那胡兒手裏握著那隻鞋，走到麵前，擋住道。帶了強製，他俯替套回鞋，接著，直起了。

    “郡主隻知我殺了人，卻不知他的該死之。”

    “就在片刻之前，我親耳聽到他和邊人說，待他登基，便將除掉駙馬和我。如此之人，我不殺他，難道留著，等他日後殺我？”

    盧文君對上胡兒那轉為森然的兩道目，一怔。

    “人我是殺了。”

    他用滿不在乎的語調續道，“萬一人知道，我不過一個胡塞之地的下賤之人，命若螻蟻，樂早就夠本了，死便死，又有何妨。隻是公主和裴二，恐怕也將到牽連。”

    “裴家和康王外祖馮貞平的過往之怨，你應當知曉幾分。我和裴二的關係，更是人盡皆知。被人知道康王是我所殺，就算我一力承罪，別人又將如何待裴二？他能摘清幹係？他若遭牽罪，公主又將如何自置？郡主你恨我無妨，難道也想他們因此事而招惹禍患？”

    盧文君僵立了半晌，淚水再次潸然而下。抬手，掩住了低下去的麵龐。

    “你方才為何不一並殺了我？你留下我，到底意為何？”含含糊糊地嚷道。

    一隻寬大的手掌來，將盧文君的雙手從淚麵上拿開。

    “你如此可，我就算殺了我自己的命，都不可能殺你。”

    “我此次京，目的為何，你是知道的……”

    這胡兒凝落來的目再次轉為溫，言語裏更是帶著如同催眠一般的蠱。他用指輕地去麵上的道道淚痕，拿出了掉下的玉簪，仔細地回到的青鬢之中，接著，慢慢地朝著俯靠了過來。

    盧文君整個人不知是因恐懼，或是別的什麽，開始微微打。

    地閉上了眼眸。

    “我已經浪夠了。需要一個能約束我的人。一生。”

    “求你了，幫我。”

    他的目拂過顯在外的一段帶著淤青的脖頸，來到了的耳畔，輕聲說道。

    一夜過去。

    到來的這個白天，並不是朝會日，然而整個皇宮，都因一個晴空霹靂般的消息而了套。

    康王李澤昨日去往苑，隨公主和駙馬在那裏狩獵了一回，人便沒有回來。昨晚，駐在苑的北府軍連同金吾衛，無數人執著火杖找了一夜，終於在黎明時分，循著一隻他掉落的隨玉佩，尋到了人。

    康王死去，被埋在了林深的一個坑下。寧王帶著大理寺員以及法曹等人趕赴現場過後，判斷那玉佩應是康王反抗掙紮之時扯斷所落，兇手並未留意，故留在了附近。此刻已被送回，暫停在了宮中用作停靈的七星殿。

    而事，才剛剛拉開序幕。

    軍和十衛中郎以上的全部數百將，全部急集合在了宮門之外，等候待命。

    南衙裏，百連事都不做了，結伴趕到七星殿，以勸解馮貞平為名，紛紛聚在外麵。

    聖人此刻就在裏麵，公主伴在他的邊。馮貞平帶著馮家一眾子侄和康王府的屬，幾十人黑一片跪在殿外，等待。他麵若死灰，額頭流，帽早就滾落在了階下，腳上連靴都了一隻。在殿門前的一道廊柱之上，還殘留著些他方才極度悲慟之時以頭撞柱的痕。若不是周圍之人苦苦阻攔，他怕是要活活撞死在這柱上了。

    馮貞平在朝之後，便將所有的心和希都寄托在了康王上。隨著康王漸漸長大，他每天想得最多的，便是如何扳倒太子，送康王上位。然而柳策業又豈是能輕易被撼之人。多年的明爭暗鬥，過程並不順利，總有一種能夠到希在前，然而卻又永遠渺茫難追的覺。到了年初，因曲江池事件，導致原本計劃聯姻的王璋似也嗅到些什麽，開始刻意和他疏遠起來。那段時日，堪稱是馮貞平最為低穀的時刻。

    總算天無絕人之路，先是裴蕭元京，接著公主歸朝，柳策業和他二人顯是無法和解的，首當其衝，終於開始沉不住氣。馮貞平到機會，一麵放下段在裴蕭元麵前示弱求好，力求先借力對付現階段他最大的對手，一麵加大作，爭鬥也不再如從前那樣遮遮掩掩，直接轉向明麵。他更是借著此前不知哪裏傳出的裴蕭元婚前意外遇刺消息的天賜良機，在後推波助瀾，拚命造勢，矛頭直指太子一黨。

    此事絕非小事。他夢寐以求的變局，也終於因了此事，開始變得明晰起來。原本高高在上絕不顯聖意的皇帝，竟在朝會上公開發難太子一黨。

    隻要太子沒了，除去康王，繼者還能是誰？

    狂喜之餘，他是為了鞏固優勢，徹底好公主和駙馬放鬆對自己的戒備，這才特意安排康王也跟去苑。

    他是做夢也沒想到，去時活生生的人，今早送回來的，是沒了生命的。

    一夕之間，他從誌在滿滿變作了萬念俱灰。此刻心中唯一剩下的念頭，便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太子一黨如願。否則，等著自己和闔族的，是死無葬之地。

    他趴在地上，手腳並用，朝著殿門爬去，口中發著充滿怨恨的悲鳴之聲：“陛下！陛下！大王死得好慘啊！求陛下明鑒！一定要給大王一個待！他不能白白就這麽沒了！”

    “太子固然是陛下的太子，但康王，他也是陛下的親骨啊——”

    在康王橫死的消息傳到南院之後，關於兇手是誰，百當中，立刻便生出了些不同的猜疑。

    最直接的聯想，殺人者當為駙馬裴蕭元。與馮貞平從前的父仇，是不可忽視的因。康王人又死在他和公主狩獵的駐地附近，說他沒有半點嫌疑，實在是說不過去的。

    自然了，也有另外一種猜測，認為是太子黨所為。

    畢竟，皇帝在上次朝會上的態度已說明一切。那是一個極其危險的信號，距離祭祖又沒幾天了。太子一黨黔驢技窮，走投無路之下，借著這個機會派人混苑害了康王，將罪名轉嫁到駙馬頭上，這種可能反而更大。

    馮貞平椎心泣之時，後麵的員們有的搖頭歎息，有的正在頭接耳，低聲議論。當聽到他嘶聲力竭地喊出那最後一句話，霎時，四周轉為了針落可聞般的死寂。

    大理寺不過剛剛開始查案而已。而在這裏，馮貞平的口中，他已是斷定了兇手。

    殿裏線昏暗，帳幕低垂，不見人影，更是不聞半分靜。

    此時韋居仁和幾名心腹也從匆匆趕到，他衝上去，撲跪在了殿檻之上，朝大聲泣道：“陛下節哀！隻是此事和太子實在毫無幹係！為著上次朝會陛下申飭之事，太子自責未能約束好周圍之人，犯下失察之過，極是疚，這些日主在東宮閉門思過。況且，無憑無證，馮相便妄下論斷，這罪名實在太大，太子承擔不起！樹大招風，太子對陛下丹心至誠，蒼天可鑒！萬陛下明察，勿信外人那些居心叵測之言！”

    任著武職的馮家次子已從地上爬了起來，上去從後一把揪住韋居仁的袍怒罵：“太子丹心至誠，柳策業呢？難道不是他狗急跳牆，為了保住太子，害了大王命？若不是蒼天有眼，這麽快便尋到大王下落，隻怕這回真要他謀得逞！”

    “馮二將軍此言未免太過武斷。”隨韋居仁來的一個名李誠的東宮詹事急忙出聲反駁。

    “人是在苑沒的。裴駙馬都還沒說話，怎麽就能斷定是太子所為？”

    這一句話雖短，卻是意味深長。

    此言一出，崔道嗣也是忍耐不住了，怫然上前，怒喝了一聲對方的名字：“李誠！康王昨日苑尋公主和駙馬，此事並非，人人知曉！駙馬便是當真有心要對康王不利，又豈會在這個時候下手？你此言的意圖為何，不用我再多言吧？用心之險惡，更是人發指！”

    康王橫死，誰是兇手，若以利益糾葛來推斷的話，最大的嫌疑之人，不是太子，便是駙馬。相比起來，太子嫌疑似乎更大。此刻李誠之言，自是要將禍水往駙馬頭上引去。

    崔道嗣斥責聲落，那李誠便訕訕低頭。很快，周圍之人跟隨崔道嗣發聲附和。

    “崔尚言之有理。以駙馬心，豈會行如此之事！”

    “駙馬皇恩，榮尚公主，報陛下之恩都還來不及。信口雌黃至此地步，實是叵耐至極！荒唐至極！”

    “大理寺已在查了，相信很快便能抓住真兇。”

    就在眾人低聲議論之時，從宮門的方向匆匆走來一名東宮旅賁中郎，衝著韋居仁等人低聲說了幾句話。

    韋居仁仿佛有些猶疑，不敢立刻開口，方才那被崔道嗣言語製的東宮詹事李誠卻是神一震，當即又高聲呼道：“方才收到的消息！今早臨時召齊十衛全部中郎將待命，其餘人悉數到齊，唯獨了一個阿史那！不但如此，昨日起，他便不見人了！一件事也就罷了，怎的接二連三，如此巧合？他到底去了哪裏？莫非是替人做下什麽大事，畏罪潛逃，或是來不及回，今早這才錯過詔令？”

    “還有！苑監門衛便有阿史那的族人！他想要進出苑作案，易如反掌！”

    殿外再次轉為雀無聲。

    阿史那和康王並無仇怨，但他和裴蕭元的關係，卻是人盡皆知。倘若這個莫名失蹤了一夜的異族王子當真和康王橫死一事有關，不但太子能夠洗清冤屈，相應的，裴蕭元想擺嫌疑，也將變作不可能的事。難怪李誠如此興，一口咬定阿史那不鬆了。

    崔道嗣心口一懸。馮貞平則慢慢抬起額前布滿了汙的臉，自地上直起，目閃爍，神間滿是恨意和驚疑，仿佛一時還沒想好該如何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