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3章 網的脈絡(上)
到了子時,便是六月初四的凌晨。
天空中只有彎彎的細月如眉,星也顯得稀薄,靜靜地照耀著已然睡的城池,也將人們的,掩藏在這僅有些微白的黑暗裡。
懷雲坊,寧忌回到院子,曲龍珺點亮燈盞,打來熱水給他洗腳,臥室裡豆點般的燈火中,他輕聲地與對方說起了昨夜發生的事與明晨即將面對的問題,兩人細細地推演著許多的事。
距離候縣不算太遠的院落當中,有黑的影偶爾在屋頂上顯出形跡來,觀著周圍的靜,到得後半夜,亦有人無聲地從後門進院落。
這是陳霜燃等人眼下行的中樞,在順利完了傍晚對岳雲的陷害之後,這日晚間亦在這邊發出了許多的命令。
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正在醞釀。
但夜裡宵,事的進展被暫時的打斷,自子夜開始,院子裡熄了燈火,令這地方在夜中看不出毫的出奇來。
除了屋頂上偶爾顯出的盯梢,人們似乎都已沉沉睡去。
不知什麼時候,二樓的臥室窗戶,被推開一條隙。
披了一件綢的睡袍,陳霜燃倚坐在窗戶邊的凳子上朝外頭看,黑夜中,一切都影影綽綽。
手中拿著一隻茶杯,輕輕地旋轉,像是被在手上某種活。
睡不著,卻也是這些時日以來就的片刻。
將手中的茶杯想象岳雲。
過去這個不可一世,打得城綠林人苦不堪言的小衙,如今已然被輕而易舉地住了,只要再往前走,就能輕輕鬆鬆地將對方得碎,能夠想象,城的衆人,如今會是怎樣議論、怎樣看待的。
一羣庸人,在規矩想要事,總是千難萬難,可只要能夠跳出規矩,許多事都會變得非常的簡單。作爲在水匪的船上長大的子,從小對各種事的看法便與常人不同,許多人無法理解,也只有在父輩覆滅後的此刻,展現出了非同尋常的力量。
屢屢被父親呵斥時,一度爲著自己的想法到過苦悶和自卑,但如今終於能夠定論,自己纔是真正的天之驕子,是最能駕馭和對抗風暴的子——尤其是爲子,才到格外滿足。
也在幻想著黑暗中的敵人。
與對壘的小皇帝,不足一提,那不過是被一衆大臣輔佐方能行事的努力的庸才,在他的後,儒生李頻、長公主周佩、毒士舟海、辦事穩妥的聞人不二、老捕頭鐵天鷹以及大將岳飛、韓世忠、乃至於從西南歸來的左家衆人,纔是一位位強大的棋手。能夠打敗他們,讓他們漸漸到自己的強大,這纔是幻想的核心所在。
他們也都已經見到自己的手段了。
兩名大將之中,韓世忠行事多變,手底下的治軍並沒有背嵬軍那般嚴厲,也是因此,他比岳飛這迂腐的大將更加難搞,於是留在了後頭。而岳飛這邊,四月裡的鐘二貴,到後續的各種栽贓,再到如今的岳雲,想必已經讓他真正的焦頭爛額,他應當已經深刻地記住自己這個對手了。
至於其他人,這些時日以來的對壘,以及接下來要發生的各種事,只會讓他們更加深刻地記住自己,如此一直到將來圖窮匕見的一刻,他們纔會驚奇地發現,這些事,都是煙幕……
著手裡的茶杯,想象著那一刻到來時的激,目過推開的窗戶朝外看著,不經意的,腦海中會閃過銀橋坊魚市見到過的那一雙飽含殺氣的眼神。
此刻的福州城,能夠讓到在意的人和事不多。
那只是一個殺手——厲害一點的打手而已。
作爲攪風雲,與整個福州政權上層爲敵的人,告訴自己,不需要對這種份的人有所在意。
但當晚的失態,令到稍稍有些屈辱。
在金先生面前,差點被對方遠隔十數丈的一個眼神,嚇得癱倒在地。將來人們說起來,會道弱。
也是奇怪,年時便在船上,見過無數殘酷的事,對於殺人、待都早已經無所謂了,卻不知爲何會對那樣的年人的一個眼神有所畏懼。
心中其實的有一個想法。
但那是更爲恥的念頭,並不願意多想,也絕不會承認。
順手將對方拖某個局裡,然後也像住岳雲一般將對方在手中,這偶然出現的小小心魔也就能化解開了。
於是看著黑暗,又想象了一會兒年的眼神。
寧靜的院落,從部,其實也並不完全安寧。
有人進來了,到外頭竊竊私語地報告了一些東西,過得一陣,陳霜燃便也開口:“鹽叔。”
管事陳鹽便也從外頭進來了。
“姑娘還沒睡?要不要掌燈?”
“不用,我就想問問,出了什麼事。”
“是捻爺他們。”陳鹽道,“傳來消息,請姑娘在有空的時候,能早些過去與他們一敘。”
“前幾日……不是還說對我不滿,怪我手太快……還說要支持信圭……”
“嘿,想必都見過了姑娘的手段,也理解了姑娘的苦心,寥濱說,他們皆已表態,接下來會全力支持姑娘這邊……”陳鹽說起這些,也是與有榮焉,略頓了頓,方纔得意道,“……其實,晚間已有人在傳,姑娘的手段如此高明,對外稱小心魔,亦無不可。”
“小心魔。”陳霜燃笑了笑,角上勾,“……我又何苦去借別人的名號,爲自己金。”
“是……不過人在江湖,名號都是別人給的。雖然帶個小字不夠大氣,但姑娘畢竟年輕,況且對標那位,那倒也不算丟臉了。”
“西南的那位,是厲害的。”
“是。”
“鹽叔你出去吧,我早些睡。”陳霜燃道,“明日……可不簡單。”
“……是。”
陳鹽從房間裡出,拉上了房門。
黑暗中的窗戶前,陳霜燃仍在那裡坐了好一會兒,著手中的茶杯,咀嚼著……風起雲涌的想象。
……
風雲漫卷過夜,城市另一端,刑部大牢。
在昏暗之中,著老鼠爬過溼的角落,細聽蜘蛛的心跳。
“吱呀”響起,是遠的開門聲,隨後腳步聲蔓延而來,一道影打開了牢門。開鎖、取枷。
岳雲坐在地上,看著前方衙役打扮的姐姐。
“換服。”
“幹什麼?”
“聽我安排……要趁夜走。”
岳雲愣了半晌:“我不……那小……那姑娘怎麼了?”
黑影晃,銀瓶揮起手掌,“啪”的一記耳,狠狠地響在了岳雲的臉上。
“幹什麼——”岳雲吶喊。
“聽我的。”銀瓶低聲,一字一頓。
拉拉扯扯的聲音在牢房裡響了一陣,似乎還有毆打的靜,過得一陣,想要低調卻被打扮得古怪的岳雲被銀瓶用繩子扯著拖出了這一片並沒有關押其他犯人的廢牢。
至刑部後院,被破布堵住的岳雲在姐姐的踢打與威脅中上了馬車。
馬車駛過夜中的城池,路線筆直,離城而去。
掉包是在半途中的橋下進行的。
穿過髒的石橋底,鑽過暗道、穿過小巷,岳雲走進左家的院落深。
將要進亮著燈火的房間前,已經到了許多人的氣息,銀瓶拽下了他口中的破布,岳雲道:“這是。”
掌又揚了起來,岳雲一邊臉頰其實已經有些腫了,眼睛瞇了瞇,想要躲,但還好耳沒有再響。
“只準聽,不準問,你再咋咋呼呼,我把你的頭擰下來。”
姐姐的威脅總是奏效的,岳雲點了點頭。
進房間,幾張黑板已經展開,地圖與各種安排附在了上頭。
房間裡,舟海、鐵天鷹、左文軒、左文懷、肖景怡等人皆已在場,見他們姐弟過來,一些人點了點頭,有人指了側面的兩個座位讓他們坐下,上頭負責安排的乃是肖景怡,他是左家的表親,與作爲對外臉面的左文懷一樣也是這個隊伍的副組長,在左文軒統籌大局的況下,肖景怡最擅長負責的是事務的安排。
前方福州地圖候縣的幾地方,已經被做了標識,肖景怡正在進行講述。
“……按照宵前他們對害人家屬的遊說,這次事的目標,主要這幾個地方……侯縣衙,與上次鍾二貴的事綁在一起鬧……刑部衙門,因爲岳雲被押在那,可以當場威府讓他出來給代……又或者皇城直接叩天闕……的路線就有這幾條……”
“……那麼包括我們自己控制的樓在,附近的需要或是可以徵用的制高點已經列好……這件事由文懷這邊給軍分派任務,番部負責的事項列了大概,但麻煩你這邊再做細化了……”
“……我們的人已經安排好,盯住那些關鍵的負責煽的人……軍隊執水火、漁網這些械,一旦命令下達,後隊封鎖街口,前隊手,不殺人,但針對重點這些,先抓再審,儘可能有條理的清理完畢,其餘人驅散,守街的武備學堂軍,負責跟百姓做好解釋……中間要重點盯住那些帶了械的綠林人,重點防止他們衝進民宅,殺人放火……”
“……左文勝,安排三十名醫,先從我們自己的人裡找,不夠的再調……明天一旦開打,會有部分窮兇極惡的鋌而走險,傷是肯定的,儘量不死人……文咲,水龍隊由你親自負責,與福州府鍾興旺對接,如果起火,立刻撲滅……”
需要安排的事樁樁件件,一些細節上的可能,房間裡的衆人又商議了片刻,隨後部分人員才接了命令離開,有的人拍了拍岳雲的肩膀。待到負責細務的人大概已經離開得差不多,房間裡剩下舟海、鐵天鷹等主要首腦了,肖景怡才擡頭看了看岳雲與銀瓶。
“嶽姑娘,刑部那邊是按照叮囑的辦的嗎?”
“是。”銀瓶併攏雙點頭,此時看起來像個小學生,“小弟說了該說的話,但估計聽到靜的不多。”
“該說的話……”岳雲迷,但隨即被銀瓶瞪了一眼,不敢再開口。
“如此一來,他們往刑部的可能增加了。”
房間前方,鐵天鷹見到岳雲一臉疑的神,笑了起來,對他道:“刑部人多眼雜,又有許多本地差役,是有陳霜燃等人的眼線的……他們若得知嶽姑娘放你出城,必定會選擇找上刑部,嶽小哥你出來對質。”
岳雲不敢說話,連忙抱拳、點頭。
上頭對於整件事是有準備的,岳雲心中翻涌起來,便沒有了先前那般的心若喪死,他目向左文軒,想起前些時日對方的安排,眼中便要涌出淚來。左文軒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到門邊打開房門朝外頭看了看,隨後才又走回來。
“要在福州城裡煽一起鍾二貴那樣的子,用的必須是得力的人,第一次我們沒有防備,到了這次,不可能還沒有。陳霜燃看我們封城不利索,恐怕還會以爲我們心慈手,那就該打的打,該抓的抓,揪出一,我不相信還能有第二這樣的人跟著……”
要安排大行,他的緒倒也並不高,話語也平平靜靜地,看了看房間前方的地圖,又標識了一個地方。
“……當然想要陳霜燃的羽恐怕還不容易。鬧事的局面是明面上的,現在還有暗地裡的一條線……前些日子嶽公子與嶽姑娘分開,我擔心他太出挑,被人盯上,所以暗中也安排了人照應。昨天下午,左文瑞跟隨嶽公子到候縣,事發突然,他沒能看見扔出那小姑娘的人,也沒能跟上章立,但綴上了這件事裡在街口販馬的那個販子,然後,找到這邊……”
他話語說到這裡,岳雲忍不住地站了起來,他回憶著昨天傍晚發生的事,想起那街角恰巧出現的幾匹馬,那幾匹馬在驚中正好擋住了他的路,於是他就順手牽了一匹——
左文軒平靜地目看了他一眼:“陷害你的整個局,非常簡單,只需要四個人,但這四個人需要是更加值得信任的核心人。‘人鼠’章立在鍾二貴的事裡用過一次已經暴,抓住也不會有太大的作用,扔出小孩的那個人武藝高強,我們沒有盯上,消息給你的捕頭常練……下午已經消失,他只能被用一次,也早有準備,只有這個販馬的。陳霜燃覺得,他沒有暴,文瑞下午報告回來,我們已經派了人手,在順藤瓜了……”
“明天。”左文軒在座位上坐下,“等到暴開始,我們把這兩條線連拔出來。”
油燈的芒在房間裡嗶嗶啵啵地燃燒,煙塵的味道襯著黃的芒,將氣氛變得嚴正而肅殺,一側,舟海點了點頭,鐵天鷹笑了笑。
岳雲站在那兒,這才知道,從頭到尾,衆人終究都是有準備的,他在起伏的心緒中想到許多的事,但隨後又想到一件事,旁邊的姐姐不讓他說話,但他終於還是心懷僥倖地、輕聲地問了一句。
“那……那……那個小姑娘,……怎麼樣了啊……”
話語聲微微抖。
沒有人說話,但由於他的這句提問,原本肅殺的房間裡,有那麼一瞬間,似乎變得蒼白起來……
……
不久之後,天邊漾起早晨的魚肚白。
城市東北的懷雲坊,寧忌與曲龍珺早早地起來,刻苦地習練了武藝。
候縣的一側,一些人陸陸續續地走進了某害者的宅院中,有德高重的宿老,有脾氣火的年輕人,也有喜歡來事的婦人,他們先是帶來一些問的財,隨後陸陸續續地發表了意見,哭泣聲中,大量的人開始在城奔走、串聯。
暴的氣氛,如約地開始醞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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