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秋午後，天清日晴。

    東大街上人來人往，正是熱鬧的時候。

    北鎮使李鶴鳴領著一隊錦衛騎馬自鼓樓前過時，恰看見林家二小姐林鈺從留芳書坊裏款步而出。

    後左右各跟著名小廝和侍，小廝懷裏滿當當地抱著摞半臂高的書，侍一隻手拎著用油紙布包著的脂口脂等姑娘家的玩意兒，看來主仆幾人已是在街上逛了好一會兒。

    為斂財聚氣，書坊門口的木地柎修得高，氣運也聚得差不離，門的客人比旁邊的兩家店多了近一倍。

    上書坊的姑娘，對於林家二小姐這病秧子而言這地柎似乎高得有點過頭了。

    微垂著腦袋，提著青裾小心出門。

    地柎被來往不知多書客的鞋蹭得油亮，擺過，留下一抹淡香。

    貴家小姐素來注重儀態，出了門，又手順了順腰上掛著的環佩，理清了穗子，才繼續邁步往前走。

    門口外有幾行石階，那侍出手，想扶林鈺一把。抬手輕輕推開，搖頭示意不必。

    世家養出的兒貴，走一步是一步，多攙一把是一把，倒有這般的。

    還沒冬，林鈺已披上了薄氅，氅上繡著一簇綠竹。

    白發濃，儀容端莊，雲鬟霧鬢間，簪著隻致的碧玉簪。螓首蛾眉，娉娉嫋嫋，在這都城裏，生得是一等一的好樣貌。

    李鶴鳴看了林鈺一眼就瞥了過頭，好似不甚在意，但這一眼卻把從頭到腳看了個遍。

    李鶴鳴生了一雙探不見底的黑眸，冷無，猶如鷹目。

    聽說詔獄裏審訊罪臣時，這雙眼能一眼從罪臣的爛裏看出其還能得住幾分刑，流得了多。

    這流言自然不可能是在誇他。

    自李鶴鳴升任北鎮使以來，大大小小死在他手裏的吏不知幾何，有人能從他手裏活著出來。

    即便活了下來，詔獄裏走過一遭，那落在上的傷也要烙下數道跟著棺的疤。

    平民百姓，高權貴，有不避著他的。

    是以此時他帶人從這東街經過，十數雙鐵蹄踏過石街，蹄聲猶如催命咒，行人莫不快步讓路，以避其鋒芒。

    林鈺邊的侍澤蘭聽見這馬蹄聲，下意識抬眼看去。看見馬上眾人醒目的飛魚服，又朝著為首之人看去。

    隻瞧見個側臉，劍眉星目，高鼻薄，生得不俗。但一張臉上卻滿是冷意，神涼薄，辨不出緒。

    澤蘭神微怔，低了聲音對林鈺道：“小姐，那好像是錦衛的李大人。”

    林鈺聽說完，頭也沒抬，輕聲道：“我知道。”

    自書坊出來，沒往那馬蹄聲的方向看過，澤蘭也沒聽見街上有誰提起李大人的名號，不知道如何知曉的。

    澤蘭本想出聲問一句，但想起家小姐和李大人之間的那些舊事，又忍住了好奇。

    一旁的小廝文竹見一臉迷茫，搖頭歎氣。怎麽這麽癡。

    在這都城裏的鬧市上縱馬狂奔的，十個裏有八個便是奉詔拿人的錦衛，有什麽難猜。

    林家的馬車就停在書坊前，澤蘭扶著林鈺上了馬車，又將買來的零碎東西一一放在了車上。

    正準備車夫出發，文竹忽而朝使了個眼。

    澤蘭愣了一下，隨後又反應過來，開口問車的林鈺：“小姐，李大人帶人往西街去了，我們要繞過他們嗎？”

    馬車裏，林鈺正從小食盒裏挑起一顆滿皮亮的餞，沉默了片刻：“為何要繞路？”

    這就是不用避的意思了。

    澤蘭點頭：“奴婢知道了。”

    車夫聞言，不等澤蘭催促，便駕馬朝著西街去了。

    車滾，林鈺把那千挑萬選的餞放進口中，咬了一口嚐到味，蹙了蹙眉心，立馬掏出手帕將餞吐了出來。

    用手帕包著餞放在小桌上，潤紅的瓣輕輕抿著，腹誹道：哪家做的零，這般苦，莫不是生了蟲不？

    李鶴鳴今日的確是奉詔拿人，拿的是王府戶部左侍郎王常中。

    十幾匹高頭大馬停在王府前，錦衛翻而下，拿人的拿人，搜家的搜家。

    王常中的妻子李氏眼含熱淚，摟著一雙兒站在庭中，看著自己的夫君批枷戴鎖被押出門，卻連聲都不敢求。

    兒哭著喊著“爹爹”，卻又被李氏捂住，隻聽幾道“嗚嗚”的含糊哭聲。

    李鶴鳴沒府，他高坐馬上，冷漠看著王常中被人帶出來。反倒王常中見了他，理了理袖，神自若地對著這帶人搜查自己家門的豺狼行了一禮：“李大人。”

    他似清楚自己今日逃無可逃，並未求饒。

    手上的鎖鏈在牽撞中發出響聲，李鶴鳴淡淡看他一眼，抬手示意將人押回詔獄。

    林鈺弱，馬夫駕著車照例行得慢。可即便如此，行過王府前，一行人還是撞上了錦衛的人馬。

    這也罷了，偏偏錦衛停在街上的幾匹馬擋在大路上，攔住了去路。

    那馬和普通拉車載貨的馬不同，見過死人踏過人，和他們的主人一樣一腥氣。

    得林家的馬停了下來，任由車夫怎麽招呼都不肯往前。

    車夫有些急了，著竹條甩在馬腹上，低聲罵道：“畜生，別停著，繼續走啊！”

    馬吃痛，甩頭噴著鼻息，還往後退了幾步。馬車裏林鈺被搖得左右晃，忙扶著車壁坐穩：“澤蘭，怎麽了？”

    馬車旁，李鶴鳴手持韁繩高坐馬上，正低頭盯著林鈺的馬車。

    澤蘭快速看了他一眼，跟那驚的馬一樣有些怵。對著車小聲道：“小姐，前麵有馬攔住了路，怕得等會兒才能過。”

    “馬？”林鈺從車打開車窗，白玉似的細指掀開窗簾，恰見一匹皮油亮的黑馬立在窗外，馬上坐著的人一醒目的飛魚服。

    愣了一下，下意識抬頭看去，一雙剪水秋瞳恰對上那人漆黑的深眸。

    馬上之人麵冷如冰，不是李鶴鳴又是誰。

    說起來，林鈺和李鶴鳴之間的舊事在這都城不算，至正值婚配的兒人家都一清二楚。

    不因其他，隻因半年前，在林鈺將滿十八時，林家突然退了林鈺與李鶴鳴定了好些年的親事。

    據說，退親一事還是出自林鈺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