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鶴鳴獄得，出獄也出得，出獄當天林鈺才得知消息。

    沒去接他，而是套車去請了位原在太醫院當差、現已告老辭的老太醫來為李鶴鳴療傷。

    李鶴鳴一個人騎著馬從獄中回來，剛坐下沒一會兒，林鈺便帶著請來的老太醫進了院。

    老太醫鼻子靈，一進門就聞到了李鶴鳴上的膿味。可憐李鶴鳴還沒和林鈺敘上會兒舊，便被老太醫了上衫赤膊按在窗戶邊的凳子上，療起傷來。

    老太醫滿頭白發，已是耄耋之年，但行針握刀的手卻穩。他舉針紮住了李鶴鳴上幾位，拿著一把月刃刀，順著李鶴鳴傷口新長出的與粘在傷口上的紗布之間的隙進去，微微一挑，這黏死在上的紗布便與模糊的分離了開來。

    房中雖點了油燈火燭，但老太醫年紀大，眼也花，是以陳叔手裏還提著燈照著亮。

    老太醫搬了張矮凳蹲坐在李鶴鳴麵前，兩人剛好將他一傷遮得嚴嚴實實。

    林鈺憂心得沒法子，卻一點都瞧不著人，又不敢出聲打擾老太醫，隻好坐在一旁等。

    澤蘭取來香爐，心神不定地燃了寓意團圓的圓兒香。

    眼下天熱了，李鶴鳴這一傷也越發遭罪，老太醫小心翼翼地取下他上淋淋的白布，一大把年紀愣是忙出了一頭汗。

    李鶴鳴倒是氣定神閑，任由老太醫拿著把鋒利的醫刀在他上遊走，也不擔心老太醫手一在他上又添一刀。

    他抬起漆黑的眼，目越過老太醫花白的發，目不轉睛盯著一旁坐著燃香的林鈺。

    陳叔循著他的視線看了一眼，覺得自己或許該讓開位置，讓夫人站到這地方來為李鶴鳴掌燈。

    李鶴鳴也有此意，他不聲地給陳叔使了個眼。

    陳叔了然，往側邊挪了一步，正打算喚林鈺來，然而手裏的油燈才晃了一晃，一隻蒼老清瘦的手便探過來將他手裏的燈穩穩扶正了。

    老太醫手上理著李鶴鳴的傷，頭都沒抬地道了句：“勞駕勿，老朽眼花，免得傷了李大人。”

    陳叔衝著李鶴鳴微微搖頭，示意沒辦法，隻好又穩穩站了回來。

    然而李鶴鳴心不死，他見林鈺低著頭點香不瞧他，低頭咳了兩聲。

    這法子湊效，林鈺立馬張地轉頭看向他：“怎麽了？”

    李鶴鳴清了清嗓子，同林鈺道：“了。”

    林鈺一聽，便打算衝杯熱茶給他，不料老太醫又道：“李大人剛吃了幾粒活生氣的藥丸子，這半個時辰不宜飲水，且忍忍吧。”

    林鈺於是放下杯子又坐了回去：“聽先生的。”

    李鶴鳴：“……”

    他回府到現在，連林鈺的手都還沒到，此時看著近在咫尺卻不能的心上人，心頭得厲害，總覺得要抓著點什麽才安心。

    他著林鈺，沒話找話地問：“聽說嶽父致仕了？”

    林鈺有些吃驚：“父親昨日才向皇上請辭，你怎麽這麽快就知道了？”

    有旁人在，李鶴鳴不好說自己在外有耳目，便隨口胡謅：“回來的路上聽人說的。”

    說到此事，林鈺淺淺了笑意：“爹爹已經辭，阿嫂不日也要出宮回家了。此前阿兄擔憂了好些日，如此總算可以放心了。”

    小夫妻才聊了兩句話，倒惹得老太醫心焦。

    醫者治病需靜心，最不喜有人在一旁打擾。他直起一把老腰歇了歇，又眨了眨幹的眼，而後語氣平緩地對林鈺道：“此間嘈雜，老朽心裏實在難靜，手都不穩，勞煩夫人暫且先出去，待老朽為李大人上完藥，再進來吧。”

    涉及李鶴鳴的傷勢，林鈺自然應好，站起：“是我的不是，打擾先生了，那我去瞧瞧廚房的藥煎得如何了，先生若需人手，喚一聲便是。”

    林鈺聽勸，李鶴鳴默不作聲看了太醫一眼，太醫被他盯得莫名：“李大人有話說？”

    李鶴鳴收回目：“……沒有，勞先生繼續。”

    林鈺似乎察覺到了李鶴鳴想留在這兒的心思，不放心地叮囑道：“我一會兒便回來，你聽先生的話，乖乖的不要。”

    這話仿佛在哄半大丁點兒不曉事的孩，但李鶴鳴倒吃這套，他輕挑了下眉，出聲應下：“好。”

    自從在詔獄裏自己因一傷過林鈺一番，李鶴鳴便對被哄著順著的滋味上了癮。

    他本想借這傷惹林鈺幾分疼，哪想太醫直接把人趕了出去。

    等理完傷，他上幹幹淨淨不見半點腥，哪還像個剛出獄的傷患，怕勾不起林鈺多憐意。

    林鈺親自將老太醫接來，等人離開時，也是親自送出了門。

    李鶴鳴穿上中，在椅子裏坐了會兒，看向了桌上一堆從他上拆下的紗布。

    陳叔正在收拾一屋子狼藉，準備把這堆糟汙的髒布拿去燒了，但李鶴鳴卻慢悠悠出手，隨手從這一堆汙之中出了一條剪得稀碎的、掌長的一條布。

    陳叔心思通，一見李鶴鳴這神就知道他在想什麽，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心道：真是越發孩子氣了。

    陳叔走後，李鶴鳴把那出來的布放在了桌上一堆傷藥中間。

    半藏半掩，好似收拾的人沒看見，才留在了此。

    他看了看，又將那布條調整了下位置，就等林鈺回來看見，疼上他兩句。實在不知道從哪學來的心眼，比米篩。

    林鈺送走老太醫，又親自去廚房端來了剛煎好的藥。

    李鶴鳴聽見進門的腳步聲，子一歪，沒什麽力氣似的倒進了椅子裏。

    為避免著傷，他上裳係得鬆，墜在鎖骨前的胭脂玉在外邊，過領口可見裳下纏覆著的雪白紗布。

    不過了幾分刑，他愣是裝出了一副明日就要撒手西去的架勢，偏偏不知道怎麽裝得那麽像，就連那半抹展出的神氣都讓人覺得他是在撐。

    林鈺進門見他這模樣，倒沒如他所想那般關切上兩句，而是道：“先把藥喝了。”

    在他邊坐下，舀起一勺黑濃的苦藥吹涼了送到他邊，李鶴鳴瞧了眼著勺子的手，張喝下藥。

    喝完抬手握住的手掌，長指一攏將的手握在手心，看樣子是不打算鬆了。

    林鈺沒辦法，隻好放下碗，換了隻手給他喂藥。

    瞧李鶴鳴一副病懨懨的模樣，聲道：“我方才送老太醫出去時，問了你的傷勢。”

    李鶴鳴心頭一，但麵上還在裝，開口時氣都是虛的：“他說什麽？”

    “他說你的傷並無大礙，好好將養即可。”

    林鈺了他的手指，毫不留地穿道：“你不要裝。”

    李鶴鳴被拆穿也不惱，直接一把將林鈺扯到自己上坐著，能屈能道：“那不裝了。”

    林鈺嚇了一跳，立馬要從他上起來：“做什麽呀？你上還有傷呢。”

    “又沒傷著。”李鶴鳴摟著不撒手：“別，讓我抱會兒。”

    說著，他端起桌上的大半碗的藥，一口喝了個幹淨。

    頭次藥熬得重，喝進胃裏苦得發酸。李鶴鳴皺了下眉，覺鼻子裏全是湧上來的藥氣。

    他皺著眉，低頭在林鈺裳上嗅了嗅，聞到上一浸染著的淡淡佛香。

    李鶴鳴若有所思，寬大的手掌往手腕上去，到了一串念珠。

    長指過打磨得圓潤的檀木珠子，李鶴鳴問：“求了神佛？”

    林鈺怕著他，一隻手撐著桌子，微微點頭：“拜了一拜。”

    本不信神佛，如今改了態度，想也知道是為誰。

    李鶴鳴輕輕挑了下眉，明知故問：“為我求的？”

    他語氣淡，但聽著怎麽都有藏不住的得意勁。

    林鈺心疼地著他漆黑的眼，手指過他瘦削幾分的臉廓，抬頭在他上輕輕吻了一下，承認道：“嗯，為你求的，日日都念，求你平安。”

    李鶴鳴就喜歡林鈺這樣哄著他，他勾起笑，低頭回吻下去，哪還見方才倒在椅子裏病怏怏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