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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來》 1280.第1280章 天公作美

年輕道士蹲在長凳旁邊,看著那口天井,臉頰。

仙尉不知爲何憑空生出個,天公作,有此人間。

一旁楊家藥鋪後院的柴房,堆放了一屋子老舊的破爛貨,無人打理太久了,顯得雜無章。

楊老頭指定這間屋子的件都是留給李槐的,李槐沒要,不願老人走後,房子一空再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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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槐想要讓陳平安幫忙搬走,不管是代爲看管,還是憑眼緣自取,都隨意,只是陳平安哪敢。

過窗戶,屋並無半點陳腐氣息,鄭大風怔怔出神,呆立片刻。

鄭大風一跺腳,將架子上邊的一本薄冊揣懷中,要出門去借三輛板車,就讓仙尉使喚一下徒弟,免費的勞力,不用白不用。

仙尉便從袖中出一張摺疊飛鳥狀的黃璽符紙,唸唸有詞,默誦口訣,吹了一口氣,靈閃爍,仙尉輕聲嘀咕了幾句,丟了符鳥,從天井那邊振翅躍出,讓林飛經來此匯合。

鄭大風驚歎道:“摺紙鶴,翩躚遠去,口吐真言,報道消息。仙尉老弟還有臉說自個兒不是活神仙?”

仙尉有些臉紅,林飛經很快趕來楊家鋪子,前院石靈山沒有攔著鄭大風“搬家”,反而還幫忙一起搬那些大大小小的老件。

不管怎麼說,鄭大風都是師兄,人是醜了點,是臭了點,心眼倒是不壞的。

期間鄭大風不忘跑去竈房,順走了幾顆茶葉蛋。家賊難防,石靈山也懶得計較。

臨了鄭大風得寸進尺,與石靈山詢問一句,那條不值錢的老舊長凳能一併帶走嗎?反正仙尉道長那板車上邊還有點空閒位置,拿麻繩一綁,件就更穩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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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大風本以爲石靈山要破口大罵,不曾想對方竟然點頭,看了眼年輕道士,說你們搬走就是。

事出反常必有妖,鄭大風就有些心慌,向石靈山,師弟以心聲直白撂下一句,無可奉告。

推車往西邊大山去,鄭大風心跳如雷,實在是由不得他不張萬分。

且不說那條長凳,只說懷那本小冊子,更像是一部目錄。楊老頭以墨、朱、綠三筆墨分別寫下諸多的名稱,既不記錄任何煉製、解之法,也不寫它們的歷史淵源,可謂吝嗇筆墨至極。

所幸還是分出了三個門類,道、法、,三種品秩,其中道有二,俱是青銅,一隻品相完好的小鼎,一棵破敗不堪、多斷痕的青銅樹。此外法有十二件,有五十六。

別看鄭大風此時瞧著滿臉喜氣洋洋,其實取了冊子,就開始後悔,等到出了藥鋪,推車沒走幾步,已經悔青了腸子。他當然知道師父最是寵溺李槐那個小兔崽子,卻仍是低估了師父隔代親的程度。

路過李槐他們家的老宅子,位於小鎮最西邊,而真珠山又是西邊大山裡邊最靠近小鎮的,所以算是近鄰。

李柳,手握一條長河和掌管所有水裔的江湖共主。王朱,世間唯一條真龍。

天無絕人之路,大概那位三山九侯先生,他從一開始就沒有想要對遭了“天厭”的蛟龍趕盡殺絕。有意網開一面,否則這位遠古天下十豪的候補,就不會只是打造福祿街和桃葉巷,將其餘陣法都由不記名弟子的王旻去佈置了。

只是王朱與李柳幾無集,怨誰呢,怨天公不作,還是怨人間的捷徑和岔路太多?

進了山,彎彎繞繞的道路上,響起一陣陣車軲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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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大包裹裡的瓶瓶罐罐,相互磕,好似一羣鬧脾氣的稚,一邊吵架一邊打架。

林飛經驚訝道:“師父,今日山中起了好大的雲霧。”

他們如同騰雲駕霧的仙人,鄭大風笑呵呵道:“霧裡看花,朦朧人,心曠神怡,這會兒咱們放個屁都是香的。”

雖然上話說八道,鄭大風實則心知肚明,這是那劉饗接連下了幾道“封正詔書”的緣故。

鄭大風低嗓音說道:“仙尉老弟,這麼多傢伙什,咱倆隨便挑幾件有眼緣的?當挑夫,還有酬勞呢,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咦,林道友也在。”

仙尉無奈道:“大風兄,貧道爲人世,還是有幾分風骨的。”

話是這麼說,鄭大風跟仙尉心有靈犀,同時向林飛經。

林飛經一向尊師重道,眼觀鼻鼻觀心。

跟連私籙都無的仙尉不同,道士林飛經,算是正統意義上的修道良材。

他是真心覺得師父言語有深意,舉止自然。反觀自己,便匠氣了。

鄭大風試探道:“見者有份,該是你的緣法,林道友有無相中的件?”

林飛經搖頭道:“鄭先生說笑了。”

鄭大風猶不死心,想要把林飛經一起拉下水,說道:“就憑這鄭先生的稱呼,我也要禮尚往來,送你幾件東西啊。”

林飛經只是不肯點頭,心中認定一事,這是師尊對自己道心的考驗。

落魄山祖山,集靈峰之巔,主客雙方憑欄而立,遠眺大地山河。

魏檗率先告辭離去。

忽的劍一閃,朱斂手抓住那把傳訊飛劍,朱斂看完容之後給鄭居中,“是從中土神洲九真仙館那邊寄來的。雲杪仙人在信封上邊寫的是陳山主親啓,容卻是如何如何與鄭先生恩戴德。”

鄭居中擺擺手,說道:“不用看了。”

朱斂收起信,忍俊不,“這雲杪,也是個妙人。”

魏檗的披雲山幾乎跟落魄山同時收到了一封飛劍傳信。

原來是桃葉巷那邊的魏氏家主,魏本源,或者說是恢復本來面貌的道士王旻,書信一封寄到了老宅,大致意思,與朝廷承諾願意主獻出那片神仙墳地界。魏氏家族是昔年驪珠天的大地主之一,比如福祿街李氏則擁有老瓷山那邊的地契,盧氏至今還佔據著龍鬚河與鐵符江兩岸的廣袤田地。

王旻沒有跟朝廷講明緣由,不過大驪戶部跟皇帝陛下都很清楚,這是魏氏提前給出的一份賀禮。

好事。

溪澗可,雲霧清新,一路閒談,倒也快意。

若無仙尉,鄭大風還真不敢自作主張,隨隨便便攬事。

過了天都峰,到了落魄山,見那岑鴛機難得在山腳休歇,獨自坐在桌旁發呆。

今天雲霧奇重,由南邊來,至此好像爬山,到了半山腰便力竭,漸漸凝爲一片棉花似的雲海。

鄭大風鬆開推車把手,讓仙尉師徒先將東西搬去宅子,自個兒去桌邊坐下,翹起二郎著胳膊,打趣道:“岑師傅,真放心將那邊全權給溫宗師啊?就不怕他誤人子弟?”

如今岑鴛機跟鄭大風都是跳魚山鶯語峰的教拳師傅,自從多出一個賴著不走的溫仔細後,鄭大風很多時候就乾脆讓溫仔細負責傳授武藝,那幫也認。尤其是自從上次陳平安現鶯語峰演武場,這些心氣不低的孩子,就徹底乖巧了。何況溫仔細在寶瓶洲的山上,本就名氣不小。

用鄭大風的話說,就是你們現在是學拳,纔有機會聽幾句裴錢的指點,接到溫仔細這種宗師,等到哪天你們出師了,自己去山外闖江湖,別說是止境,再想要在路上見著個山巔境,都是登天的難事,運氣好,才能著一兩位遠遊境武夫。

岑鴛機說道:“沒什麼好不放心的。”

鄭大風好似沒話找話,“我聽說啊,有頭被白也劍斬尸解的中土大妖,飛昇境圓滿,化名周乎,道號‘徵’,真是啥,衆說紛紜,有說是蠍子的,也有說是狐貍的。可了不得,在那中土神洲,文廟聖人們的眼皮子底下,都可算是割據一方的豪雄,極深的地底下,擁有一座古怪異常的渡口,傳聞可與黃泉路接壤。它的本命是一把琵琶,論道齡,要比鐵樹山的郭藕汀還要悠久。浩然天下的‘妖魔鬼怪’,曉得吧,魔,當然是說白帝城的鄭居中,鬼說的就是扶搖洲後山的楊千古,怪是形容竹海天的青山神夫人,打頭的妖,就是這位徵道友了。”

岑鴛機疑道:“與我說這個做什麼。”

一個純粹武夫,與這些神神道道,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

鄭大風直勾勾看著岑鴛機,笑道:“怎就沒關係了?”

岑鴛機皺眉說道:“有話直說,不用跟我打啞謎。”

鄭大風說道:“道門尸解法,終究是下乘,算不得長生正道,假託外力的尸解,又要下一等,所以對‘外力’的要求就高了,周乎極爲自負,眼高於頂,雷解之法,要找的話,當然就要找龍虎山天師,毫無懸念的不二人選,可惜雙方並沒有香火,周乎既不肯低這個頭,天師也未必願意承擔這份因果。”

“水解,倒是勉強可以找淥水坑的澹澹夫人,但是澹澹夫人的道力還不如周乎,尸解功的可能太低了,說不定會保不住一副仙蛻,就此淪爲大道無的鬼仙,又會心有不甘。若選火解,當然就要找北俱蘆洲的那位扛把子了,本來此解最爲契合自大道,折損道力最小,問題是好死不死的,周乎剛好與火龍真人有舊怨,周乎只是求份尸解,又不是一心求死,萬一火龍真人只是上答應,心中暗道一句,自己送上門來了是吧……”

“山解,又如何能夠尋見神出鬼沒的三山九侯先生呢。周乎也無膽識,去打攪這位德高重、法力無邊的前輩。”

“要說劍解,更是奢。”

出海訪仙,就算周乎僥倖找到得那座孤懸海外的島嶼,也註定無法見到那位人間最得意。

“可世事就是這般巧合,踏破鐵鞋無覓,得來全不費工夫。”

“周乎得償所願,終於還是劍解了。”

岑鴛機只當鄭大風是在炫耀一些道聽途說而來的學識見聞,由著對方好似天橋說書的絮叨。

鄭大風笑道:“只緣在此山中。”

岑鴛機見那鄭大風的眼神有些不正經起來,便起去往跳魚山。

在行走之間,渾然不覺,自己眉心出現一粒金,轉瞬之間便蔓延整張臉龐,下一刻,岑鴛機神采煥發,後拖拽出千百條金,之後那些一個模糊人形的縹緲線,便與岑鴛機離,清皎然,剎那間生髮出經絡,氣府,白骨,,法袍,佩飾……

再一轉,已是子。

珠圓玉潤不說,只說面容之,更是難以形容。

正是暫住在岑鴛機神魂中的大妖周乎。

得了山頂鄭先生的一道法旨,它纔敢破例現

鄭大風對此毫不驚訝,朝攤開手掌,懶洋洋道:“坐。仙尉道長和小米粒都忙著,就由我招待徵道友了。”

周乎落座桌旁,風姿卓然。

鄭大風朝遞過去一顆茶葉蛋,“道友嚐嚐?市井風味,價廉。”

周乎搖頭。

比如鄭旦已經去往九真仙館出劍,要替雲杪的道,仙人境的鬼魏紫,兵解劫,魏紫接了那位鄭先生的建議,富貴險中求,鬼,仍是選擇在白晝的雨天,嘗試舉形飛昇。

鄭大風將那茶葉蛋在桌上輕輕一磕,開始剝殼,隨口問道:“這些年藉助岑鴛機的耳目,對這座山頭有何想?”

周乎並無開口說話的興致。

鄭大風笑道:“看待此山,如一本書,繁採寡,久味有厭?”

周乎默然。

鄭大風奇怪道:“難道山上傳聞都是胡編瞎說的,徵道友並非是那種剛愎自用、桀驁難馴的山巔修士?”

周乎瞇眼道:“馴?”

鄭大風囫圇吞下一顆剝完殼的茶葉蛋,歉意道:“是我失言了。”

若是我不失言,姑娘你會開口麼。

周乎說道:“你方纔說錯了一件事,我跟龍虎山不是沒有香火,我早年與上代天師在幽冥道上,有過一段同行的經歷,合力追殺過一頭道行高深的兇悍鬼。老天師爲公道,我是報私仇。”

鄭大風恍然道:“原來如此,還有這等事。”

周乎嘆了口氣,“雖然沒有功,但是也算相逢投緣,離別之際,他曾答應過我……”

鄭大風趕忙接話道:“不懼非議,結爲道?”

周乎眼神泠泠然,看了眼這個口無遮攔的漢子。

鄭大風悻悻然道:“你繼續往下說故事。”

周乎說道:“若是合道失敗,就去龍虎山天師府,他願意出手相助。”

鄭大風點頭道:“高義。”

周乎說道:“老天師跟隨禮聖去往天外,未能返回浩然天下。這件事就算擱置了,我也不願多提。”

鄭大風神古怪,說道:“如果不出意外,龍虎山是將此事付給了爲外姓大天師的火龍真人。如此一來,雷解,火解,水解,老真人號稱三絕頂,剛好以三解渡三劫。相信不比白也出劍兵解的效果差了。我猜是老天師有自己的考量和推演,沒有將真相說破,但是相信火龍真人肯定會主登門,找你打一架,你輸而不死,功兵解,留下蛻一副,當是給天地還清債務……只看結果,終究還是殊途同歸,徵道友就此劫悠遊人間,得以離開地底,重見天日。”

周乎驀然擡頭,向山頂那邊的鄭居中,似有怒容。

若是早知此事,何必多此一舉,與鄭居中訂立主僕契約?!

但是鄭居中視而不見,分明都不願與解釋一句半句。

周乎咬牙切齒,站起,一磅礴道氣涌,山腳雲霧如沸。

鄭大風跟著擡頭看了眼山巔,那幾位雲上的神仙。

白帝城已經有了一位合道失敗的閽者鄭旦,還要再收個同樣境遇的周乎?

實在很難想象,到了鄭居中這個境界的修道之人,接下來還能做什麼?反了天嗎?

鄭大風又拿出一顆茶葉蛋,輕輕往桌上一磕。山間異象便消散了。

周乎穩住道心,緩緩收回視線,意味深長,瞧了一眼這個落魄山的首位看門人。

鄭大風低頭,不急不緩剝蛋殼,自顧自笑道:“看了你們這麼久,總不能白看。有幾句大話,早就想要與你說上一說。”

周乎重新坐回長凳,淡然道:“洗耳恭聽。”

鄭大風聞言大喜,朝手心吐了口唾沫,擡起屁前傾,就往耳邊湊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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