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的醫館開張后, 前兩個月來看診的病患最多，第三個月起，暴醫的名聲傳開，求醫的病患漸漸減。

又兩個月, 封地境一切安穩, 十三把東林大夫送去王府，背著他的紅木藥箱外出行醫去了。

這是十三首次在南方地界行走, 施綿等人都很憂心, 生怕他在外說了不中聽的，被人一怒之下打死。為此, 施綿特意讓他帶上了王府信, 又派個侍衛跟著他。

外出數月, 十三神采飛揚地回來，到王府接東林大夫時說道：“不錯，這兒的百姓都很和善, 我很滿意。”

他走后，侍衛著額頭汗水道：“一路往西，先后經過五個城鎮、八個村落，在林州府停的時日最長, 足有整月, 后來還在山里待了五六日……共砸了兩家醫館、兩家酒樓，折騰了五個紈绔、一個縣令，罵過的病患及其家眷, 約有二三十個……”

“途中遭人暗算五次, 凌水縣令氣不過, 張了榜文要捉拿小大夫, 一直搜尋, 直到小大夫了荊州城，那些人手才撤離。”

知曉十三本的施綿還算淡然，聽侍衛仔細說完，派人去凌水縣調查縣令。

被砸的醫館是因大夫為虎作倀，酒樓是因掌柜的欺凌菜農、虛假買賣，紈绔就不必管了，揍了就揍了。

重點在那個被折騰的縣令，平白無故，十三折騰他做什麼？這人得好好查一查。

至于那些被罵的病患……十三脾氣惡劣，但醫沒的說，病癥總歸是能給人治好。

沒辦法，就著吧。

這樣過了一年多，十三暴躁的名聲越傳越烈，但醫館的生意逐漸好轉了。

荊州附近幾個州府的百姓都知道，荊州城有個年輕大夫，與楚湘王關系匪淺，而且極差，不管對方是病患或是路人，男老弱不分，只要讓他看不順眼了，張口就罵。

罵人多難聽，醫就有多高超。

別的大夫都是從本地緩慢養出名，再向外傳。只有十三，惡名與醫一起流傳，是外地慕名而來的病患多了，荊州百姓才知道他是有真本事的大夫。

日子如流水，東林大夫編纂的醫書一冊又一冊，十三也了遠近聞名的大夫。他仍保留著舊習慣，每年冬日固定留在醫館，天暖時，每隔一兩個月就要去外面歷練。唯有施綿確定有孕時發生過一次例外。十三心郁，不外出了，醫館大門也關上了，憋在屋子里悶了兩個月。

好不容易恢復正常，卻在小郡主出生后更加頻繁地外出。

“我最煩娃娃了，尤其是娃！肯定又是個麻煩！”十三這樣說道。

菁娘追著他罵：“就你那德行，要煩也該是我們小郡主煩你！”

上說著不喜歡，可每次外出歸來，十三都會給小郡主帶禮，他只是不去親近那帶著味的嬰孩。

這一年地龍翻，有個州府損傷慘重，災后暴雨，起了傳染的惡疾。荊州這邊派出大批侍衛帶著藥材前去援救，十三隨行，一去就是半年。

回到荊州時，已近五月，十三悶頭大睡了一整日，回了神后去王府接東林大夫。

他來得不巧，嚴夢舟不在府上，施綿正在廳中接見前來拜訪的貴婦人。

十三對這府邸的很，索不理那兩人，徑直去往偏院找東林大夫，路過九曲折橋時，聽見一陣哭鬧聲。

循著哭聲看去，見折橋盡頭的臨水小亭中人影綽綽，約能看見被侍婢圍繞的菁娘和懷中抱著的小孩。

往前再走幾步，十三聽見菁娘心疼道：“乖乖啊，不哭不哭，臉都憋紅了……”

這偌大的府邸中只有一個小孩，六個月前十三離開時，只會哭。算算時間，現在快三歲了，怎麼還是一樣哭？

十三自認不是好脾氣，沒耐心哄小孩，干脆躲到了假山后，遠遠聽著亭子里的哭聲，越聽越心煩。

幸好娃娃沒哭太久，等那邊的聲音停住，十三喊住端水經過的侍婢，問：“你們小郡主哭什麼呢？誰欺負了？”

侍婢道：“沒人膽敢欺負郡主的，菁娘說是剛睡醒鬧床，在耍子呢。”

“我就說了，凡是沾了郡主頭銜的，沒一個好相的！”十三嘀咕完，沒發現侍婢神一言難盡地著他，兀自整理好裳，再拍拍袖口，直腰板走了過去。

小亭被青翠的草木圍繞著，樹蔭遮天蔽日，投下一大片涼。旁邊的池水清澈見底，上面平鋪著片片蓮葉，有幾個花苞從中冒頭，裊裊地立在水面上隨著風搖曳。

十三放輕腳步走近，沒一個人看見他，菁娘與侍婢們都全神貫注哄人呢。

“哎呦！魚兒翻了！看見沒有？”

“是呢是呢，我也瞧見了，好的紅鯉魚啊！”

……

聽這群人指著水面的浮夸語氣，十三心底嗤笑，不知道的還當們看見的是一條蛟龍呢。

“沒有——”一道夾著哭腔的聲委屈地說道。

侍婢立即道：“有的有的，郡主你仔細看，那片葉子旁邊……”

說著，另一個侍婢配合地撒出一大把魚食，水中錦鯉紛紛過來爭搶，總算有幾只了頭，讓小郡主看見了。

“瞧見沒？”

白白胖胖的小郡主被掐著腰站在欄桿上，看見魚兒就高興了，指著水面扭頭，讓菁娘也去看。

亭中大人的注意力全在上，最先看見十三的反而是最小的孩子。

小郡主已經不認得他了，眨眨眼，用小手去拍菁娘的肩膀。

“怎麼了？”菁娘抓著的手轉頭，頓時驚喜，“十三啊，昨日侍衛說你回來了，我就想著你今日或者明日肯定得過來，果然沒錯……幾個月沒見，你模樣一點也沒變，看看我們小郡主，是不是長大了很多？”

把小郡主抱坐到上，低頭乎乎的手，道：“這是舅舅，還認得不？”

小郡主顯然不記得了，摟著菁娘的脖子往懷里藏，只敢看十三。

“讓你一走就是半年，這麼久，小孩子哪里記得住？”

面對菁娘的指責，十三一聲不吭，在對面坐下后，見白白胖胖的小郡主還在瞄自己，那雙眼睛黑多白，水汪汪的，水里才撈出的黑珍珠一樣。

菁娘又開始哄：“喊舅舅，這是舅舅啊……”

任憑如何哄，小郡主就是抓著的裳不開口。

十三面無表地坐了會兒，忽然掏出一個胖頭陶瓷娃娃放在石桌上。菁娘拿過來看了看，笑道：“哎呦，這胖娃娃也梳著雙髻，怎麼跟我們小郡主這麼像啊？”

小郡主的目隨著陶瓷娃娃移，等菁娘把東西遞到手中，張開兩手接著了。

“屋里有幾個這樣的娃娃了？是不是都長的一樣？”

十三聽著菁娘這樣的嗓音，夢回時，那時候就經常用這種語氣哄施綿。兜兜轉轉幾年，又開始了，簡直魔音繞耳！

他努力把菁娘的嗓音忽略，只看小郡主。

小郡主在看手里的陶瓷娃娃。

每回外出去，十三都會帶個陶瓷娃娃回來。小郡主會爬時，他帶回的是爬地的娃娃，小郡主蹣跚學步時，換了跌倒了的嚎啕大哭的娃娃。

孩子小記不住，但父母是能記住的，并且沒與說。

小郡主抓著與眾多娃娃相似的陶瓷娃娃看了會兒，烏溜溜的眼睛向十三，小聲喊道：“舅舅——”

嗓音細，吐字帶著口水聲，聲氣的。

菁娘高興壞了，連聲夸贊：“還記得舅舅呢！我們郡主真是聰慧過人！”

十三：“……嗯。”

十三本是要接東林大夫回醫館的，臨時改了主意，說勞累了半年，要在王府里幾日。

他打心眼里覺得小郡主麻煩，可被那小嗓音喊著“舅舅”時，心里頭熱一陣一陣的，想把人搶過來抱一抱。

若真這樣做，不就與他說過的話自相矛盾了嗎？

十三從不自打，堅決不主靠近小郡主。

這樣在王府住了兩日，十三只近距離見了小郡主兩面，遠遠看見過三回，加在一起，才被喊了三聲舅舅。

十三有點兒郁悶，把所見所聞與東林大夫說了一遍后，無所事事地在東林大夫面前晃了起來。

“沒事就回醫館去。”東林大夫嫌他礙眼，趕他回去。

十三道：“累了半年，歇幾日怎麼了？我就不走，我就要賴在他們府上！”

東林大夫暼他一眼，若有所指道：“那你可不許竄，小郡主每日午歇后都得去暢心園玩耍，你當心驚擾到了。”

十三不屑地“哼”了一聲，道：“知道了，我避著還不行嗎？”

當天午膳后，十三拿著兩本醫書就去了暢心園。

暢心園里亭臺樓閣高聳，樹木郁郁蔥蔥，花香彌漫，鳥鳴聲悅耳，此起彼伏地回著。園中，仿若置山野般清幽。

十三找了個地方躺著看書，在這樣的環境中，不知不覺就犯了困，他想睡，又不愿意睡，撐著眼皮不肯閉上。

“舅舅——”

困倦中，迷迷糊糊聽見有孩乎乎地喊著。

府中只有一個人會喊舅舅。

十三瞬間睡意全無，一個鯉魚打坐起來，還沒適應眼前亮，就趕忙大聲應道：“在呢在呢！喊我干什麼？”他了下眼，視野從灰黑快速轉為明亮，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只見不遠林蔭下的幾個侍婢全都一副驚嚇模樣，像是被他的突然出現嚇住了。

唯有小郡主沒影響，白的小臉仰起，純真的雙眸著十三，小短手指向樹枝，道：“啾啾——”

十三抬眼看去，在綠葉空隙中看見幾只蹦蹦跳跳的鳥兒。鳥兒嘟嘟，“啾啾”地個不停。

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