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他死訊的時候,我驚撼大過悲傷,二哥死得有些蹊蹺,揭開棺木,看到他臉上不瞑目的眼睛和腳上的傷痕……”
“他死的那日,有兩個住在水邊的漁民突然沒了蹤影,江都府去查這兩個漁民,發現他們不是普通漁家,是江都一幫鹽梟。”
“其實……我一直對當年之事耿耿于懷,金陵上任后,我有托兄長幫忙查施家標船的關卡文牒,市舶和漕運兩司共占河海水道,兩司常有來往——施連尚在江都時就開始經營糧鹽營生,我懷疑他和私鹽有關。”
“在二哥遇害前幾日,我還去信問過二哥,二哥當時回信告訴我他拿到了一封漕運司抄錄的近年的漕船往來文牒。后來我整理兄長,卻沒有找到一點半點文牒書信,我又聽家里人說,出事前的那些日子,二哥真的有和漕運司的人走得近,他應當真的從市舶司和漕運司拿出過什麼東西,但家里家外,偏偏沒有這樣東西。”
“二哥去后,母親想把蔻蔻接到邊來養……二嫂這時候卻告訴我,蔻蔻不是張家的孩子……是和人私通生下的……我不敢信二嫂的話,也不敢將這話轉給母親聽……前些日子,我找到了二嫂當年的婢杜鵑,杜鵑從二嫂懷孕后就被打發到遠鄉,說……那個和私通的男人……是況苑。”
甜釀看著他臉上痛苦又迷茫的神。
“他們借著我和況學關系親近,兩人趁機互通……二哥和漕運司的人相談那日,正巧遇上了況苑,兩人喝了一夜的酒,為什麼況苑死前常去探蔻蔻,他會被自己妻子毒死,為什麼兩家喪事會這麼巧……”
張圓失神的目落在甜釀上:“況苑和杜若還和一個人有千萬縷的聯系……那就是施連……江都府查了這麼久,仍沒找到害死二哥的那個真兇,可是……真的查不出來麼?”
甜釀偏首,看著晴山如黛,湖水如藍。
張優的死,換了杜若和蔻蔻后半生的安寧,是他為況苑做的最后一樁事。
“甜妹妹,如今的一切,都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樣……完全不一樣……是我做錯了嗎?我娶了非我想娶的人,我的哥哥死于非命,我最敬重的嫂子和人私通……”
“為什麼會這樣……發生在我上的事,所有的一切本應該更好些。”張圓輕聲道,“這些話我從未和人說過,但若要說出口,也只想說給甜妹妹聽。”
他順著甜釀的目去,兩人一齊凝視著那深綠葳蕤的枝條,桃花謝了,小小的,青綠的果藏在葉間。
那不復存在的年時,那葳蕤樹下擁吻的年輕男。
隔了良久,甜釀問他:“你和芳兒打算做什麼呢?”
“回金陵之前,我還見過曲池了。”張圓垂眼,“是楊夫人所托,讓我照看他一二。”
“是麼?”甜釀吶吶道,“你上次送我的東西,是他給的麼?”
“他見了我,只問了你好不好,知道你的現狀,再沒了言語。”張圓緩聲道,“聽說曲家的日子也不好過,曲家排和打,全靠他一人苦苦支撐……有人不肯放過他,要將他到絕境。”
甜釀蹙眉,眺遠湖山,眉心皺著,長長了口氣,提轉要走。
“甜兒妹妹。”張圓在后喚住了,“你是否真的心甘愿和他在一起?為什麼?”
頓住腳步,回頭了他一眼,輕聲問:“如果罪有應得,他會有什麼下場?”
張圓的眼神徒然銳利起來。
第124章
有通政司在旁,淮安府和鹽道不敢怠慢,扣了標船至榷關盤查,金陵這邊,關系浮,邊人也惶惶不安起來,不知誰放出消息,說有人想要懲治施家,得勢者眾星捧月,失勢者眾叛親離,案子還未開審,接連有人登門打聽事,連寶月都悄悄跑到甜釀邊來,問道:“家里的鋪子要關門了麼?近來有好些商客都上門來兌銀子,不跟公子做買賣。”
施連好幾日都在書房忙碌,甜釀送吃的過去,看見墨寫的賬本鋪了滿地,他屈膝盤坐在榻上,正一本本翻查。
他下頜森青,雙目微微凹陷,一點碎發落在額角,一副懶散至極的模樣,見推門進來,倒是攤開了長,姿松散了些,頭顱微微后仰,一雙幽深的眸卻跟追隨著。
滿榻都是賬冊,麻麻的字,施連見著,淡聲道:“是這幾年船上的賬冊……以后興許有用。”
甜釀拾起一本攤在膝頭:“為什麼要從漕船改鹽船呢?”
“漕船不過是引,總要先要沿途的水文路況,每榷關水卡,府道衙門的藤蔓糾纏,后頭才好手進去。”
“那家里的營生干凈嗎?哥哥一直都很倚重平貴,你以前說他其實是個兵子,油的很,很惹事。”
他的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滾,不知在想些什麼,而后嗓音沉沉:“船上載的,大半是從祿寺的鹽引領的鹽,還有小半是夾帶的無引私鹽,沿途關卡都分過一杯羹,俱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那新來的驗知道些底細,手頭握著幾樣東西,一口咬住不放,平貴心急,才惹下麻煩。”他淡聲道,“坐賈行商,哪有清清白白的。”
“那哥哥不如趁此收手?”甜釀聲問他。
他意味深遠看一眼:“如今這樣不好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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