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王府花園的北邊是一方碧湖,湖邊山石奇秀,其間以一條折帶朱欄板橋為路,可達湖心那六角攢尖的沁芳亭。
云黛被嘉寧拉過來時,正好瞧見一道銀灰頎長影大步離開沁芳亭,后一抹石榴紅影快步追著,里還連連喊著站住。
見此場面,嘉寧趕帶著云黛躲在假山后,悄悄從后頭繞上前去。
“噓,你別出聲。”嘉寧湊到云黛耳邊警告。
云黛有種誤上賊船的覺,只是這時再后悔也來不及,便配合地點點頭,與嘉寧一道鬼鬼祟祟的從假山眼里往外瞧去。
風吹楊柳,湖粼粼,曲折板橋之上,年輕男人眉眼冷峻,語氣沉沉,“公主還有何吩咐?”
丹像是被大雨淋羽的孔雀般狼狽挫敗,一雙眸盯著他,“我可是父皇最寵的兒,我若是非要你,父皇一定會遂了我的心愿。到時候你還敢抗旨不?”
“聽說前陣子公主被麗妃足了,看來麗妃還是心慈。”
丹神微變,尤其對上男人黑滲滲的眼眸,心頭愈發不安,難道他知道母妃將足的原因?不,他怎麼會知道。
見丹不說話,謝伯縉也懶得再與周旋,轉直接離開。
“謝伯縉,你站住!”
丹著男人毫不停頓的背影,臉上一陣白一陣紅,繡花袖口里的手指一點點攥。
若說先前是貪圖他的樣貌與本事,今日這一番拒絕反倒激起幾分報復心來,乃公主之尊,天子之,要怎樣的兒郎得不到?這謝伯縉再怎樣厲害,不也是個臣子,就不信得不到他。
假山子里,嘉寧盯著橋上的丹嘖嘖出聲,“真是丟死人了,哪有這樣死乞白賴纏著男人的?”
一旁的云黛,“……”好吧,就假裝不知道某人跑去北苑送湯送水送硯臺的事吧。
嘉寧繼續道,“不過大表兄可真利落,說走就走,半點好臉都不給丹留。啊哈,看丹吃癟可真暢快!”
云黛扯了扯的袖子,小聲道,“二表姐,大哥哥也走了,我們也別看了吧。”
嘉寧笑道,“好啊,咱出去,痛打落水狗,借這機會好好奚落丹一番!”
云黛才不想與丹對上,自己與嘉寧可不同,嘉寧與丹就算打起來鬧到皇帝面前,也只是堂姊妹間鬧別扭,皇帝也不會拿嘉寧怎樣。可自己若是與丹鬧矛盾,丹就算殺了自己,也不會有多大的懲罰……
“二表姐,今日是慶寧姐姐大喜的日子,我們還是不要鬧了。”輕聲勸道。
“誰鬧了,這又沒有旁人。”嘉寧拿眼睛瞪,“你這膽小鬼!走走走——”
就在倆人拉扯之際,外頭忽然響起一道斷金截玉的聲音——
“你們在這作甚?”
山倆人皆是一頓,不約而同的轉過頭,朝外看去。
只見那錦袍玉帶的男人站在假山外,高挑的形當頭罩下,將山的都遮蔽得嚴實般,那雙漆黑的長眸直直的盯著們,鐵面閻羅般,渾著森森的冷氣兒。
云黛心尖一,像是盜被主人家抓個正著的小賊,腦子都木了。
嘉寧更是嚇得不輕,見皇帝都沒這麼害怕,趕往云黛后躲去,又暗地推著云黛的腰,將推上前。
云黛被迫往前進了一步,磕磕打著招呼,“大、大哥哥……”
謝伯縉眉頭擰起,沉聲道,“出來。”
說罷他往旁邊側了一步,照進假山里,云黛著頭皮走了出去,嘉寧也跟了出來。
或許是到了外頭不那麼暗了,嘉寧膽子也大了些,虛張聲勢的拔高語調,慌張解釋著,“大表兄,好巧啊,沒想到你也在,我和云表妹在這捉迷藏呢……”
謝伯縉深深看了嘉寧一眼。
嘉寧被這眼神看得背脊發涼,皮子都哆嗦,“啊!對了,我突然想起來,我母親先前找我有什麼事,是了是了,我得趕回席上去了!”
說著轉就要溜,眼角余看到云黛可憐的模樣,也想把帶走,但又見謝伯縉一錯不錯的盯著云黛似要發難般,猶疑兩息,還是死道友不死貧道的先溜了。
云黛眼見嘉寧走了,也要跟上,“大哥哥,那我、我也先走……”
謝伯縉卻是上前一步,擋住了的去路。
男人的形高大,濃重的影將籠住,他上過沙場又高居廟堂,周的威勢是另兩位哥哥都無法比擬的,云黛只覺得一陣無形的迫,快不上氣來,一顆心也被攥。
他垂下眼看,又問了一遍,“你在這作甚?”
云黛莫名心虛,不敢看他的眼睛,聲如蚊訥,“方才與二表姐一起捉迷藏……”
“捉、迷、藏?”
一字一頓,像是嘲諷,像是怒,云黛更慌了。
手足無措站了會兒,在他的凝視里敗下陣來,著手老老實實認錯,“我本來是在吃酒席的,二表姐說你和丹公主在這,拉著我湊熱鬧……”
“湊熱鬧?”
“大哥哥,我們什麼也沒瞧見!”云黛抬起頭,還舉起手來,“今日這事,我絕不會往外說的,我發誓!”
謝伯縉見這膽怯模樣,沉默半晌,抬手將舉起的手按了下去,“這也值得你發誓。”
云黛聽他這口風,暗暗松了口氣,又歪著腦袋小心看他,“大哥哥,你沒生氣吧?”
“有什麼可氣的。”謝伯縉乜向,“倒是你,覺著這熱鬧好看麼?”
云黛噎了下,心中喊冤,們趕來的時候他們不都散了麼,是真沒瞧見什麼。面上自是連連否認,“不好看,一點都不好看。山里還有蚊蟲,我都被咬了兩口,下次再不湊熱鬧了。”
為表這話真切,還抬了下手腕,將腕間那蚊子包給他看。
白膩膩的腕間果然鼓起一個小包,抓撓過,泛著淺淺的紅。
謝伯縉見這副倒霉樣,口那陣悶氣忽而就散了,語氣也不自覺和,“水邊本就多蚊蟲,你們倆還躲在那里,不咬你們咬誰。走吧,回去找點藥膏涂。”
云黛應下,“好,那我就先回去了。”朝他福了福子。
謝伯縉忽而住,“等等。”
云黛微愣,不解地看他,卻見他朝走近一步,兩人的距離陡然短。
還沒等反應,他出手來,玉骨般修長的手指按住鬢間的絹花往里了些。
“花釵要掉了。”他收回手淡聲道。
“應該是剛才在山里蹭到了。”云黛回過神,仿佛還能聞到他抬手間淡雅的沉香味。
“回去吧。”
“是…是……”忙應著,轉走了。
謝伯縉站在原地,看著的背影,竟看出幾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他低頭看了下那只替簪花的手,緩緩的收,想要抓住什麼般,卻什麼也沒抓住。
……
云黛回到席上時,嘉寧剛嘲諷過丹一番,此刻正志得意滿,見著云黛回來了,湊上前問道,“大表兄沒有為難你吧?”
云黛搖頭,“沒有。”
“那就好。我就說嘛,大表兄待你最是好耐心。”嘉寧笑著說,又迫不及待與云黛匯報方才挖苦丹的戰績。
云黛聽得心不在焉,沒多久,端王妃旁的丫鬟過來,請去屋說話。
此時酒席也吃的差不多,賓客們或是閑聊,或是行令,端王妃和崔夫人尋了個安靜喝茶品香,隔著雕花窗欞瞧見云黛被嘉寧糾纏著,就將人請了過來。
“姑母。”云黛先是與端王妃問好,再向崔夫人請安,“伯母萬福。”
云黛今日穿著一襲妃衫,因著大喜日子,頭上較之平日的素雅多戴了兩朵水紅絹花,襯得容越發艷。崔夫人瞧著心里歡喜,慈的朝招了招手,“不必多禮,有段日子沒見賢侄,真是愈發水靈了。”
鎏金香爐里燃著上好的百合宮香,淡雅沁脾,崔夫人將云黛到邊坐,拉著的手細細打量一番,溫和關切道,“唉,還是瘦了些。可憐的孩子,上回秋狩真是遭了無妄之災……如今可好些了?”
云黛微笑道,“勞伯母牽掛,已經無恙了。”
“這就好。”崔夫人點點頭,慨道,“你儀表兄回家后與我說起你們兄妹遇刺之事,真嚇得我直念阿彌陀佛。還好你們都是有福的,老天庇佑,護著你們周全。對了,你儀表兄說你上次那人參片吃得蠻好,這回特地我再給你帶了兩盒來,家里另外還有一支百年老山參,我也一并給你帶來了。”
云黛眼皮微,下意識想到那日晚宴上大哥哥與說的話,他是不喜收旁人家東西的。
“崔伯母實在太客氣了,如今我子已經好了,哪還好意思收伯母的人參……”
“收著收著。”崔夫人見態度平和,并無半分竊喜貪婪之,心中愈發滿意,這樣穩重的是能當好崔家宗婦的,笑意滿滿道,“也不是什麼貴重東西,你拿著泡水或是煮湯喝都使得的,本就是親戚,你若連這都推辭便是與我生分了。”
崔夫人盛滿滿,端王妃在上頭也輕聲道,“既是長輩的一番關之心,你便收下吧。”
兩位長輩都這樣說了,云黛也不好再推辭,只好與崔夫人道謝。
崔夫人又拉著說了好一會子的話,末了,提到的及笄禮,愈發熱,“王妃請我給你當正賓,替你簪發,賢侄你放心,我一定給你尋一枚好簪。”
“及笄禮?”云黛微詫。
上首的端王妃捧著茶盞解釋道,“初九不就是你的生辰麼,你長兄是個有心人,特地托我替你辦一場,要讓你風風的及笄。我便趁著今日人齊,尋了崔夫人給你當正賓,還邀了其他幾家夫人來觀禮。”
云黛緩過神來,心底一陣暖意,原來大哥哥一直記著的生辰。
起謝端王妃,端王妃笑著了禮,又與細細說了那日的安排,云黛認真聆聽。
這般過了一盞茶時辰,見天不早,宴也要散了,云黛便起與兩位長輩告辭,回了自己的映雪小筑。
或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晚做了個夢,夢里是的及笄禮,跪坐在席上由著正賓給簪起發髻,開始一切都還好好的,忽而傳來一陣沉馥馥的沉水香味,抬頭看去,就對上一雙幽深的黑眸。
他替簪著發,嗓音清冷,“花釵要掉了。”
周遭一切陡然變假山的模樣,渾渾噩噩的從夢中驚醒,扭頭朝外看去,窗戶只出灰蒙蒙的——天都還沒亮。
云黛蜷著子,一只手按著口,的心跳得很快很快,仿佛要從口跳出來般,覺得好像害了病,卻又診不出來。
***
轉過天去,便是新娘子三朝回門的日子。
慶寧郡主帶著夫婿英國公世子李恩回府,王府又熱鬧起來,大廚房從早上就開始煙火不斷,沒一個灶眼子歇著。
明明也就兩日沒見,再次見到慶寧時,眉眼間的那風韻與之前卻是截然不同,帶著未嫁沒有韻致。見和姑爺舉手抬足間的親昵,還有那紅潤的臉,端王夫婦也都放下心來,看來小夫妻相的不錯。
夫婦倆拜見過父母后,英國公世子就被端王和小郡王拉去書房說話,慶寧則是跟著端王妃去了后院。
后院的庶們給慶寧問過好后,端王妃就將們退下,只留下嘉寧和云黛在旁,讓們與慶寧聊著。
嘉寧湊到慶寧跟前,噼里啪啦問了一大堆,“阿姊,姐夫對你好麼?他待你麼?你公公婆婆待你如何?他家里那些親戚待你如何?沒人找你不痛快吧?你在那住的還習慣麼?”
倒是將端王妃和云黛想問的都問了,慶寧盈盈笑著,一一答了,總結四個字:一切都好。
聊了一陣,端王妃也嘉寧和云黛退下。
嘉寧走出院子,湊到云黛耳邊道,“肯定要問些那種事了。”
云黛迷茫,“什麼事?”
嘉寧道,“你傻啊,還能有什麼事,就夫妻那檔子事唄。”
云黛怔了怔,旋即紅了臉,這種事哪是們好說的,閉著不吱聲。
嘉寧見紅臉悶葫蘆樣,就想逗,“這有什麼,反正咱們遲早要找夫婿的,你也要及笄了,估計也就這一兩年了。我阿姊出嫁前,我母親就找了嬤嬤與說那些,聽說還有那種冊子……等我們婚前,也會看那冊子的……”
云黛還是不出聲,悶頭往南邊走。
嘉寧就鬧人,纏在云黛邊嘀咕咕說著,直到走到半道撞見謝伯縉、小郡王,還有英國公世子,三人在逛王府,嘉寧一下就閉了,規規矩矩給他們行禮。
云黛的臉紅還沒消,跟著打了招呼,然后低頭退在嘉寧邊。
小郡王看著云黛面紅耳赤的模樣,詫異道,“云妹妹是哪不舒服麼?”
到幾道目都落在上,云黛忙搖頭,“沒有,是方才走得急了,有些熱。”
這還是英國公世子頭次瞧見云黛,只見那妙齡面杏腮,若凝脂,乃是難得絕,不由多看了兩眼。
謝伯縉上前一步,寬厚的背剛剛好擋住那視線,他冷淡出聲,“你們先回去吧。”
嘉寧和云黛聽到這話,也沒多留,飛快的走了。
這日慶寧與新夫婿在端王府用過午膳后,夫妻倆便告辭離開。
緩緩行駛的馬車上,英國公世子狀似無意的提起了妻子家中的妹妹們,話頭一拐,提到了云黛,“你這表妹可說了人家?”
慶寧登時警惕起來,面上卻不顯,只淡淡道,“尚未。”
英國公世子噢了一聲,便沒再說話。
可這聲噢弄得慶寧心里像被貓爪撓一般,不上不下的,忍了一段路,到底沒忍住添補了一句,“不過大理寺卿崔家倒是對有意。”
“崔家乃河東高門,不會娶個孤做嫡子正妻吧?”英國公世子有幾分詫異,再看慶寧的臉,忽而意識到什麼,忙攬過的肩膀哄道,“哎喲我的好娘子你可別誤會,我問你這表妹,只是想到六弟,他不是尚未娶妻麼……”
慶寧想到英國公府六郎君李覺,一個被公婆寵壞了的輕浮浪子,年紀輕輕院里就一堆鶯鶯燕燕,外面還有不風流債,也不肯說親,總想娶個漂亮的,為了他的婚事,英國公夫婦也沒發愁。
若是慶寧能撮合云黛和李六郎,也能在公婆面前賣一個好。可才干不出把云黛推火坑的事——
“你可趁早打消這心思吧,我這表妹是舅母膝下養著的,不可能隨便說個親事。那崔家夫人是正兒八經想以正妻之位將說給長子崔儀的,六郎和崔儀,你若是子,你選哪個?”
英國公世子一噎,雖不想承認自家弟弟是個廢,但跟崔儀的確沒法比,只得打消這念頭,又攬著慶寧甜言語哄了一堆,好歹將這茬翻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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