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禮之后,眾人上前與云黛道賀并送上賀禮。
謝仲宣和謝叔南的賀禮月前逛東市時就送給云黛了,謝伯縉原想等云黛旁的人散了些,再上前送禮,誰知邊的人才散一些,不知從何突然冒出個崔儀來。
“云表妹,生辰安康。”崔儀從長隨的手中接過一個致樟木盒子,遞到云黛跟前。
云黛笑著接過那盒子,“多謝儀表兄。”
崔儀見笑靨,心尖越發了,還想看更歡喜的模樣,便輕聲道,“云表妹不若打開看看這生辰禮?”
云黛微怔,見他這般說了,點了點頭,手打開那盒子,只見里頭是一本微微泛黃的書冊。
相比于那些珠翠首飾之類的,乍一見到這冊子,頓生眼前一亮之,再拿起來翻看,云黛眼底的驚喜幾乎要溢出來,“是《針灸甲乙錄》的全冊手抄本?!”
崔儀笑道,“看來我這賀禮沒送錯。”
云黛如獲至寶般,抬眼看向崔儀,一雙黑眸閃著亮晶晶的,“儀表兄,你這從哪里尋來的。五十年前太醫署著火,這本書被燒了大半,如今流傳于世的只有前半部殘本……”
“是我從一書商那買來的,聽那書商說,這書的原主是個窮書生,他曾祖在太醫署當差,借職務之便謄錄下不醫典放于家中珍藏。可惜后來家道中落,子孫為求錢謀生,便將家中藏書一一變賣。”
“原來如此。”云黛珍惜的將那書冊放好,又好奇打聽起那書商的下落,想知道能不能購得更多珍稀醫書。
崔儀便與說起那書商,并約著下個休沐日帶一道去那書鋪。
眼見倆人聊得不亦樂乎,謝叔南老大不高興,撇著,“不就是一本破書,至于麼……”
他又左右看了自家兩位兄長一眼,輕輕湊到謝伯縉跟前,“大哥,你送云妹妹什麼禮啊?給我們瞧瞧唄。”
謝伯縉見云黛與崔儀談笑風生的模樣,寬袖下的手掌不聲的,薄微抿,低聲道,“就是尋常玩意。”
說話檔口,端王妃起張羅著賓客們席吃酒。
見云黛往賓席上去,謝伯縉遲疑片刻,到底走上前去,喚了的名字。
云黛一怔,扭過頭見是他,笑道,“大哥哥。”
謝伯縉嗯了聲,抬袖將掌心那個小巧的長形雕花盒子塞給,“送你的及笄禮,愿你生辰安康,歲歲平安。”
他的手掌又大又寬,那長盒子在他掌心顯得小巧,可到了云黛手中就顯得蠻大。
云黛看這形狀和重量,估計是釵或是條瓔珞,擰遞給琥珀收好,又朝謝伯縉屈膝道謝,“多謝大哥哥。”
謝伯縉見收下了,略一頷首,“席吧。”
云黛正要抬步,又想起一事來,著他再一次道謝,“這場及笄禮很好,我很歡喜。”
謝伯縉聞言,垂下眼道,“小事而已,你歡喜就好。”
賓客們共坐了六桌,算不上特別隆重,卻也足夠熱鬧。
席上推杯換盞,觥籌錯,就連云黛喝了好幾杯吳中的桂花冬釀酒,臉頰熏得紅撲撲的,整個人也有幾分醉意。
待散了席,與端王妃一并送走賓客,本想回映雪小筑睡一覺,端王妃卻留了一步,單獨將去了院里。
鎏金鴨形香爐里燃著氣味清新的香丸,端王妃閑適地靠在圈椅里,右側蹲著個小丫鬟替捶,云黛坐在下首的葵花凳上,等著王妃開口。
半晌,端王妃才從酒勁中緩過神般,抬起眸看向那雪櫻的,輕聲道,“云丫頭別張,我今兒留你也只是聊些家常。”
云黛頷首,出一抹笑來,”是。”
“湘兒,你先退下吧。”端王妃揮推那捶的丫鬟,又端起泡著雀舌的茶盞喝了兩口,潤了后,便與云黛聊起家長里短來。
先是回憶當年及笄的景,又說起是如何與端王爺相識,最后決定嫁到長安來,這些年來遠嫁的辛苦以及意義——
或許是有過的,但更多是門當戶對,兩相結合所帶來的利益。
絮絮叨叨地講完這個略顯冗長的故事,末了,話鋒一轉,直白的對云黛道,“崔夫人看中你了,你呢,覺得崔儀如何?”
云黛慶幸這會兒沒喝水,否則一定要被嗆到。看向端王妃,端王妃也看著,緒難辨地等著的回答。
的腦袋嗡嗡嗡響著,一遍又一遍回響著那句“你覺得崔儀如何”,每問一遍,心里就迸出個優點來——
端方有禮,一表人才,待也很謙和,前途錦繡,人也上進……
“儀表兄他……是位很好的兒郎。”出聲道,有些張地住了手指。
端王妃聽這般說,點了點頭,又問,“那這門婚事,你可愿意?若是你覺得可以,我即日寫信回隴西,將此事告知老太太和我兄嫂。你也已及笄,也可以著手張羅了。”
這麼快!云黛僵直的坐著,周遭靜謐無聲,心里糟糟的,臉頰也滾燙得厲害。
與崔儀滿打滿算也就見了幾面,在這之前一直將他當親戚家的兄長來看。當然了,子議親大都是這樣麼,長輩們安排著,兩家覺著合適就定下了。想想玉珠,連那個白思齊的面都沒見過呢,不也定下婚事了?
起碼還見過崔儀,去過崔家,知道崔家是個什麼況,崔夫人待也親熱寬厚,且崔謝兩家是親戚,親上加親,想來也是隴西長輩們所期待的——朝中有人好辦事,沒準在崔家在長安,也能幫到國公府呢。
這無疑是能夠得到的最好婚事。
沉良久,緩緩看向端王妃,像個好學的孩子般謙遜的問道,“姑母,你覺得這門親事好麼?”
端王妃一怔,瞇起眼道,“是門不錯的親事。”
“既然姑母覺得好,那便是好的……”云黛眼神清澈的朝點頭,“我一切都聽憑姑母做主。”
這份全然信任讓端王妃心頭,“你都聽我的?”
云黛道,“是,來之前祖母就與我說過,到了長安要好好聽姑母的話,姑母會為我好的。我相信祖母,也相信姑母。”
端王妃見這般乖巧,萬般緒涌上口,想了想,朝招手,“你過來,坐我邊。”
云黛乖覺走上前。
端王妃拉住的手,凝眸仔細打量了一番,半晌,道,“好孩子,你既這般信我,我定也不會辜負你。至于崔家的事,你才來長安不久,也不著急,且再觀一陣……”
頓了頓,拍著的手背喟嘆,“若是能兩相悅,那自是最好的。你先回去,好好想想。”
坐一陣,云黛起告辭。
這邊懷著心事剛走出王妃院子,墻邊那翠綠的芭蕉叢里就蹦出一人來,“云妹妹!”
云黛嚇了一跳,捂著口,一雙眼睛睜得圓圓的看著來人,嗔道,“三哥哥,你嚇死我了!”
來人正是謝叔南,他早先注意到崔夫人和端王妃嘀咕什麼,又見端王妃單獨留下云黛,約覺得有些不對勁,所以專門蹲在這,來個守株待兔。
“對不住,對不住,我沒想嚇你的。”謝叔南難為的撓了下后腦勺,又湊上前去,好奇問道,“云妹妹,姑母留你做什麼呀?”
想到方才說的那些事,云黛臉頰染上菡萏,支吾道,“沒、沒什麼,就是祝我生辰安康……對了,三哥哥你怎麼在這?宴席散了,你該回北苑讀書才是。”
謝叔南見面紅耳赤,眼神躲避,不由皺起眉頭來,“真就與你說生辰的事,沒有別的?”
云黛含含糊糊的應了兩聲,便是謝叔南再問,顧左右而言他,一走到北苑與南院的岔路口,連忙帶著琥珀和翠柳跑了。
謝叔南著云黛匆匆離去的背影,挲著下,“不對勁,肯定有事瞞著我。”
后頭跟著的長隨陳貴道,“三爺,云姑娘都及笄了,姑娘家有心事很正常,哪能樣樣都與你說。”
“你知道個屁。”謝叔南兇道,思忖片刻,他朝陳貴招手,“你去給我打聽一番,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啊,可方才王妃與云姑娘說話,把邊人都屏退了,這奴才上哪兒打聽。”
“那我不管,反正小爺差事給你了,你就得想辦法給我打聽到。”
說罷,他轉往北苑去,留下陳貴一人站在原地苦哈哈地抓耳撓腮。
……
且說云黛主仆回了映雪小筑,琥珀和翠柳忙著歸置賀禮,一一記錄在冊,歸檔收好。
云黛則坐在榻邊兀自出神,思考著的婚事及以后的日子。
不知不覺,夕西斜,霞從窗牖斜進屋,將屋染一片暖橘。
“姑娘,賀禮都清點好了。”琥珀將理好的禮單遞給云黛,“您過目。”
云黛眼睫微,笑著接過禮單,“辛苦你們了。”
起走到那堆滿各式賀禮的桌邊,一邊對著禮單一邊看著禮,當看到謝伯縉送的那個小木盒子時,目微頓,手拿了起來。
“世子爺送的是支可奇怪的簪子。”翠柳在一旁道。
“簪子?”云黛挑眉,纖細手指將盒子打開,只見那淺黃綢錦緞上靜靜躺著一枚如意云紋的烏木簪子,簪頭還吊著個小墜子。
那小墜子雕白胖兔子趴在云朵的形狀,墜子非玉石非寶石,非金銀非琉璃,看這材質,像是象牙?
做工算不上特別巧,從簪到墜子都可見明顯的打磨痕跡,不過那小胖兔子和云朵乖有趣的。
云黛出一手指撥了撥那墜子,云朵上的胖兔子就在空中搖啊搖,瞧著發出一聲輕笑,又抬手將這簪子發鬢之間,搖了搖腦袋,興致問著琥珀和翠柳,“好不好看?”
琥珀和翠柳自是滿口夸贊,疊聲說好看。
云黛被夸得心里高興,便戴著這支簪子繼續去看剩下的賀禮。
是夜,烏云蔽月,謝伯縉安排了一桌酒席,還特地代廚房燒了碗長壽面,請云黛來北苑,兄妹四人吃頓團圓飯。
見著云黛頭上戴著他送的那枚簪子,謝伯縉面和不,卻沒多說,只端坐著喝酒吃飯。
還是謝仲宣說了句,“云妹妹頭上這支簪子倒是別致。”
云黛聞言,笑靨生輝,轉臉看向謝伯縉,“是大哥哥送我的及笄禮,我很喜歡。”
謝仲宣端著酒杯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頓,角笑容沒變,“原是大哥送的。”
謝叔南則不服氣地問道,“我和二哥送你的首飾你怎麼不戴著?我們送的可比這簪子漂亮多了,難道你不喜歡?”
“喜歡,我很喜歡。”云黛忙解釋著,“只是那兩樣首飾比較華貴,我今日這副打扮,戴那樣貴重的首飾不太合適。”
回到映雪小筑后就換下了及笄禮穿的華麗禮服,換上尋常衫,想著夜里又是與自家兄長們一道用飯,連妝都不曾上,著怎樣舒適便過來了。
見謝叔南還有些不大高興,謝伯縉淡淡瞥了他一眼,“計較這些作甚,好好吃飯。”
謝叔南心道妹妹戴著你送的禮,你肯定不計較。但轉念一想,戴就戴著唄,只要不是戴著外男送的東西,那就沒關系。這般一想,他又神起來,端起飯碗吃了起來。
云黛本來還想問謝伯縉這墜子是什麼做的,這會兒也不敢再提了,老老實實吃著的長壽面。
待用過晚膳,時辰也不早了,起告辭。
謝仲宣和謝叔南喝得有些醉,斜倚在座位上歇息,謝伯縉見狀,便起送到門口。
兩人并肩走著,見沒了旁人,云黛問謝伯縉,“大哥哥,這簪子的墜子是象牙做的麼?”
十一月的夜風著瑟瑟涼意,將謝伯縉上的酒氣也吹散幾分,他稍稍偏頭,就看到發間那枚澤沉潤的發簪,還有那月下暗白的墜子。
“是狼牙。”他道。
“狼牙?”云黛驚呼,停下腳步,面帶詫看著他。
謝伯縉平靜回著,“害怕?”
云黛搖頭,“不、不是害怕,就是有些驚訝,我原以為是象牙做的。”
“在北庭草原部落里,狼牙寓意著吉祥平安,可辟邪驅災。若是嬰孩弱多病,脖子上都會掛個狼牙墜子。那頭狼越兇狠,它的牙辟邪效果越好……”他慢悠悠道,“你弱,容易生病,脖上戴著牙墜也不適合,制簪戴著方便。”
云黛沒想到這簪背后還有這層寓意,心頭更是重視幾分,“這狼牙,是大哥哥從北庭帶回來的?”
謝伯縉黑眸微垂,晦暗夜下他面部廓半明半暗,短暫靜謐后,他淡淡嗯了聲。
這是他在北庭雪地里,殺的第一匹狼。
他左腹那幾個疤,便是這頭狼咬出來的,那回鋒,若不是他及時瞎了狼的眼,恐怕就落個開膛破肚死于雪地的下場。
后來他把那匹狼拖了回去,親自拔了它的牙。
“大哥哥,你……”
云黛剛想問他這狼牙是怎麼得來的,謝伯縉似是看出意圖,陡然出聲,“起風了,早些回去歇著吧。”
半句話噎在嗓子里,云黛見他不容拒絕的態度,也不敢多問,屈膝離開。
屋檐下懸著的宮燈燭火隨風明明滅滅,謝伯縉在風里駐足,直至那小影沒于濃黑夜中,他才抬步回屋。
然而還沒走兩步,屋里忽而傳來一陣杯盞破碎聲,約還有爭吵聲。
謝伯縉蹙眉,快步朝燈火通明的屋走去,當看到地磚上破碎的酒壺以及罵罵咧咧的謝叔南時,眉頭皺的更深,“這怎麼回事?”
謝叔南見著大哥登時不敢再罵,卻也不敢出聲。
謝伯縉看向謝仲宣,“二郎,你說。”
謝仲宣的神也算不上好,盡管他盡量保持云淡風輕,可語氣里難掩冷意,“姑母想把云黛許給崔家。”
話音一落,三兄弟誰也沒說話,屋頓時安靜下來。
最后還是謝叔南耐不住子,走到謝伯縉邊,滿臉焦灼道,“大哥,云妹妹不能許給崔家。是來長安游玩的,年初就要回隴西的……你快想想辦法,可不能讓姑母答應崔家。我聽說這個崔儀克妻,邪得很,云妹妹弱,可不起他克!而且云妹妹才及笄,崔儀比足足大上六歲,這把年紀還敢覬覦云妹妹,老牛吃草,實在可惡!”
謝伯縉眉心一跳,“……”
這把年紀?老牛吃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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