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6】/晉江文學城獨發

府里小廝匆忙來稟時,謝伯縉猛然起，險些將桌邊的硯臺打翻，簡單與下屬代幾句,便打馬直奔府邸。

穿過重重大門,到達院門口,正值傍晚，夕西下，紅霞漫天。

府上侍醫和娘候著側間，丫鬟們端著熱水來回忙碌,三個穩婆一起在屋接生，琥珀是生產過的,陪在里頭伺候，紗君個未經人事的小丫頭被趕到外頭聽候吩咐。

一見到步履如飛的王爺，紗君跟見了主心骨似的，連忙迎上去,“王爺,您可算回來了！”

謝伯縉著那半掩著的門扉,濃眉皺起,“王妃怎麼樣？”

紗君道，“王妃在里頭,穩婆們都在接生……欸，王爺！”

話還沒說完,只見墨黑繡金線袍袖紛飛，那頎長影疾風般往屋而去。

產房里冷不丁出現個男人,丫鬟婆子們皆嚇了一跳,想上前去攔,那句“產房污穢”才到嗓子眼,就被那閻羅般沉的臉給嚇得咽進肚子里。

謝伯縉往里走進，只見產床被團團圍起，云黛小臉發白地躺在床上，上一床被子四角被丫鬟拉起，側一左一右各跪坐著一個穩婆，里溫聲道，“王妃，您再忍一忍。”

云黛咬著，強忍著下那一陣陣疼痛，原本沒想哭的，可一偏頭見著謝伯縉站在床邊，眼圈登時就紅了，委委屈屈喊了句“夫君”。

著被汗水濡在頰邊的發，紅紅的眼眸，還有這一聲委屈撒的喚，謝伯縉只覺心口一陣酸。

他坐在床邊，拉住的手，“不怕，我在。”

云黛也握著他的手，像是溺水之人抱住浮木，烏黑的眸沾著漉漉的水霧，“你陪我。”

謝伯縉拿巾帕替著汗，“好，我哪兒也不去，就在這陪著你。”

那負責接生的穩婆們聽到這話，互相對視一眼，其中一個喬氏特地送來的穩婆斟酌片刻，忍不住出聲勸道，“王爺，產房氣重，從來都沒有男子在里頭陪著的道理，您還是出去等吧？”

“是啊是啊，王爺您盡管放心，老奴們接生二十多年，手下接過的孩子數以百計，王妃胎穩正，月份足，您在外等著好消息便是。”另一個穩婆也附和著。

“尸山海本王都趟過，何況這點氣？”

謝伯縉輕飄飄看們一眼，“你們盡管拿出本事給王妃接生，權當本王不在便是。”

他本就威嚴深重，現下這副不容置喙的冷語氣，更是穩婆們不敢多言，老老實實低下頭稱是。

他再次低眸，卻換做一副溫和的神，和聲道，“接下來要辛苦娘子了。”

這話云黛心下生出莫大的勇氣來，勉力朝他出一抹笑，“嗯，我可以的。”

有夫君陪著，一定能平平安安誕下他們倆的小娃娃。

……

又熬過好幾陣痛，穩婆檢查一番，喊道，“王妃，現下可以使勁了！”

云黛疼得沒力氣說話，只用力眨了眨眼算作回應。一只手揪著枕巾，另一只手掐著謝伯縉的掌心。

細細的指尖掐掌心里，旁的男人渾然不覺得疼般，見死死咬著發力，眸底盡是心疼，順勢將他的手掌送到的邊，讓咬著。

云黛痛的也顧不上其他，不客氣的張咬了。

一旁的穩婆看得驚詫不已，只覺著肅王爺未免也太寵著王妃了，接生這麼多年，還是頭一回見到這樣的。

許是知道母親和父親都在忍痛努力，肚子里的小娃娃并未太折騰人，伴隨著一聲嘹亮的啼哭聲，順順當當來到了這個人世間——

“恭喜王爺，恭喜王妃，是位小世子！”

穩婆拿剪子剪下臍帶，獻寶似的，小心翼翼將那哭聲響亮的嬰孩托到謝伯縉跟前，“王爺您看，小世子胳膊多健壯啊，一看就是個當將軍的料！”

謝伯縉看了眼那小小的又臟兮兮、皺的孩子，角微彎，“給王妃看看。”

云黛累得了力，強撐著一分神，就是為了看孩子一眼。

然而真看到那紅彤彤的小猴崽子，黑眸圓睜，沙啞的嗓音里著幾分不可思議，“怎麼這樣丑！”

和大哥哥的模樣皆可稱上乘，怎麼生下的小娃娃卻丑這樣！

要不是這麼多人都在場看著，真懷疑是不是抱錯了。

穩婆聽到王妃這直爽的話，噎了一瞬，忙出聲道，“王妃莫怪，剛生下的孩子都是這樣的，養一段時間就漂亮了。”

謝伯縉瞧著這小崽子的第一眼也覺著怪丑的，但沒敢說，畢竟這是云黛辛辛苦苦生下來的，又是自家的孩子不好嫌棄。現在見云黛先嫌棄上了，便順勢揮手吩咐，“先拿去洗洗，洗干凈了再抱過來。”

穩婆，“……是。”

孩子被抱走后，琥珀上前提醒，們要給王妃清理上污，換衫被褥，眼下之意是王爺您先一邊呆著去。

云黛有氣無力地看向謝伯縉，“夫君，你去陪陪孩子吧。”

謝伯縉心說那小崽子有什麼好陪的，但看云黛這邊不方便，只好應道，“好，我先出去，過會兒來看你。”

他俯下，親吻了下的額頭，“娘子，辛苦了。”

一炷香后，小世子這邊清洗干凈了，云黛屋里也收拾妥當。

謝伯縉作笨拙地抱著那寶藍錦繡襁褓，走到床邊，將那胎發茂的小世子遞給云黛看，“你瞧，洗干凈了漂亮些。”

云黛額前戴著朱紅鑲寶石的云紋抹額，剛喝過一碗參湯這會兒也恢復些氣力，背靠著枕，認真盯著那小小一只的孩子瞧了會兒，好奇問道，“你說他長得更像誰？”

謝伯縉仔細觀察，“嗯，眼睛像你，鼻子像我，下也像我一些。”

“我怎麼看不出來。”

“等他再大一些，你就能看出來了。”

“好吧。”云黛點點頭，忽又覺著這覺實在奇妙，竟然生出了個人來。那新奇勁又多看了那襁褓幾眼，還出手輕輕了下他的小臉頰，里不驚呼，“他可真小啊，臉都沒有我拳頭大。”

謝伯縉看著這反應，只覺著可，不由輕笑，“娘就在側間候著，多喂喂，他就能長大了。”

云黛歪頭問他，“那我可以喂他麼。”

話音落下，兩廂變得安靜。

明顯看到謝伯縉的目在前掃過，而后扭過臉，輕咳了一聲，“還是娘喂吧。”

云黛，“……？”

他這是看不起？

低頭看了眼自己，也沒那麼差吧？

有些不忿地握拳，有氣無力砸了他一下。

謝伯縉將孩子遞給丫鬟，吩咐著，“抱去給娘，你們都退下。”

屋一干丫鬟皆躬退下，屋沒了人，謝伯縉反握住云黛的手，輕聲道，“剛生過孩子，得好好休息才是。妹妹先攢攢力氣，留待明日再打？”

云黛哼道，“誰你看不起我。”

“冤枉，我哪敢看不起你。”

“那你為何不讓我喂他？”

“這不是怕你太過勞累。”謝伯縉攬過的肩，輕聲哄道，“這些都是小事，只要你有的喂，那喂他便是。好了，先躺下睡一覺，你今日也累了。”

云黛緩緩躺下，也實在累了，腦袋一沾上枕頭，很快就睡了過去。

謝伯縉替掖了掖被角，坐在床邊守著，靜靜凝視著睡的安詳面龐。

良久，他起離開，回到書房寫信，給肅州、烏孫和長安報喜。

***

肅王府喜得麟兒，消息很快傳遍北庭。

為表喜悅，都護府連著七天七夜設立粥棚、派發喜錢，前來添喜祝賀的百姓絡繹不絕，北庭各府眷也都紛紛登門恭賀。

小世子取名為謝明霽，取明理明智、襟開闊之意。

滿月宴辦的十分熱鬧，庭州各府自不用說，就連古贊麗太后都低調前來探，還給小世子取了個小名阿狼，希他像草原上的野狼一般矯健勇猛。

除卻烏孫的祝福，突厥公主阿依慕私下也送來一份禮，祝賀云黛得子。

撇開阿依慕與自家兄長的恩怨仇，因著先前一路相的誼，云黛收下這份禮，并還了一份禮，其中還包括親手織的虎頭帽，正好可以給阿依慕的兒子戴。

接下來幾個月，長安的賀禮也陸陸續續送了過來，有皇帝的、有端王府的、還有許家的、崔家的等等，肅州的禮卻姍姍來遲——因是謝老夫人和喬氏親自送來。

當謝老夫人和喬氏出現在云黛面前時，云黛真是喜出外，抱在小阿狼愣了好半晌。

等回過神來，忙不迭給兩位長輩請安，又將懷中的小阿狼遞給們看，“祖母，母親，你們瞧。”

謝老夫人和喬氏見著那被喂養得白白胖胖的小娃娃，都笑了花，“哎喲，真是招人疼。”

喬氏也想抱孫子，但還是先讓謝老夫人抱了，在一旁滋滋過了個眼癮，就拉著云黛到一邊，問起的與近況來。

云黛一一答了，還笑眸彎彎地站起，在喬氏跟前轉了一圈，“母親您瞧，我還胖了一圈呢。”

喬氏上下打量著，見瑩白的著紅潤的氣，也放下心來，聲笑道，“不胖不胖，哪里胖了，我看還能再吃一些，姑娘家臉上有些才更好看。”

云黛點頭應和，理了理擺，挨著喬氏坐下，緩聲問，“母親，您和祖母來之前怎麼也不遞給信，好我早點做準備迎接。”

“我早和阿縉說過了，是他要瞞著你，說要給你個驚喜。”喬氏搖著頭，眸帶揶揄之，“可不得了，阿縉這木頭都被你調/教的會制造驚喜了。”

云黛面紅，“怪不得這陣子看他神神的。”

緩了緩，又道，“不過母親和祖母能來，我真是再驚喜不過。你們這回來了，可得多住些時日。”

“好好好。”

喬氏一疊聲應下，抬眸看見謝老夫人懷里的大胖孫子，眼角眉梢都是掩不住的喜，“我和你父親剛收到你生了的消息時，真是抓心撓肺，恨不得背上長了翅膀飛過來瞧。先下好了，可算是見著這小娃娃了。”

說到這，一臉憐惜地拍拍云黛的手背，慨道，“云丫頭，真是辛苦你了，將個孩子生養的這般好。”

云黛莞爾一笑，“阿狼很乖，一點都不鬧騰，算不上辛苦。”

要說辛苦，這個小的有娘和丫鬟們帶著，每日都不用費什麼心力。反倒是謝伯縉那個大的，產后三個月的恢復了，他曠了那許久，自是變本加厲的折騰，應付他才辛苦呢。

且說這日夜里，一家人圍坐一塊，和和吃了頓團圓飯。

自此，謝老夫人和喬氏便在庭州府上住了下來。

兩位長輩日圍著小世子轉，看著這雕玉琢的小娃娃，每日飯都能多吃兩碗，簡直樂不思蜀。

就是可憐了晉國公，長子長媳大孫子遠在北庭，次子在長安做，三子在外游歷，原先家里有媳婦有老娘，倒也不覺著冷清，現下老娘和媳婦都跑了，且一跑就沒個歸期，獨留他一人空守個國公府，心里那一個苦哇。

他幾次三番寫信催喬氏回家，總不能有了孫子就忘了夫君。

喬氏每次回信，都是“下月一定”。

可一月又一月過去，眼見著秋來楓葉落，冬日臘梅香，轉眼春來到，媳婦還未歸，晉國公忍不住提筆寄了一首又一首酸詩——

喬氏收到這些意綿綿的酸詩，一張臉都臊得慌，上罵著“老不正經”，心下到底有幾分不忍，還是收拾起行囊，決定回肅州。

謝老夫人才不愿回去，在長孫這過的舒坦的，年紀大了，就子孫繞膝的氛圍，雖說現下就一個小孫子，但眼瞅著長孫和長媳的那恩勁兒，覺著這幾年定能再添一兩個。

哪都不去，就在這兒守著下一個。

喬氏離開北庭時，正是春暖花開的三月里。

小世子穿著錦繡綾羅的袍子，戴著頂花紋鑲了一圈邊的帽子，襯得一張嘟嘟的小臉蛋愈發，那雙烏黑明亮的大眼睛著喬氏，聲氣喊著，“阿…啊……”

喬氏一聽到寶貝孫子的喚聲，眼圈紅了又紅，是一千一萬個不舍，“阿狼乖啊，快快長大些，等你長大了，你爹爹阿娘帶你回肅州，來見你阿爺和阿。”

小世子眨眨大眼睛，聽不懂，朝喬氏出個純潔可的笑，還吐了個口水泡泡。

喬氏抹了把眼淚，狠了狠心不再看孩子，免得越看越舍不得，轉臉與謝伯縉和云黛他們告別，叮囑他們多保重。

謝伯縉攬著云黛的肩，“母親放心，我會照顧好和孩子。”

云黛也很不舍，哽噎道，“您路上也多保重。”

喬氏應了聲，再三話別，轉上了馬車。

等初夏時分，好不容易趕回肅州。

一下馬車，就見到胡子拉碴、形容憔悴的晉國公大步走了上來，一臉激著，“夫人，你可算舍得回來了！你可知道這大半年，你不在府上，我過得有多苦哇——”

喬氏面上一熱，拽著他的手就往府里去，用只有兩人聽到的聲音道，“可別在外頭丟人了！加起來都快一百歲的人了，你不要臉我還要呢。”

晉國公笑呵呵跟在后頭，“是，夫人說得都是。”

只要夫人在邊，每天都是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