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因爲能忍住,纔會有十拿九穩。”陳斌幽幽道。“我現在看出來了……爭天下,一個是兼併擴張,就是首席說的滾雪球,越滾越大,地盤大、人多,就更強更厲害;另一個則是不能犯錯,犯大錯,政外,職事修爲,文書武力、財帛人心,千頭萬緒,哪個都是關鍵,而只要有一個關鍵壞了事,雪球也就散了。”
話到這裡,陳斌忽然冷笑一聲,然後正經看了魏玄定一眼:“這事上,首席是個正例,好像天生曉得造反奪天下一般,薛常雄就是個反例,世的關鍵他天生的什麼都不!”
“我之前就想著,陳總管應該是在想河間的故人。”發現沒繞過去的魏玄定嘆了口氣。“還想避開的。”
“到底是多年故舊。”
“必死無疑嗎?”魏玄定忍不住繼續來問。“真不會被大勢倒,順水推舟嗎?多英雄豪傑不都也是如此?”
“之前我跟竇龍頭有爭議,我覺得薛常雄一定是詐降,他覺得河間大營一定是真降……現在想想,其實我倆沒有衝突,因爲河間大營是河間大營,薛常雄是薛常雄。”陳斌面複雜。“他這一次,一定是衆叛親離,也一定是寧死不低頭……我可是太曉得他了。”
“原來如此。”魏玄定狀若信服,心中卻不置可否……不止是心裡不大信,也是忽然又覺得,只要曉得前方穩勝就行,薛常雄生死何足輕重的意思。
“只不過,我心裡也曉得,首席這般堂而皇之的連番敗他,按照他的格,心裡八已經服了。”倒是陳斌,事到如今,有些話不說出來心裡也不能痛快。“他本可折服於首席,認下黜龍幫的,這樣最落得一個平安渡過世,卻因爲還有一個我,所以低不下頭,以至於立河間,前不能渡,後不能渡,最後只能死他鄉……不免有些慨。”
“原來如此。”魏玄定是來勸。“可若是此人是個放不下的,便是沒有陳總管,說不得也會因爲竇龍頭放不下的……何必非要往自己上來掛呢?”
“我如何不曉得呢?”陳斌終於也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來。“我怎麼想,都怎麼覺得他是自尋死路,活該有此一死!不說別的,只爲他一人執拗,一人不能低頭,總會有千百人甚至更多人爲他而死,只此一事,他也死而無屈!唯獨人非草木,曉得歸曉得,卻始終心不能平……”
魏玄定終於不說話了,他明白,薛常雄生死定論的消息傳來之前,這位總管是不可能平復的。
另一邊,薛常雄早已經來到了城南四五里外的軍營,然後開始殺人了……城南不過四五千人,兩個郎將都是河北本地人,卻只有一個凝丹,正站在薛常雄側瑟瑟發抖……滿營上下,對上宗師之威、總管之權,竟是俯首帖耳,再不敢言。
殺了足足三十多個鼓譟之人後,薛常雄終於開口:“全營開拔,現在就出發,先城中,尋慕容將軍指派隊列,準備渡河。”
兩名郎將立即下拜,口稱遵命,然後即刻組織部隊先行城歸北渡序列,不敢有半點懈怠。
而薛常雄也立即起離開,卻沒有城,而是轉向城東……沒錯,就在剛剛殺人的空隙,城東那邊也出了點子,而考慮到城東不過只有兩三千人,自然也是手到擒來。
也就是薛常雄沒多久,數騎便飛馳到城西大營。
城西大營的景就與他不同了,首先是博陵、信都兩郡都在河間西面,部隊天然彙集至此;其次是原本方案中,黜龍軍自西南面而來,所以不管是防備還是方便改編,此兵力都足稱雄厚。
實際上,城西的營地裡,兵馬數量足足過萬,對應的,此將佐也是最多的,來源也最駁雜。
這種況下,這些人留意薛常雄的反應和向,也屬於常理之中。
回到眼下,數騎來到城西大營,分散而去,其中兩騎則直奔此營中軍,來到一面高字大旗前一起下馬,然後一個往夯土將臺上走,一個往將臺後面的中軍帳中來走。
很快,一名年輕將領從中軍帳中走出來,上了將臺,一照,纔看到他面鐵青。
“叔父,總管真要背信棄義,去襲人家嗎?”年輕將領來到將臺上尋到一人,明顯言辭失控。
“總管過不了那個坎。”將臺上立著的大將,正是如今的幽州軍第三號人高湛。
高湛一開始就是河間大營的重要人,竇丕戰死、河間軍大舉徵募河北本地士卒後,地位就更是明顯……如今自然是西營的主心骨。
至於喊他叔父的,也不是姓高的,而是一個姓鐵的,喚作鐵子,乃是高湛妻族在信都的世子弟,如今也是一個郎將,被高湛用作心腹使用。
“這個坎那個坎,什麼大丈夫生於世間……誰不知道他就是拉不下臉對上陳司馬?!”鐵子一口破。
高湛沉默了一下,正更正:“不管如何,那件事是陳司馬做的不妥當……”
“我不以爲然。”鐵子扭過頭去。“陳司馬那事,到底是他薛大將軍事狠戾,行事不公!”
高湛嘆了口氣:“上下尊卑擺在那裡,當時陳司馬是臣,總管是君,以臣悖君,怎麼都是臣的過……”
鐵子聞言獰笑一聲:“便是退一萬步說,是陳司馬叛了他,他拉不下臉,可爲何要拉著我們河北人與他送命?!”
這一次高湛沒有駁斥,而是沉默以對。
“叔父。”鐵子見狀進一步言道。“陳斌過去,就是執掌太阿的南衙相公,王伏貝過去,也能靠軍功升到大頭領,馮公也是行臺副貳領太守……我不是說叔父你去了就如何,但無論如何都能講人家張首席是個有度量、用人不計出的人吧?無論如何,咱們到了鄴城,總不是無之木無源之水吧?以你在河北本地的基和威,保底也是王伏貝那種軍將,往上則是上無止境的,何必在這裡爲這位總管吊死?”
“子。”高湛認真聽完,終於開口。“我曉得因爲馮公的緣故,你與黜龍幫接良多,也曉得你的一些道理,大局如此,我是不會強做遮掩的……可現在的問題在於,凡事不止要講前途還要講眼下,不止要講利害還要講敗……一則,薛公金刀在手,想要魚死網破,而我們若要強爲,怕是反而就做了那張網;二則,無論如何,他對我有知遇之恩。”
“可要是不作爲。”鐵子同樣言辭懇切。“咱們這張網就不怕會被黜龍軍拆了嗎?眼下這個軍心,就算是渡河,怕也是一鬨而散吧?而且到時候只要與黜龍幫了刀兵,大頭領、頭領的待遇沒了倒也罷,怕只怕黜龍幫律令十一殺下來,兄弟們未必會恨黜龍幫,也尋不到薛常雄來恨,反而只會恨咱們!叔父只考慮姓薛的與你知遇之恩,不管袍澤之、同鄉之誼嗎?”
高湛終於容,方說些什麼,忽然一愣,卻是立即下了將臺,往中軍轅門而去。
鐵子也肅然起來,然後立即扶刀跟上,因爲早晨明晃晃的下他親眼看到數騎直直從東南側往中軍這裡馳來,而且沿途轅門哨位皆沒有阻擋。
片刻後,薛常雄打馬來到中軍轅門,卻並不下馬,但也制止了高湛的進一步行禮:“高將軍,爲何西大營還不啓?”
高湛立在馬下,低頭束手相對:“不瞞總管,之前上下都以爲是要降服黜龍幫,今日忽然又下令要反撲,自然人心,尤其是西大營這裡還有許多信都人,他們家鄉都被黜龍軍佔領,更加不安。”
薛常雄面無表:“所以無法出兵?”
高湛一驚,便要擡頭說話。
“那你告訴我,到底是誰阻礙出兵?”薛常雄忽然有些不耐起來。“將領中可有這般人?”
高湛一愣,終於擡頭去看對方,卻沒有開口。
二人對視一番,薛常雄忽然一笑:“沒有嗎?”
“總管,我立即催部隊啓程向北。”高湛肅然道。“請不要株連無辜……須知,便是有人稍有不滿,也是人之常。”
“人是人,軍事是軍事。”薛常雄點點頭,語義卻明顯不置可否。“不管如何,馬上出發,一個時辰必須全渡!”
“總管。”高湛倒是咬了牙關。“我只能盡力催,能不能全渡,是要看浮橋狀況,看部隊順序,看黜龍軍是否阻擊的……直接一個時辰的軍令,我沒法接。”
薛常雄再度笑了一笑,也用真氣,就在馬上側按了下對方肩窩:“老高,你告訴那些個不安分的將領,到了登堂室這個地步,不論敵我,是要講究一些的……尤其是黜龍幫現在有了大行臺,張行不王而王,心思也跟以往不一樣了,若是有人臨陣背反,引得咱們自相殘殺,便是僥倖逃過我手,到了黜龍幫也要被人看不起的;反過來,若是能做個善始善終的忠臣,便是臨陣被俘,也能堂堂正正的再站起來……你說是不是?!”
高湛點點頭,依舊梗著脖子:“大將軍所言極是,但一個時辰的軍令,我沒法接!”
薛常雄嘆了口氣,似乎有些無奈,又似乎是有些不耐。
就在此時,一直在後面幾步距離低著頭鐵子忽然擡頭:“總管,末將有話說。”
薛常雄立即越過高湛看向了對方。
“不瞞總管,西大營這裡,最不安的其實便是末部,末將來這裡就是尋高將軍求,而剛剛高將軍所言,其實也都只是在迴護末將……末將願意仿效南營兩部,引本部兵馬城,隨從總管中軍渡河。”鐵子話到這裡,似乎有些氣虛。“沒了末將這一部,想來西大營這裡也會安泰不,渡河也會從速的……倒是中軍那裡,稍顯臃腫。”
薛常雄仔細看了鐵子幾眼,然後目落在表複雜的高湛上,最終點點頭:“那就這樣吧!前軍應該已經快到河畔了,你部一城,咱們就正式渡河!”
然後,便打馬而回。
竟是全程都未下馬。
宗師之威擺在這裡,鐵子不敢作假,對方一走他便回營催促部隊了,只說要城領賞……而不待部隊出發,其人復又打馬折回中軍來見高湛。
“叔父,我要城了,現在有幾句話,請你務必思量。”鐵子表嚴肅,然後不待對方迴應便直接在馬上說了出來。“其一,大局擺在這裡,河北都是黜龍幫的,你一定不要心存僥倖;
“其二,你念人家的恩義,人家還要疑你呢,不值得;
“其三,我確實看出來了,高層軍,都畏懼他的宗師之威,我剛纔也是汗流浹背,所以咱們要換個法子……叔父,我有個計策,反正黜龍軍主力在滹沱河北,咱們不要存心控制軍隊了,待會不是要渡河嗎?西營這裡是要先向西去七裡井那個路口再往北的,就在那個路口,你直接下令全軍解散回家,無論兵一起散開,薛常雄便是神仙也收不回來,而黜龍幫曉得事原委也一定會記住咱們功勞的!”
高湛愣了一愣,沒有吭聲。
而鐵子不敢多留,復又打馬回營,很快就往已經人滿爲患的河間城中去了。
又過了好一陣子,太開始微微偏南,河間城外開始全面的活起來:
城南小營的部隊開始城;
而西大營的部隊也開始啓——鐵子領著兩三千人往城去,而高湛則監督剩下的七八千人準備啓程往西面的七裡井走……當然,軍營龐大,七裡井距離河間城七裡,距離西面軍營只有兩三裡,所以只是理論上順著道路出門向西一下再北拐罷了;
在薛萬年的帶領下,河間城的部隊也開始出城向北去;
早已經等在滹沱河畔的竇濡更是都督本部作爲先鋒開始渡河。
與此同時,並不知道河間大營已經完全起來的張行張首席則進到了理論上算是河間軍投範圍的高城,這裡有一件事,或者說是一個人,一個只有他能決斷置的人,正在等他。
魏文達全狼藉,甲冑被剝,左臂全是,右也折,肩窩上還有兩個窟窿,此時被三位宗師團團圍住,上甚至還有一條綠的真氣“藤蔓”將他牢牢捆縛……相比較之前被殺的齊紅山,卻還有一把椅子讓他來坐,神也沒有太萎靡。
當此形狀,被人簇擁著走進院子裡的張行張首席卻並沒有著急來做勸降,反而來問馬圍:“部隊夜間就有些了,現在可有重新佈置?”
“沒有多新佈置。”馬圍有一說一。“只徐副指揮遣了張公慎頭領所領的營、張十娘大頭領代領的李龍頭直屬營,一起去了南面滹沱河方向監視河間……不過軍還是有變化的,四更時,趙八柱連夜從博野突圍,被埋伏在城北的單龍頭率部阻擊,軍報上說趙八柱幾乎是單騎負傷而走,博野城已經落袋,單龍頭留下丁頭領守城、控制俘虜,其餘三營已經隨他兼程而來了。”
張行點點頭,不置可否。
倒是李定有些蹙眉:“爲何還要留一個主力營守城?這個局面,守不守城有什麼用?正該全都押上來纔對!”
“單龍頭行軍打仗自然是不錯的,但不知爲何,戰和戰略總是不搭。”徐世英也笑了。“戰上他是勇猛激烈,戰略上又偏穩當。”
李定愈發蹙眉:“徐大郎倒是表裡如一,可全都謹慎過了頭……我剛剛便想問,這個時候讓張公慎和我的那個營去滹沱河什麼意思?真有必要?若是薛常雄渡河過來的部衆是兩個營能擋住的,那管他作甚?這個時候,所有兵馬都該往北,狠狠咬死幽州軍而已!”
徐世英沉默了片刻,倒是唾面自乾,立即點頭:“他們應該沒走遠,我現在傳令,讓他們速速北上,納徐師仁大頭領的指揮。”
馬圍立即示意文書起草軍令。
張行默不作聲,一直等到軍令寫好,馬圍、徐世英依次用了印鑑,遣了人出去,方纔緩緩開口:“其實,徐副指揮是想護張公慎頭領,只是畢竟大軍團作戰,又是這種什麼都不顧的追擊戰,倒也不必。”
周圍人這才頷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