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隊最後也沒找到謝逢則,一片山都炸掉了，大概率連完整的骨頭都不剩。

    餘昭昭說，他們在烈士陵園給他立了冠塚。

    葬禮那天江月疏沒有去。

    所有人都可以當他死了，唯獨不能信。

    那天回家屬院收拾行李,遇到了帶他去陵園的劉興平。

    劉興平一瞬間眼眶通紅：“嫂子……”

    “嗯。”第一次,從心裏沒抗拒這個稱呼,平靜地翻開劉興平捧著的木盒頂蓋。

    裏麵有他的軍裝,和刻著四葉草圖案的打火機。

    紅著眼睛彎起，把打火機拿出來。

    “嫂子,你想拿就拿著吧，留個紀念。”劉興平哭著說,“今天葬禮,你真的不去嗎？”

    “不去了。”江月疏挲著打火機，恍惚像他的掌心一樣溫熱，喃喃道,“我該回家了。”

    回他們的家。

    那個傾注了所有希，隻有他們兩人的家。

    有家在,他就會回去。

    *

    江正豪親自來機場接。

    江月疏上車就著窗外一言不發，江正豪心裏那些難聽的話也說不出口。

    最後全咽下了,隻問：“不？晚上想吃什麽？”

    江月疏好像沒聽見，目呆呆的。

    江正豪歎了一聲，又假裝輕鬆地開口：“你媽最近新學的手搟麵，還不錯。”

    “我不吃麵。”嗓音微啞地說。

    “哦。”江正豪心裏像被揪了一下，難得，但也隻能若無其事，“沒事兒，那讓媽媽做飯,炒幾個小菜。”

    過了十幾秒，才聽見低低的回應：“嗯。”

    車裏安靜了一路，回家吃飯也很安靜，徐瑛怕悶壞了，想提議帶出去散散步。

    剛要開口，江月疏先看過來，：“爸爸，媽媽。”

    “哎。”今晚說的第一句話，徐瑛激得不行，“什麽事兒啊？”

    “我能跟你們借點錢嗎？”無比平靜地開口，平靜得好像早已從人去世的打擊中走出來，“我想把東宸府的房子裝修一下，160多平，我手裏隻有十八萬，可能不夠……”

    “那多大事兒啊，沒問題。”徐瑛趕衝江正豪使眼，“爸爸明天就轉給你，五十萬夠不夠？”

    江正豪清了清嗓，似乎想反駁，卻被老婆一眼瞪回去。

    江月疏扯：“也不用那麽多……”

    “剩下的你自己留著，手裏總要放點兒錢，不能全花了，有急用怎麽辦？”徐瑛看向江正豪，不容拒絕的命令語氣，“你明天早上先去趟銀行，給轉錢，聽到沒？”

    江正豪到底是心，隻要兒能振作起來，別的都沒法計較了，點點頭：“行。”

    “謝謝爸媽，還有……這件事你們先不要告訴小海，我怕影響他學習。”江月疏站起來，拿過手機，“我吃飽

    了()，先上樓睡覺了?()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明天得去辦房產證。”

    “哎，好好休息啊。”

    聽見樓上房門關上的聲音，徐瑛看向對麵的空盤，終於鬆了口氣：“看樣子是沒事了，能吃能睡，也沒哭。”

    江正豪麵依舊凝重，著手裏的茶杯：“但願吧。”

    *

    江月疏回到房間並沒有馬上睡覺，在延城多耽誤的幾天，高教授的論文進度落下不，打開電腦，先碼了一個多小時論文。

    後來腦子渾渾噩噩的，終於支撐不住勉強的清醒，都不知道寫了些什麽東西，隻好刪了一半，把電腦關掉。

    著劇痛的腦袋，手指抖地發微信：【對不起高教授，第三部分我晚兩天給您過目好嗎？進度實在出了點問題。】

    【後麵我會盡快趕上的。】

    高教授：【沒關係。】

    【聽說你不好，先養病要。】

    江月疏：【謝謝。】

    著太，靜靜地在桌旁坐了會兒，又俯下，從櫃子裏拿出一個收納盒。

    收納盒外被著封皮，裏麵隻裝了一樣東西——

    陳舊泛黃的水彩畫被裱在水晶畫框裏，男人穿一迷彩軍裝，順著直升機繩索下來，像從天而降的神。

    上次拿出這幅畫，想起他角都是甜的。可這一次，眼前一切仿佛都變黑白。

    勉強修補過的心髒又破開一個大，鮮汩汩地噴湧而出。

    抱著畫框哭倒在桌子上。

    門外，給送牛的徐瑛放下正要敲門的手，撇開通紅的眼，心疼得無以複加。

    是啊，哪能這麽快就好了呢？

    徐瑛沉默著，把牛放在屋旁的花架上，再沉默著轉離開。

    *

    第一天一大早，江月疏帶著材料去了房管局。

    謝逢則的戶口和份應該都被注銷了，但合同上是兩人的名字，不知道該怎麽理，正想去之後問問，辦理的工作人員審完資料，沒說什麽，隻把份證遞給：“去那邊複印一份給我。”

    江月疏問：“另一個人不用複印嗎？”

    那人抬起頭，表反倒疑起來：“房主是你，複你的就好了。”

    江月疏覺得很意外，又多問一句：“可是合同上是兩個人。”

    “係統裏隻有你的。”工作人員被問得有點不耐煩，“我們以係統為準，快去複印吧，後麵排隊的人很多。”

    “哦。”江月疏皺著眉，揣著一子納悶去複印份證。

    想不通為什麽會這樣。

    難道是謝逢則後來改的嗎？他什麽時候改的？

    不到半小時，寫著名字的不產權證書到了手。拿著熱乎的紅本，江月疏還是有點恍惚。

    說好是他們的家，可為什麽隻剩一個了？

    如今連名字都隻剩了。

    想著想著，又一陣淚意洶湧，用盡渾的

    ()    力氣忍下來，渾渾噩噩地走到街邊，攔下一輛出租車。

    司機問去哪。

    江月疏怔了幾秒，直到司機問第一遍，才夾著哽咽的哭腔說：“歸圓寺。”

    *

    那天下葬的除了謝逢則的，還有趙嘉年和一個馬巡的老兵。

    從莊嚴的佛堂出來，看見賣祈願牌的小屋。裏麵一位大媽和藹地笑著：“姑娘，要不要掛個祈願牌？”

    江月疏默默地走過去，目掃過那些喜慶的紅牌子，落在另一邊的黃牌子上。

    大媽順著目，笑了笑：“這些是往生牌，寫給逝者的。”

    “麻煩您，幫我拿兩個吧。”江月疏用手機掃了付款碼。

    大媽遞給兩個往生牌，和一支黑馬克筆，教：“正麵寫名字，背麵可以寫點祝福，不寫也可以。”

    江月疏沒有說話，埋頭寫著。

    腦海裏浮現出趙嘉年那張白淨的臉，第一次見的時候還在想，這世上真有曬不黑的男孩子……

    寫下他的名字，鼻頭泛酸，眼淚又差點憋不住。

    翻到背麵，繼續一筆一劃地寫：

    要投胎一個有錢人家，和相的人白頭偕老。

    傻孩子，來生不要再為彩禮犯愁了。

    他的孩，也要同樣深他。

    江月疏和馬巡不太，就吃過那一頓飯。

    往生牌翻到背麵的時候，有點遲疑。

    隻記得那天他說：“希我爸的腦梗不要再犯了。”

    無比認真地留下八個字：往生極樂，家人健康。

    寫完這兩個牌子，江月疏有點呆滯地著剩下那些往生牌。

    大媽不知道在想什麽，試探著問：“姑娘，還要一個嗎？”

    江月疏怔了一下，搖頭：“不用了。”

    如果寫下去，謝逢則就真的死了吧。

    他再也回不了家了。

    *

    回醫院上班的第一天，主任看出狀態不好，沒讓上手。

    中午吃完飯在辦公室休息，突然有同事：“江醫生，外麵有人找你。”

    疑地轉過頭，同事補充道：“是個軍，好大的。”

    “知道了，謝謝。”江月疏臉平靜地站起來，心底卻堆滿疑。

    是延城那邊有什麽新況嗎？

    走出去的腳步不加快。

    電梯間站著個顯眼的軍，將軍銜，的確很大。可製服是藍的空軍製服。

    江月疏抬起的心很快墜下去，知道這人和延城應該沒關係，對著他側影平靜地問：“您好，我是江月疏，您找我嗎？”

    男人轉過來的那一刻，莫名覺得眉眼有點悉，視線接著下落，看見他口的姓名牌——

    謝霄。

    難道說……

    這人很快開口，證實短暫掠過的猜想：“你好，我是謝逢則

    的大伯。”

    謝逢則倒是從來沒提過，他還有個大伯。

    “他應該沒跟你提過我。”中年男人和藹地笑了笑，與這威嚴的軍裝有點不太相符，“但我知道你，是他親口跟我說的。”

    江月疏鼻頭酸了酸，已經努力不去想謝逢則，卻不料還是躲不過：“您找我……什麽事？”

    “我過來開會，時間不多，就不繞彎子了。”男人說著從兜裏拿出一張卡，“這是他走之前留下的，說如果他遭遇不測，讓我親手給你，裏麵是他所有的積蓄，和他父母留給他的產。現在……也是他的產。”

    江月疏探出去的手像被燙了一下似的回來，哽聲：“……我不要。”

    “這是他最後的心願了。”謝霄不由拒絕，直接把卡放在握的手掌間，“他最掛念的就是你，不要讓他不放心。”

    江月疏著卡，忍不住一串眼淚掉下來。

    謝霄走了，電梯又有人出來，肩膀被了一下才醒過神。

    追進另一部電梯，下了樓。

    謝霄已經到大廳門口，江月疏飛跑過去，擋在他麵前。

    “怎麽了？”謝霄耐心地停下來問。

    江月疏吸了吸鼻子，抹開眼角的淚，抬起頭無比認真地看著這個男人。

    “我信您的話。”哽著聲，一字一頓地問：“他真的死了嗎？”

    謝霄沉默著，眼裏卻像掠過了風起雲湧，人捉不，又像是在經曆巨大的矛盾拉扯。

    江月疏倔強地等著，直到他輕歎一聲，沉沉地開口：“他可以活著，在你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