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遊纓自邀約海釣之後，一直在約罌粟出去。

    李遊纓給罌粟的整覺同其他人不太一樣。他的措辭誠懇，姿態也大方，為人爽朗，不會刻意吹噓也不會指手畫腳，此外還有一點風趣在，這樣的人即使心懷一點別樣的討好心思，也不容易引人反。罌粟在連續推辭幾次之後，總會因為心存歉疚而答應一次，如此一來，一周之總有一到兩次會跟李遊纓一起出門。

    罌粟這些天一直有些沒打采。本來就寡言語，心不好時，坐在那裏心不在焉，就仿佛無於衷的木頭一塊。李遊纓看得分明，並不點破，仍然是談笑風生的模樣。

    李遊纓同罌粟講的話題大都圍繞吃喝玩樂。隻不過這四個主題也每每都能被他描述得十分彩，有時還會功把罌粟的注意力轉移回來。罌粟每次跟他一起出去遊玩，回來後總能比去的時候輕鬆一些。有次罌粟從自己的神遊中出來，開口問有關李遊纓的況：“你是做什麽的呢？怎麽會這樣有時間在A城跟C城兩地穿梭？”

    “我雖然隻是做一點小生意，也不會是像你所說那樣‘這麽有時間’的清閑啊。”李遊纓微微歪頭，一本正經的口氣，“一天兩天還好，要是來C城的次數多了，我就隻好白天過來，晚上回去再理公事了。”

    罌粟聽得出他話中討巧的意味來，卻垂著眼，仿佛並不為所，慢慢說：“你這麽講，是為了用博同心的方式讓人給你印象加分嗎？”

    “我可是萬萬不敢這樣想。”李遊纓連連擺手，笑著說，“我隻是想表達你值得我這樣在兩城之間來回穿梭。隻是這樣。可千萬別把我這樣誤會啊。”

    自那天從楚家出來，罌粟在接下來幾個月裏遇到的事中，除開李遊纓之外，沒有亮點可言。

    先是曹東魂不散。會館中沒有達到預期效果後，又不死心地糾纏了兩天。在第三遍堵住罌粟，對著說出那句“離開楚行之後的罌粟小姐就什麽都不是了”以後，罌粟終於忍無可忍，在商場中眾目睽睽之下抓住了他的肩膀，然後用膝蓋在他的下麵重重一磕。

    曹東一聲慘，立刻捂住部跪到地上。罌粟把他後兩個保鏢甩開，轉就走。一直走出好幾米遠，還能聽到後惱怒的曹東揚言要把蔣家跟都整治到集跪在地上去求他。

    罌粟起初不以為意，還以為曹東放話歸放話，總不至於真會這樣做。直到過了一些天，起床下樓吃早餐，蔣信和蔣綿正在餐桌旁小聲商談，見到下來，又立即打住，神中著幾分刻意的自然。罌粟在早餐後找到蔣綿去問，對方仍是輕描淡寫的語氣：“沒什麽大事。隻不過是有人蓄意破壞咱家生意。隻是暫時，哥哥很快就會弄好的。”

    罌粟顯然不相信說的話：“是誰？”

    蔣綿微微搖頭，不肯回答。罌粟坐在對麵，兩粒點漆一般的眼珠始終直直盯著，臉微沉：“你現在不告訴我，我以後也會知道。一定是曹東，或者就是楚行。總歸跟這兩人不開關係，是不是？”

    蔣綿兩手捧著咖啡，不看罌粟，也不回答。罌粟冷聲追問道：“那就是楚行了？”

    蔣綿終於放棄，輕輕歎了口氣：“不全是。據說本來是曹東挑起的釁端。後來不知怎麽被他聯係上了阿涼，接著又說到楚行的耳朵裏。這兩人是一起在蓄意對付咱們家。曹東這個人做事本來就沒有什麽道德可言，這次來對付蔣家用的都是不流的手段，但又確實險。我不知道他們究竟想做到什麽地步才算完，要是現在能收手，那一切都還好辦。要是沒完沒了這麽拖下去，咱家不出多久就要出大子。哥哥已經有很多天沒睡過囫圇覺了。”

    罌粟聽完，一時靜默，一不坐在那裏，也不知在想些什麽。蔣綿在對麵，看到罌粟眼神越來越冰冷，一張臉慢慢像是被罩了一層冰殼一般。最後抬起頭，問蔣綿：“對付不了了，是嗎？”

    蔣綿微微蹙眉，言又止。罌粟眼中有肅殺鋒刃一般一閃而逝，點頭時說的話卻還是平平靜靜的：“我知道了。”

    蔣綿對罌粟很不放心，總是擔心會做出一些出格的事。那天講完話，對罌粟千叮萬囑，讓不要手。蔣綿說了許多，罌粟也不反駁，不過靜靜聽完後也沒有明白地說一聲好，隻是微微一點頭。

    不過接下來的幾天罌粟倒是一直表現得安分守己。有時在家中玩花，有時李遊纓來接便出去玩，再或者有時自己去逛逛街，別的並沒有做些什麽。直到有一天從城東去城西的一座商場，在那裏轉悠了一天後，正在打車回家的時候遇到了路明。

    路明開一輛黑車子，停到路邊把車窗搖下來同打招呼。罌粟假裝沒看見，打算換個路口去打車，過馬路的時候突然被路明一個急剎車擋住去路。

    罌粟站在原地，戴著寬大墨鏡的臉上麵無表：“路總助，違章停車死人事小，您不覺得被路人側目很丟臉嗎？”

    路明靠右停車，下來站到麵前，還是那個笑模樣：“誰讓罌粟小姐假裝不認識我呢。好歹是相一場，你這麽做太不厚道了。”

    “您有事嗎？”

    路明指了指對麵茶舍：“這裏這麽熱，說話不方便，我們去喝一杯。”

    罌粟仍然麵無表：“我急著回家吃晚飯。”

    “那我請你吃晚飯。”

    罌粟微微一，說：“滾。”

    路明臉上笑容終於淡了一些：“罌粟，你識抬舉一點。我是為了你好才來勸你，否則你以為我熱臉倒你我就很願意？”

    罌粟冷著臉，抿一言不發。

    “阿涼近來春風得意，道上都拿你當笑話看。離枝當年雖然也被冷落過，至沒像你一樣被除名。阿涼最近心積慮謀劃了幾件事，件件都是針對你。爺昨晚上又全都答應了，你以為你還能撐得了多久？阿涼比你的心眼大不到哪兒去，你既然得罪過，現在隻要落魄得不夠滿意一天，就一天不罷手。你以為蔣家保得住你？你信不信爺再施上幾天，蔣家不把你親自送來楚家都算是他們仁至義盡？”

    路明停了停，見罌粟不吭聲，便又繼續勸下去：“爺之前把你除名，不過是因為你做得太出格，又脾氣那麽。阿涼能討爺歡心，是因為跟你正好相反，在爺麵前知道自己的位置，扮乖扮得很明。但無論如何，剛到爺邊，再熱也沒法比過你這十年來積存的深厚。你想想這麽多年，爺為你收拾過多爛攤子？還有哪個人跟你一樣能在他麵前得寵這麽多年？他以前縱容你都縱容得沒界限，現在不可能一下子就對你撒手不管。你跟我回去，在爺麵前稍微服個，做得誠懇一些，爺怎麽可能會對你置之不理？總好過你現在被阿涼背後捅刀還無力回擊。”

    路明說得口幹舌燥，罌粟隔著墨鏡瞅著他，忽然微微一笑，溫溫婉婉地說：“路總助。”

    “……什麽？”

    “你費盡舌勸我回去，是想拿我做刀子，去對付阿涼嗎？”

    路明神一僵，很快又微微一咳，說道：“……你想得太多了。”

    罌粟對他的否認本沒有放在心上，摘下墨鏡，放在手心裏開合著鏡框，一邊慢慢道：“是嗎？可是聽您剛才的口氣，跟阿涼姑娘這些天來相得仿佛不是很好。究竟是得罪你哪裏了，得你不得不來找我當槍使了？”

    “……”

    罌粟的角微微帶起一點笑意，隻這麽細微一，五卻仿佛一剎那間無雙。

    抬起眼來，眉眼彎翹，睫纖濃，幽幽地著路明。那一刻路明隻覺得被晃花了眼一般，聽到細細地道：“說說聽聽呀。”

    路明心中一，差一點就口而出。然而雖然及時收住，卻也已經晚了。再低頭看時，罌粟臉上那些憨又魅真的早已無影無蹤，正似笑而非笑地瞅著他，帶著濃濃的嘲諷。

    路明隻覺得頭皮發麻，罌粟卻打開了他的車門，自顧自地坐了上去：“行了。上車。我跟你回楚家。”

    車子駛進楚家，緩緩停下時，路明從後視鏡中看了一眼罌粟，沒想到正好對上那雙烏黑深幽的眼睛。路明立刻轉移視線，卻還是被罌粟抓住現行，笑意微微地開口：“路總助。”

    路明一直覺得罌粟笑起來比不笑更難纏。卻又不能不回應，隻能著頭皮說：“……做什麽？”

    “我這麽小心眼的人，你都敢拿我當槍使，就不怕哪一天被我還回來嗎？”

    路明微微一怔，再轉頭看時，罌粟已經推開車門，自行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