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殷睜開眼, 窗外纖薄的暖打在座屏上，微微刺痛。

他沒想到自己還能有醒來的一天。

記憶中最後的畫面，是他親手燒了攝政王府，再服用了足夠劑量的百花殺後進室, 抱著虞靈犀的陷長眠……

若這是十八層地獄, 不該有如此安寧耀目的晨。

投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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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對。他擡起指節分明的手掌, 迎著前後照了照, 很快否認了這個想法。

這是一雙年人的手, 與他死前的軀並無區別。而這間寢房的擺設佈置雖然略有不同, 但格局卻與王府相差無幾。

外間窸窣的聲響打斷了寧殷的思緒。他漆眸一冽, 下意識去榻邊的手杖，卻了個空。

“噓, 小聲些。”

隔著朦朧的紗簾, 刻意低的輕音傳來，“難得多睡會兒，別吵醒他。”

聽到這道闊別已久的悉聲音, 寧殷眸中的戾瞬間消弭。

他掀開被褥下榻, 赤足踩在地磚上，因習慣了左有疾的微瘸, 落地時一輕一重，誰知反而險些踉蹌。

他發現了不對勁，這雙，是完好無損的。

許久沒有會過健康走路的滋味, 再次邁出步伐的一瞬，寧殷謹慎而又遲疑。

隨即, 他的眸中浮現幾分興味，步履逐漸穩健, 如同顛沛已久的孤魂一般追隨亮而去。

他穿著鬆散的服轉過座屏，開垂紗，只見軒窗邊的妝臺前坐著一抹記憶中出現了無數次的姿。

屏退了侍婢，微微側首，用玉梳輕輕梳理順垂腰的長髮，淡金的晨自窗邊鋪展，給的形鍍上一層朦朧的暖，得宛若一即碎的夢境。

銅鏡倒映著他的容，仍是最悉的那張臉，漆眸薄脣，英俊，卻了幾分鷙如鬼的病態蒼白。

虞靈犀從銅鏡中看到了後沉站立的寧殷，駭得一抖，回首吐氣道：“你何時醒的？嚇我一跳。”

的眼睛乾淨明澈，的聲音不像是抱怨，倒像在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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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殷從未見過這般隨不設防的模樣，氣氣，鮮活可。

他天生不是個怯弱之人，即便靈犀會恨他怨他，即便這只是一場註定破碎的虛夢，他也會毫不遲疑地抓，錮於邊，直至靈魂化作齏。

“真好啊。”

寧殷嗓音低沉，手去的眉眼。

熱的。

他指節一頓，順著的臉頰和角往下，停留在頸側。

指腹下溫熱的，脈搏清晰跳，全然不似冰牀上那副蒼白冰冷的模樣。

覺做不了假，一切都如此真實。

像是明白了什麼，寧殷神經質地笑了起來，猜想自己定然是死而復生，回到了靈犀還活著的時候。

“本王找到你了。”

他從後擁住，帶著病態的滿足收攏手臂。

……本王？

虞靈犀疑：寧殷在面前大多以“我”自稱，何況，他早不是王爺了。

頸側的痛喚回了虞靈犀的思緒，埋在深的記憶劃過腦海，還未來得及抓住，就已消失不見。

終於發現，後之人似乎有些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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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是定的“初見紀念”，寧殷這傢伙將酒水倒在上，從凹陷的鎖骨到腰窩，品嚐了一晚上。

莫非是縱飲過度，酒還未醒？

忍著勒得不過氣的腰肢，反手了寧殷微冷的臉頰，關切道：“你怎麼啦，寧殷？”

聽到直呼自己的名字，寧殷微不可察地一頓，慢慢打開漆黑的眼眸。

記憶中的那個靈犀，從來都只會小心地喚他“王爺”。

……

依稀可辨出此是曾經靜王府的寢殿，但不知被誰擅作主張改造過，奢靡而庸俗。

衛七對此人品味頗爲嫌棄。

他第一時間覺出不對，視線落回邊跪坐的人。

案幾上備著剛煮的清茶，虞靈犀屈膝斂坐得端端正正，綰起雲鬢出一段纖細漂亮的頸項，腦袋卻一點一點的，顯然困頓至極。

衛七記得昨夜將從岫雲閣抱回湯池沐浴時，滿酒香，臉頰紅若胭脂，已然累得了一汪春水，怎麼有力氣起早煮茶？

何況，的妝扮與氣質，都與往日略微不同。

衛七瞇了瞇眸，不知爲何，總覺醒來後著難以言喻的詭譎。

他起，隨手抓起榻邊的外袍，披在虞靈犀單薄的肩頭。

誰知剛到，虞靈犀便猝然驚醒，下意識往旁邊躲了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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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殷的手頓在半空中，擡眸看。

虞靈犀很快反應過來自己的失態，隨即放鬆了，將臉頰往他手指上了，像只努力討好主子的貓。

“清茶已備好，王爺可要用？”

擡起的眸，仍保持著跪坐的姿勢，聲音溫，卻不似往日的輕快含笑。

衛七看著低垂的眼睫，眼尾一挑。

這又是何玩法？

雖說這副謹小慎微的模樣的確可人，任由哪個男人都抵擋不了的乖順，但……

但歲歲合該是最耀眼的，怎可這般伏低做小。

“想玩主僕-趣，我偶爾做回衛七便是。”

衛七笑著下榻，去扶虞靈犀，“起來。”

左腳甫一落地，便覺一難以形容的刺痛鑽骨髓，子不穩，他及時撐住了榻沿。

虞靈犀下意識去扶他，卻反被他沉重的子帶倒，朝一旁的矮櫃栽去。

衛七眸一凜，眼疾手快地撈住的腰肢。如此一來，榻邊擱置的東西被他的作落，骨碌碌在地上滾了一圈。

衛七垂眸去，看到了一桿玉柄鑲金的手杖。

他的笑沉了下去，微凝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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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來了，這種悉之。

虞靈犀呼吸都在抖，今日一早犯了太多錯誤，忙替他拾起那柄手杖，將功贖罪般雙手遞了過來。

衛七接過那柄手杖，頓在地上支撐著軀。

他彎腰起左管，視線落在那些猙獰的傷痕，霎時間，些許零散的記憶如電閃過。

他想起來了。

若當初歲歲沒有出現在界仙都，他的，就該是這般結局。

衛七是個聰明人，他只略一轉彎便明白了事的始末。

他乜向一旁的銅鏡，看著鏡中悉而戾的自己，悉而陌生的王府，還有悉而陌生的歲歲……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他來到了一個厄運不曾被改變世界。

“歲歲，過來。”

衛七坐回榻上，指腹輕叩著手杖玉柄，低沉道，“將我這些年的經歷說一說。”

虞靈犀悚然一驚。

“歲歲”是的小名，自從親人去世，虞家覆滅，已經很多年不曾有人知道這個名字。

攝政王是如何知曉的，還喚得這般……親暱自然？

……

寧殷是個防備心重的人，不會輕易出破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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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兩刻鐘的觀察，從虞靈犀與宮婢零碎的談中，他已大致弄明白，時空在某個節點經過改變，創造出了不一樣的人生。

譬如這個世界的他雙健康，大仇得報，順利登基稱帝。

更重要的是，這個世界的寧殷有靈犀在懷，見過嫁如火，與房廝磨，擁有著全心全意的與信任。

腰間掛著的壺形瑞兔香囊針腳齊整，繡工巧，時時刻刻提醒寧殷曾失去了什麼。

寧殷是嫉妒的，嫉妒得發狂。

因爲這個世界的寧殷，擁有他曾經無法企及的一切好。

不過有何關係？現在這一切，都是他的了。

哪怕是，是搶，也絕不放手。

秋過葉在地上，跌碎一地斑。

寧殷拉了把椅子坐下，饒有興致地看著虞靈犀梳洗打扮，宛若在欣賞一件失而復得的珍寶。

系的作也是這般賞心悅目，行如畫，寧殷壞心頓起，指間的裁紙刀一挑，繫帶斷裂，剛穿好的外便落臂彎，如雲煙堆疊。

一旁的宮婢們俱是紅了耳，不知是否該繼續服侍皇后穿，還是該掩門退下。

虞靈犀一掌將他的手拍開，瞋著目道：“多危險，快把小刀收起來！”

那一掌綿綿的，並不痛，寧殷卻有種被兔子咬了一口的覺，鮮活有趣。

“膽兒大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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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優雅地笑著，漆眸一刻也不捨得從上離開。

越是著迷，便越發嫉恨這個世界的“寧殷”，“他”搶走了屬於他的幸運。

如果可以，寧殷會毫不遲疑地掐死“他”。

虞靈犀沒留意他眼裡翻涌的暗，只將繫帶斷了的外袍下來給宮婢，自己重新挑了件杏紅的大袖披上。

豔麗的裳如落霞披，沐浴秋，連發都在熠熠生輝。

寧殷有瞬時的恍惚，仿若要抓住指的芒般，擡手喚道：“靈犀，過來。”

虞靈犀整理袖袍的作一頓。

轉過，安靜地看了寧殷許久，忽而一笑：“昨天八月初八，即便是我們的初見紀念日，也不該喝那麼多酒。一早醒來就古古怪怪的，還醉著呢？”

八月初八？

寧殷記得這個日子，那是虞靈犀被趙家送王府的那天。

他來到這個世界的時間太短，還未來得及確認信息，只得順著話茬道：“若眼前之景能永存，便是一醉千秋不醒，又何妨？”

他笑得優雅溫潤，黑眸卻像是兩汪不到底的深潭，藏著太多愫。

見他沒否認，虞靈犀紅脣輕啓。

言又止，終是嘆了聲：“我們出去走走吧，寧殷？”

寧殷下意識手杖，而後想起來，這很健康，已然不需要此等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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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滿意足地起，步履輕穩，迎向虞靈犀。

他的靈犀。

……

左的痛仍在繼續，像是甩不掉的詛咒。

從虞靈犀細膩平靜的敘述中，衛七得知了這個世界中發生的一切。

如他所料，時流亡在外，並沒有一位仙人般麗的降臨，替他趕跑寧長瑞派來殺他的兇徒。

界仙都被毀，亦沒有雪夜出現，將雪地裡半死不活的他撿回去照看。

沒有將軍府的朝夕相，沒有七夕夜閣樓的天燈，沒有人越坎坷荊棘而來，將他從地獄拉回人間……

這個世界的寧殷，前十八年活得如野狗狼狽，後四年又過得如惡鬼般可憎。

衛七一點也不同這個世界的自己，他簡直糟糕頂，咎由自取。

“說說你吧。”

衛七眼中是毫不掩飾的輕蔑，只有看向虞靈犀時，纔有泛起淺淡的平和，“此的我與歲歲，是如何相識的？”

再次聽到“歲歲”二字，虞靈犀越發驚悚。

按照攝政王平日的子，越是溫平和的神下，越有可能洶涌著可怖的殺意……

可又不太像要殺人的模樣，倒更像是在探尋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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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因爲他昨夜遇刺的緣故，失憶了？

虞靈犀按捺住小心思，謹慎道：“去年八月初八，姨父將我送來王府，蒙王爺不棄，故而能留此長侍。”

八月初八……

“今天，是你我初見的日子。”

“沒有錯，是今日。”

昨晚在靜王府前，虞靈犀輕篤定的話語猶在耳畔，拂開記憶的塵埃。

衛七的聲音沉了沉：“歲歲初見我那晚，可是穿著一襲緋紅的裳，點了桃花妝？”

咦，沒失憶？

虞靈犀頷首道：“是。”

說到這，虞靈犀頓了頓：“昨晚，便是我與王爺相識一年的日子。”

一個念頭浮現腦海，衛七瞳仁微微一。

是巧合嗎？

歲歲爲何會知曉這個世界發生的事，記得這個世界相遇的時機？

除非，經歷過這一切。

界仙都救下他的那個歲歲，已經浴火重生；而眼前這個謹小慎微的人，纔是歲歲曾經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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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的他是個斷的殘廢，是個卑劣的小人。

“我待你不好？”衛七問。

虞靈犀調香的作一頓，很快調開視線，出習慣的笑來：“王爺供我吃住，裳首飾都是最上等的規格，自是待我極好。”

“撒謊。”

衛七著明顯繃的形，恍然般，輕聲道，“你怕我。”

剝繭，那些刻意被忽視的細節都有了解釋。

“我做了一個夢。”

原來，那不是夢。

“我夢見我因此而死，留你孤零零一個人活在世上。”

原來，他沒有保護好歲歲。

衛七明白了爲何歲歲在界仙都見著他時，眼裡會閃著那樣的驚懼；爲何自己裝乖賣慘地混將軍府時，會那般牴疏遠……

因爲經歷過一世苦痛的人生，怕他。

可即便如此，當歲歲最初遇見落魄的他時，也只想離他遠遠的，不曾藉機傷害報復……

他曾把歲歲推煉獄，歲歲卻將他拉回人間。

真是個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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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七擡起蒼白的手指，珍視地了虞靈犀茫然的眼尾，又低低一笑：“真傻。”

傻到他恨不能，親手殺死那個面目可憎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