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華覺自己被關在一格櫃子裡,四四方方木隔板框住整個,手和卡在小小空間彈不得。
漸漸的,格子裡浮現熱氣,木板化棉花,嚴合裹著,徐徐渡著溫熱氣息。
眼皮,霍然睜開眼,久夢初醒,看見一張無限近的臉。的鼻尖被一雙潤的蹭著,曲著蜷在程濡洱懷裡。芝華確認這不是習慣的睡姿,像隻被塞進育兒袋的小袋鼠,躲避某種未知的災難。
只不過,心裡不安的、瑟瑟發抖的,好像是育兒袋外的人。
程濡洱極致地擁著,一如夢裡那方堅的格子,把悶在他的裡,險些被抱得窒息。
“你怎麼了?”芝華躲開他的,猛力吸了幾口新鮮空氣,“你做噩夢了嗎?”
不必等他說話,芝華已經嗅到那不安的氣息,本能手抱住他。
“沒有,只是突然醒了,然後……有點想你。”
程濡洱撒了謊,他剛從夜幕裡回來,對著空氣淨化,烘走滿煙草氣和寒,放慢腳步回到臥室。
那時芝華睡得安穩,呼吸聲像一把梳子,撥開他心裡一團麻的緒,於是只剩下一個念頭。
抱住,吻。
先吻的,確認的溫度,是實實在在的。
然後吻的眼皮,吻那雙休憩的眼睛,確認此刻不再眼含悲切。
可心裡還是慌,是地震後的余震,促使他不住收雙手,抱抱得彼此都痛,吻脆弱的鼻尖,確認的呼吸仍然安穩。
而這一切一切,抵不過惺忪醒來,反抱住他的那一秒。
“我就在這裡啊,你想我幹什麼。”芝華沒太清醒,聲音困倦,拖著黏糊糊的尾音。
他該怎麼說,他想的不只是眼前的芝華,而是這一秒起往前8年,他缺席的每一刻,孤零零承著凌遲的芝華。這樣的念頭,讓程濡洱覺得破了一個,外面的風從這口破呼嘯而過,只有芝華能填補。
“對啊,你就在這裡。”他低聲呢喃。
破開的,在的擁抱裡愈合。
一夜過去,程濡洱幾乎沒有睡著,他一直等著手機提示音,等著有人能領走那十萬塊。
天亮後的雲更加低沉,氣象臺連續發布三則大雪預警。冷空氣來得太急,也可能是這裡離烏雲太近,十月下旬便等著落雪。
他輕輕起,盡量讓床墊不發出任何震,替芝華掖好被角,帶上門出去。
空氣一團乾冷,廚房阿姨做好了早飯,打開餐廳頂燈,照得窗外天更沉。他心不在焉吃了幾口,囑咐阿姨把黃包熱著,擱下碗筷回帽間換服。
裕生的車駛抵樓下,載著程濡洱去築雲,一旦有人找到勒索嚴丁青的人,會帶到築雲去領賞。
時間很慢,離中午十二點還剩四個小時,程濡洱的耐心正在逐漸蒸發。
等芝華醒來,房子裡外都沒有人,手機有一條未讀消息,程濡洱說今日有要事,晚上再和一起吃飯。
芝華心想正好,也有自己的要事,今天須拿著離婚協議找母親攤牌。
本該是前天,在生日當天,按照頗有儀式的規劃,離婚協議書是送給自己的禮。
人與人之間靠的是誼,芝華記得唐鶯教給的這句話。如果一個人長久地用關系綁架你、控你,事實上你們之間的誼已經然無存。
以前不敢承認這件事,昨晚和程濡洱回憶起唐鶯,想到唐鶯握著的手,勇氣重新找到。
天氣太差了,芝華在路上堵了幾分鍾,一眼不到頭的紅尾燈,像無數個止通行標示,暗示此行即將付出的代價。
以往要做一件事時,如果去的路上不順,總是差一秒趕上地鐵,差幾秒趕上紅燈,差幾分鍾就能準時抵達,芝華便默認這件事也會不順。
這次無所謂,打過上萬次腹稿,做好最壞的心理準備。
芝華期著,與父母之間,還能有誼。
結婚以後,很來父母家。父親認為嫁出去的兒,應該盡量回家,芝華懶得有異議。
家裡的陳列沒太變,母親找出一雙拖鞋,像招待客人那樣,招呼芝華換上,父親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側頭看一眼,問怎麼是一個人來的。
母親便責怪父親,“兒回娘家,還不能一個人回了?”
因為那封勒索信,他們在佯裝風平浪靜的狀態裡,氛圍和諧得虛偽。
“我有事要對你們說。”芝華站著,雖然母親扯著的胳膊,想讓坐下。
回自己的手,把離婚協議書拿出來,摔在茶幾上,砸在父親面前。
“我決定離婚,沒有余地。”芝華冷靜地說。
母親的手耷拉下來,夾在芝華和丈夫之間,無措地來回看。
“有完沒完?”父親扔下遙控,拾起那疊A4紙,摔回芝華上,“從小嚴出軌開始,你就嚷嚷著離婚,你有完沒完?這種事到底有什麼過不去的?我年輕時如何,照你的道理,你母親也該跟我離婚,讓你為單親家庭的孩子?!”
“是的,我媽當年就應該離婚。”芝華撿起離婚協議,一張張平,抬眼直視父親。
直脊背站著,毫不退讓地看著這位步中老年的男人,看他像晴天霹靂般,坐著直氣,把手邊的玻璃杯砸出去,撞碎電視櫃上芝華和嚴丁青的婚紗照。
相框應聲倒地,和玻璃杯一齊碎。
“你這是在用刀捅你的父親!”他站起來,漫無目的地走,焦躁不安地打轉,“我生你養你心你一輩子,給你找了這麼好的親事……”
“你只是把我當封口費送出去了。”芝華打斷他的話,事實上芝華也是今天才發現這個道理,“你只是擔心嚴丁青再把我的遭遇說出去,想辦法把他拽到一繩子上來,這是最重要的。讓我有個歸宿,其實是順帶的。”
父親仿佛被噎住,怒氣衝衝看著,連連點頭說好,“你鐵了心要對著來,好!”
他左右看,尋找趁手的東西當戒尺。
一直沉默不語的母親撲上去,拉住父親的手,“是我們的兒,我們從來沒打過,今天不至於為了別人的兒子打!”
“就是我的兒我才要打!”他幾乎是嘶吼,臉漲紅像酗酒的醉漢。
原來本原因在這裡。因為是他的兒,所以凡事被他安排,所以按照他的意志和規矩過活,所以明明本不自己的丈夫,卻始終沒能離婚。
這一切,原來都是因為,是父親的兒。
芝華看著父親的臉,心裡淒哀。
“那我不當你的兒了。”芝華平靜地眨了眨眼,話口而出。
片晌沒了靜,父親不再四找,母親也不再拉著他,他們都瞠目結舌盯著芝華。
“這樣你就不會有一個讓你丟人的兒,我也能有自己的人生。”
芝華說著笑起來,把離婚協議收進背包裡,“我並不是來征求意見的,我是來告知你們。我想也許我們之間還能有一些,證明我們的緣關系真的是珍貴的。”
18歲那年,母親應該離婚,芝華應該鼓勵母親離婚,但是們誰也沒有邁出那一步。
現在到芝華自己,堅定不移,母親隔在芝華與父親之間,並沒有說反對或支持,但已經足夠了。
“媽媽,謝謝你現在什麼也沒做。至於父親,‘梁’這個姓氏,我可以還給你。”芝華冷冷說。
已經十足確認,已經厘清烏煙瘴氣的表象,確認與父親之間沒有所謂的誼。
杯盤狼藉的屋子裡,母親泣不聲,父親一臉駭然,於是芝華掉頭就走,飛速摔門而去,一滴滴淚砸在地板上,隨著的足跡一路往前。
芝華親手斬斷了,那捆住28年的,看不見不著的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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