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過得分外煎熬。
許是心中有事,夏蓉蓉一整日都心神不寧。杜長卿來關心過幾回,夏蓉蓉只推說自己子疲累,歇息歇息就好。
到了夜裡,杜長卿和阿城回家去了,鋪子裡只剩們和陸瞳主僕。香草點上燈燭關好屋門,一回頭,見夏蓉蓉在榻上,手裡還攥著一把銀剪子。
“小姐,您不用這般張。”
“就住隔壁,”夏蓉蓉低聲音,“我今日一見的臉都覺瘮得慌。香草,萬一懷疑我們發現了做的事,對我們滅口怎麼辦?”
香草無奈。
自家小姐什麼都好,就是膽子太小了,一有風吹草就自個兒嚇自己。有心想換個話頭,好夏蓉蓉轉過注意力,便指著夏蓉蓉腕間那隻玉鐲笑了笑。
“小姐不必擔心,白掌櫃都說了,不會有事的。您看白夫人送您的這隻玉鐲,剔,怎麼也得小百兩銀子。出手如此大方,可見他們是有心易,定不會放著您不管。”
夏蓉蓉聞言,埋怨了一聲:“別提了,早知如此,今日一早我就該與你搬出醫館,不該去找白守義,也不該答應他盯著陸瞳了。”
話雖這般說,指尖卻過腕間的鐲子,玉料冰涼溫潤,在燈下泛著和的,令看得有些捨不得轉開眼。
決定和白守義合作趕走陸瞳,是在一段時間前了。
說起來,那也與陸瞳有關。
之前有一天夜裡,夏蓉蓉去廚房找水,無意間瞧見陸瞳對著一隻死兔子發呆。雖當時陸瞳說是兔子誤食了毒草,但夏蓉蓉總覺得,那隻兔子是陸瞳故意毒死的。
想到杜長卿信任陸瞳,未必會相信這個表妹的話。夏蓉蓉便在香草提議下,將此事寫信告知了杏林堂的掌櫃白守義。
沒想到白守義竟找文佑給捎了話。
文佑說,此事白守義已知曉,但毒死一隻兔子並不是什麼大罪。不過,他完全能會夏蓉蓉當時的震驚與恐懼。白守義讓夏蓉蓉暫時勿將此事告訴杜長卿,免得打草驚蛇。不如再觀察幾日,若發現陸瞳其他可疑舉止,仍可去白家人給他帶話,他很樂意幫忙。
文佑說完後,又塞了一張銀票給夏蓉蓉。
託那張百兩銀票的福,昨夜夏蓉蓉瞧見陸瞳一是時,才會著急忙慌地第一時間找人去杏林堂帶話。
夏蓉蓉本想著將此事告訴白守義,自己就儘快搬出醫館先躲避幾日,未曾想這一次,竟是白守義親自找到了。
白守義站在面前,慈眉善目,一手理著腰間彩絛,語氣難得有幾分鄭重,“夏姑娘,你懷疑陸大夫殺人,可有證據?”
“那件、還有深更半夜外出,這不能為證據嗎?”
“可以,但還不夠。”
“不夠?”
白守義沉:“夏姑娘,白某有一個不之請,還您能幫忙。”
囁嚅著:“什麼?”
白守義要留在醫館。
“如果陸瞳真殺了人,一定會留下蛛馬跡,杜長卿每日傍晚回家,只有夏姑娘你在醫館能時時盯著。夏姑娘能否留在醫館,一旦覺出不對,立刻遣人告訴白某。屆時人證證俱在,事就好辦多了。”
夏蓉蓉本能地想拒絕:“我不行……”
白守義拉過的手,嚇了夏蓉蓉一跳,接著,他將一個羊脂玉鐲套在了夏蓉蓉腕間。
“夏小姐,”他深深嘆了口氣,“這不止是為了白某一己私心,也是為了杜家爺,你總不能眼睜睜看著杜家爺藏匿一個殺人兇手在邊吧?”
夏蓉蓉目凝在那隻漂亮的玉鐲上,拒絕的話便說不出口了。
屋中燈火搖曳,玉鐲冰涼的質將子思緒重新拉了回來。
夏蓉蓉了額心,真說起來,才不是為了杜長卿的仁心醫館,也不是為白守義的花言巧語,而是為了這隻漂亮昂貴的鐲子,才會鬼迷心竅的。
香草把燈燭放在小幾前,“小姐歇著吧,快亥時了。”
“不是要盯著隔壁麼?”
香草“噗嗤”一笑:“那小姐也不能不睡覺吧?再者,陸大夫真有什麼,也不能夜夜都出門吶。您歇著,我在這頭守著,真有靜,奴婢醒您。”
語調輕鬆,或許是因為無論是陸瞳毒死兔子,還是陸瞳夜半下,都沒有親眼看見,因此也毫無懼,總覺得是夏蓉蓉誇張了。
夏蓉蓉見神自若,心裡也穩妥了些,鞋上榻,躺了下來。
如今已答應了白守義,倒是不好中途反悔。只是一想到隔壁或許住著個殺人兇手,難免骨悚然。有心想告訴杜長卿此事,卻擔心杜長卿不相信自己。但若不說,又怕哪一日杜長卿也了陸瞳的刀下亡魂。
畢竟杜長卿是的表哥,對也不錯。
這般猶豫思索著,一陣睏意襲上眼前,不知不覺,夏蓉蓉漸漸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院中傳來“咚”的一聲悶響,夏蓉蓉一驚,一下子睜開眼。
屋中一片漆黑,燈已經滅了,只有月過窗隙在屋中灑下微弱亮。
起,低聲喚:“香草?”
“奴婢在。”丫鬟索著爬了過來,在榻上握住手。
“你剛才聽到了什麼聲音沒有?”
“聽見了,小姐,您別出聲,奴婢去瞧瞧。”說罷,香草自己索著朝窗前走去。
香草一向膽大,夏蓉蓉並不擔心,只看著婢子一點點到了屋中窗前。
香草沒敢點燈,唯恐被人發現,連呼吸都是著的。將臉湊到窗前,藉著窗往外看,只留給夏蓉蓉一個背影。
院中似有沉悶響聲傳來,這聲音很輕微,然而在一片死寂的夜裡,像是拖長的梆子,帶著幾分詭異悠長。
夏蓉蓉等了許久也沒等到香草回應,心中焦急得很,又不敢出聲,想了想,乾脆下了榻,也如婢子一般索著走到了窗前。
待走得近了,方才看清楚,香草的眼睛抵著窗,從來滿不在乎的神此刻驚愕莫名,大滴大滴汗珠從額上滾落下來,讓看起來像是一截正在融化的雕像。
夏蓉蓉心中“砰砰”跳著,咬了咬牙,屏住呼吸,也把眼睛上窗,想要看清楚香草究竟瞧見了什麼。
於是看見了——
月亮被雲層掩映,只留下一層灰濛濛暗影。隔壁窗下,那棵嶙峋的梅樹下,有人正彎腰挖著樹下的泥土。
夏蓉蓉一怔。
這實在是一幅詭異的畫面。
這樣的深夜,為何要挖樹呢?
樹下有什麼?
又往前探了一探,努力要將樹下人的作看得更加清楚。只見梅樹邊已經挖出一方四四方方的深坑,坑也是黑黝黝的。兩個面目模糊的子手裡拿著鐵鏟,平靜地、正一點點將那方坑挖得更加完整。
夏蓉蓉約約看見對方邊不遠,似乎還有一團模糊的東西。
們是要埋什麼東西嗎?
鏟子砸到泥土中發出的悶響在夜裡混沌又淒涼,夏蓉蓉正狐疑地想著,忽而外頭起了狂風。風把樹枝吹得歪斜,把翻滾的雲層轟然吹散。
剎那間月重見天日,照清楚了夜晚,也照清楚了院落中、深坑前的黑影。
一方半人長的口袋。
口袋靜靜躺在小院樹下,裡頭鼓鼓囊囊不知裝的什麼,然而慘白的月太明亮,將布袋上滲出的跡照得一清二楚。
夏蓉蓉瞳孔一,驟然後退一步,額上頓時沁出一層冷汗。
抖著,無聲地喚:“香草。”
香草回頭,驚惶的目與撞了個正著。
那跡斑斑的布袋皺一團,偏又勾勒出一個模糊的廓。
——依稀是個人形。
院中詭異的敲擊聲停止了。
有人站在挖好的深坑前,對著那隻滲的布袋一踢,袋子“咕嚕嚕”滾進了深坑中,發出一聲悶響。
子不不慢地拿起鐵鏟,一鏟一鏟朝坑裡填著土。
遠似有什麼皿摔倒的聲音,很快又歸於沉寂。
側有人低聲地問:“姑娘,剛才是不是有什麼聲響?”
子抬眸,向漆黑小院深。
石階前小屋門窗閉,一亮也沒有,唯有森森風聲凜冽。
收回視線,道:“沒什麼。”
……
盛京的秋總是宏麗。
貢院中死了個讀書人,禮部員被查辦,審刑院的範青天原是個無恥貪婪的狗……這些尋常事不過只在平人百姓裡言說幾句,為茶餘飯後的談料,卻耽誤不了尋常的日子活計,更耽誤不了民間迎中秋的熱。
還有三日就是中秋了。
西街的酒坊上了新酒,打酒的客人絡繹不絕。杜長卿一大早就去魚市挑螯蟹。
螯蟹要挑大的,殼背最好黑綠髮亮,這樣的蟹厚,且八九月裡,雌蟹於雄蟹。杜長卿對別的事一向敷衍,唯有對吃喝玩樂一事格外用心。
陸瞳也被起來,和銀箏阿城一起準備中秋的月團。
這個時間,家家都忙著準備賞月團宴,來醫館瞧病買藥的人很。陸瞳的廚藝實在一般,調餡的活就落在了銀箏和夏蓉蓉主僕二人上。因知陸瞳喜甜,銀箏就往餡料裡多放了些蜂糖。
杜長卿下午買完螯蟹回來時,醫館幾人還在鋪子裡做月團。
他把兩筐螯蟹放在一邊,側著子往裡走,見陸瞳正把一個大月團往模中塞,作之魯,行為之笨拙,實在讓人很難不多看幾眼。
他站在陸瞳背後,幽幽開口:“陸大夫,你這是在拍泥?”
陸瞳沒搭話,把模往圓滾滾的麵糰子中用力按了按。
模是阿城和銀箏一起挑的,上繪月宮蟾兔之形,取闔家團圓之意。陸瞳按下去後,剝開多餘的麵糰,完整的圖案就印在月團中。
杜長卿看得言又止,終是把目投向了另一邊的夏蓉蓉,嘆氣道:“真是難為了我表妹。”
夏蓉蓉今日倒是不避著陸瞳了,只是臉看起來不怎麼好,不知是不是這幾日變天了涼,整個人一幅心神不寧的模樣。
杜長卿疑心是不是子不舒服,多問了兩句,夏蓉蓉便站起,端起已經做好的生月團站起,低頭道:“我先去拿進廚房烤一烤。”又換上香草跟著一起,掀開氈簾去裡間了。
杜長卿著的背影,了下:“怎麼覺得最近古里古怪的。”他問陸瞳幾人,“你們有這種覺嗎?”
眾人搖頭。
他便自語:“莫非是我多心?”隨即又一拍腦袋:“算了,先幹正事。”他從旁撿了個空籃筐,一面往裡抓了些果盤裡的橙橘栗子,又將幾隻綁了的螃蟹扔進去,末了,裝上一小壇桂花酒,空籃子便顯得沉甸甸的。
杜長卿又從店門口的旗子上剪了塊紅布條,綁在籃筐提手上,打了個漂亮的結,籃筐就多了幾分彩。
他把裝點好的筐子往桌上一頓,招呼阿城:“走,跟我上老胡家一趟,馬上八月十五了,節禮還沒送。”
杜老爺子死後,每年中秋,杜長卿都要送胡員外些便宜節禮,以報答他照拂生意之恩。
今年醫館賺銀子了,節禮就厚了許多,要在往年,可沒有這麼大的螯蟹給他。
阿城撓了撓頭:“東家,胡員外今夜不在家啊。”
“嗯?為什麼?他這麼大把年紀還敢夜不歸宿?”
“昨日他不是說了嗎?吳大哥的送回來了,他和詩社的人在吳家,幫著料理喪事哪!”
……
“吳有才的現在何?”
“傍晚送回吳家了。”
殿前司裡,亦有人在談論這樁司。
已至秋日,院子裡桂花樹開了,搖曳樹影映在竹簾上,秋也染上一層寒香。
雕花窗前,有人正坐著,半窗佳月灑下陣陣清,將年輕人緻的眉眼渡上一層冷。他眼底笑意不如往日真切,一言不發地盯著手中文卷,目有些複雜。
在他對面,殿前司副指揮使蕭逐風沉聲開口,“刑獄司已打點周全,陛下此次徹查朝舉,禮部上下一干被牽連,我們的人替上去正好,你還有什麼疑?”
貢舉這件案子,進行得比所有人預想中順利。
明面上是科舉舞弊,實際皇帝藉此徹查近些年朝中招權納賄、賣鬻爵之風。且各方勢力下場,禮部侍郎是太子一派,如今太子與三皇子間正是明爭暗鬥,三皇子豈能放過這個機會?連帶所有涉案之人都不可能輕放。
對他們來說,是漁翁得利之事,但裴雲暎看起來卻並無半輕鬆。
裴雲暎放下手中文卷,著桌上燈燭,哂道:“你不覺得太巧合了嗎?”
“何巧合?”
“貢舉中有讀書人在號舍自戕,鬧出靜,正好傳出院外,短時間裡,除去樞院不提,兵馬司刑獄司三衙都得到訊息。禮部涉案員被查,審刑院差去死者家中鬧事,激起讀書人與府間矛盾,接著讀書人攔轎,史上奏朝堂,審刑院被查……”
他拿起桌上燭盞,盯著跳的火苗,眼底掠過一深意。
“死了個讀書人,無論如何鬧不到如此地步。其中每一步都似有人背後推波助瀾,否則在貢院出人命的一開始,以禮部的手段,就該把此事下了。”
蕭逐風皺眉:“你懷疑是三皇子背後指使?”
裴雲暎搖頭:“三皇子生自負,不會將安危繫於一平人之。”
恰好段小宴此時捧著繡服進來,聞言道:“那說起來還得多虧了太府寺卿那位夫人不是。要不是以為中毒之人是寶貝兒子,在貢院門口和主考拉扯,又一賭氣來兵馬司當差的妹夫,讓貢院的人連個遮掩的機會都沒有,怎麼可能有後面這一連串的大戲?”
他說得隨意,裴雲暎卻眉眼一。
他略一思忖,瞥一眼段小宴,問:“那個死了的讀書人況,你知道多?”
段小宴平日裡最喜歡記這些瑣事,聞言立刻滔滔不絕:“你說那個吳秀才?他也是個可憐人,和他娘相依為命,平日裡就在西街鮮魚行裡殺魚討生,聽說原本是考狀元的苗子……”
他兀自說得唾沫橫飛,冷不防被裴雲暎打斷。
“西街?”
“是啊,西街。”段小宴道:“西街怎麼了?”
倒是一邊的蕭逐風,見狀似有所悟,看向裴雲暎,“那位大夫坐館的仁心醫館,就在西街。”
段小宴愣了一下:“這和陸大夫有什麼關係?”
裴雲暎沒說話。
一瞬間,毫無頭緒的線團彷彿找到了線頭,一切模糊都變得清晰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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