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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花笑》 第一百零七章 狐貍精

又沒過了幾日,果如銀箏所料,盛京開始下起小雪。

醫館門外的李子樹一夜間掛滿垂下冰凌,石板路覆上一層薄雪,縱使第二日放晴,走在路上,那一點冷氣也要順著鞋竄進人心裡。

堂廳裡,丫鬟倒上茶來,董夫人正與戶部左曹侍郎府上金夫人說話。

自打範正廉府上出事以後,董夫人便明令邊人再提起范家。好容易貢舉案塵埃落定,陛下這把遷怒的火也沒再燒到太府寺卿府上。董夫人鬆了口氣的同時,心中又犯起了新的難題。

和太師府的那條線,斷了。

本就想借著范家的關係搭上太師府,所以才會特意好趙飛燕,誰知范家一朝東窗事發,高變死囚,還差點連累了自家。如今範正廉已死,整個盛京一時間,還真找不到新的橋樑。

思量了許久,董夫人盯上了金夫人。

金夫人的夫君金顯榮是戶部左曹侍郎,戚玉臺在戶部掛了個閒職,金侍郎多加照應,應當與太師府關係不錯。與金夫人多走,對日後自家老爺仕途、甚至兒子仕途都有益無害。

好在金夫人是個笑瞇瞇的隨和子,又有些心大,比趙飛燕好打道得多,不過半日,董夫人就哄得金夫人拉住手一口一個“妹妹”得親熱。

外頭漸漸起了風,丫鬟把窗關,董夫人端起面前茶盅抿了一口,笑道:“說起來,我聽聞如今太師府的那位爺也在戶部了,他家爺與我家麟兒同歲,看看人家,再看看我家這個……”董夫人佯嘆一聲,“真是愁人!”

“妹妹可別這麼說,令郎一表人才,風度翩翩,是個好孩子,我瞧著今後絕不比戚爺差。”金夫人說著說著,想到什麼,“真要提前途無量,那還得是昭寧公府上那位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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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寧公府上公子……殿前司的裴殿帥?”

“可不是麼?”

董夫人被勾起好奇心,遂問:“姐姐是不是聽到什麼風聲?”

金夫人快人快語,沒什麼心思,聞言湊近董夫人小聲道:“我聽我家老爺說,宮裡傳出風聲,陛下有意要為昭寧公世子指婚了。”

指婚?

董夫人心中一,湊近問:“姐姐知道陛下要指婚的人是誰?”

金夫人神笑笑,將聲音得更低,“聽說是太師府的那位小姐。”

董夫人呆了呆,太師府的小姐,不就是戚家那位掌上明珠麼?

金夫人還在繼續絮叨:“誰都知道戚太師如命,裴殿帥本就深得聖寵,要真娶了戚家小姐,日後那還了得?咱們這些人,說不準都要看他臉!”

董夫人擱下手中茶盞,“姐姐說的可是真的?”

“我也是聽我家老爺說的,八字沒一撇的事,你可別告訴旁人,免得壞了人家小姐聲譽。”

董夫人點頭:“那是自然。”心中卻有些凝重。

沒頭沒腦的事自然不會空來風,金侍郎這般說,一定是聽到了什麼訊息。

不過,裴雲暎娶戚家那位小姐?

那陸瞳呢?

董夫人心如麻。

要知道,一直以為陸瞳與裴雲暎間關係匪淺,所以一再幫襯陸瞳,甚至在文郡王府宴會上將陸瞳引薦給其他夫人。後來陸瞳錯救下裴雲姝,董夫人還暗自慶幸,從某種方面說來,還促了裴雲暎與陸瞳更深的羈絆。

陸瞳與裴雲暎越是深,與陸瞳越親近,也算間接賣裴雲暎一個人

誰知眼下晴天一個霹靂,皇上有意指婚裴雲暎與戚家小姐?

一個是太師府如珠似寶的千金,一個是破爛醫館裡坐館行醫的大夫,傻子都知道怎麼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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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日後裴雲暎與戚家真了姻親,事後戚家計較起來,萬一將這筆帳算在頭上怎麼辦?甚至無需日後,親前,以戚太師的手段,未必查不出裴雲暎與陸瞳間的首尾,而與陸瞳關係親近,只怕要被那位戚家千金遷怒。

這可如何是好!

董夫人頭大如鬥,直等出了金府大門,坐上馬車還想著此事。

側婢瞧出不佳,坐在一邊噤若寒蟬。董夫人心中猶如堵了一塊巨石般發悶,越發煩躁,乾脆開馬車簾一角,好風。

馬車駛過街巷,在薄雪上軋上一層轍印。董夫人抬眼向遠

雪後的早晨間冷,人流不如往常熱鬧。街畔一家油餅店前,站著位穿紫藤長錦年,正同賣油餅的貨郎眉開眼笑地說話。

董夫人目一頓。

這不是那個跟在裴雲暎邊的年?

先前在萬恩寺,自家麟兒發病時,與那位陸大夫拉扯,那時候裴雲暎出面,邊跟著的就是這個年。一副討喜模樣,段……段什麼來著?

董夫人心中一,忙馬車停住。不顧婢攙扶,匆匆下了馬車。

小鋪前,段小宴同貨郎買了兩個油餅包好,高高興興揣在懷裡,正要離開,忽聽得後有人他:“段……段……”

段小宴回頭,就見一婢擁著一麗服婦人走到自己前。

“夫人認識我?”他有些狐疑。這婦人看上去有幾分面,不過他值守每日要見不人,一時也想不起究竟在何見過。

面前婦人笑了笑,語氣很和氣:“當初萬恩寺,我兒突發急癥,多虧你家大人相助。”

這麼一說,段小宴一下子記起來,道:“原來是董夫人!”

不過那一次一開始對自己,可不像眼下這般友好。和那個倨傲跋扈的高大護衛一路眼高於頂,恨不得全天下人都為他們全家讓路。

婦人點頭,又笑著打量他周圍:“怎麼今日不見你們大人?”

“大人宮中值守。”段小宴問,“夫人有事找他?”

“沒事。”董夫人笑道:“只是忽然想到這些日子去仁心醫館,都沒瞧見裴殿帥影子。看來小裴大人近來公務很是冗雜。”

段小宴有些困:“大人去仁心醫館?”

董夫人目:“怎麼,你家大人近來沒去找陸大夫?”

“找陸大夫?”

聞言,段小宴一下子警覺起來。

春山一事過後,裴雲暎提醒他沒事別去招惹陸瞳。段小宴思考良久,認為以陸瞳的手段心,自己的確不是對手,指不定哪一日又被挖坑算計了。因此,一聽董夫人提起陸瞳,段小宴下意識就想撇開干係,免得像上次荷包事件般,被人不明不白當了替罪羊。

“董夫人說笑。”段小宴正道:“陸大夫行醫做館,我家大人在宮裡當差,過去本就沒什麼,何來找人一說。再者,我們大人與陸大夫間清清白白,這樣傳出去對陸大夫閨譽有損。”

他鄭重其事對董夫人抱一抱拳:“此話還請夫人日後勿要對他人提及。”

董夫人沒說話,只是看著他,像在仔細辨認他的話是真是假。

段小宴努力瞪大眼睛,使自己看起來萬分真誠。

片刻後,董夫人點了點頭,道:“知道了,多謝段侍衛提醒。”

像是陡然失了興致,心不在焉與他道別,就提重新上了馬車。段小宴在原地站了片刻,像是才反應過來,學說話:“段侍衛?”

寒風襲來,他打了個噴嚏,嘟噥一句:“真難聽。”也搖著腦袋走了。

……

董夫人回到府中,任由婢子將外裳掉,攏著手爐歪在塌上,臉難看至極。

陸瞳與裴雲暎果然一拍兩散了!

那個姓段的侍衛,話裡話外都是要和陸瞳劃清干係的意思。他是裴雲暎邊人,說的話必然代表裴雲暎的心意。

明明不久前陸瞳才救了裴雲姝母,就是要斷也不至於這般乾淨。但姓段的話裡話外分明在暗示,裴雲暎是要否認和陸瞳的這段過去,一心去做戚家的乘龍快婿了。

也是,男人都是一個德行,翻起臉來比子還快。董夫人一面跟著罵裴雲暎負心薄倖,一面想著自己之後的應對對策。

裴雲暎如此薄,轉頭就拿陸瞳做了棄子。這個外人自然也該明哲保,早些表明自己立場。否則事後算起賬來,戚家千金或許捨不得怪責自己的新婚夫婿,但一定會怪責自己這個暗中撮合的紅娘。

人總要找個出氣桶,懂。

“你去同勝權說一聲,日後仁心醫館不要去了。”董夫人吩咐邊婢子,“陸瞳再上門,就給點銀子打發了,別讓進董家的門。”

可不能平白無故做了冤大頭,反正現在麟兒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之後隔段時間請翰林醫院的醫來看也是一樣。

不能耽誤了董家的前程才是要事。

側丫鬟應了,又有一小廝從門外進來,垂首遞來一封帖子:“夫人,醫行那邊的人先前來過一趟,說之前吩咐春試的事已辦好,請夫人過目。”

董夫人正頭疼地按著兩顳,聞言一愣:“醫行的人過來?什麼春試。”

小廝囁嚅一下,小聲道:“是爺的吩咐……”

爺吩咐?爺吩咐什麼?”董夫人不甚在意接過帖子,隨手翻了翻。

“撲通”一聲,小廝想也沒想地跪了下來。

“回夫人,是爺請醫行的醫使,在今年春試推舉的應試名冊中,添了陸大夫的名字!”

婦人臉驟然一變:“你說什麼?”

……

屋中,董麟正看著滿榻華冠錦服犯了難。

床榻之上,靚藍杭綢袍子、玄闊袖錦、象牙白貂皮襖……各式各樣繡服滿滿鋪了一榻,董麟拿一件最上頭的寶藍鼠灰襖比劃在前,對著鏡子細細打量片刻,又搖頭:“不行,太亮了。”

他打算下午去一趟仁心醫館,俗話說為悅己者容,男子也一樣,見心上人前,他總希自己穿得更英俊拔一些。

許是人逢喜事神爽,董麟這幾日覺得自己連走路也是心飛揚。春試的事醫行那頭已經打點好,接下來,就是如何向陸瞳說親,讓嫁給自己才好。

聽之前母親說,陸瞳是蘇南人,父母早逝,家中並無兄姊親眷。就算他去請人說項,都找不到人。倒不如自己當面與陸瞳說,也方表達自己誠意。

董麟攥著那件鼠灰襖,對著鏡中自己清了清嗓子。

“陸姑娘,”他鼓起勇氣開口,“其實之前萬恩寺一見,我就早已心悅於你。這些日子以來,見你替我的病奔走費心,我心中也激萬分。”

“咱們相識的日子雖然不算長久,我卻與姑娘一見如故,我心中慕姑娘,我想、我想……”

他說著說著,自己先有些起來,彷彿對面坐著醫館那位麗大夫,連眼神也不敢朝鏡子裡瞟,只低頭道出自己心中默唸過千遍萬遍的說辭。

“我想納姑娘為妾,日日與姑娘朝夕相對、舉案齊眉,可好?”

下一刻,一道聲音打斷他的遐思。

“不好。”

董麟面一變,猛地回頭,就見董夫人不知何時站在門口,正冷冷看著他。

“母、母親……”董麟一怔,隨即臉漲得通紅,“您怎麼來了?”

“我怎麼來了?”董夫人冷笑一聲,往前走了兩步,將手中名帖摔在董麟面前,“看你做的好事!”

董麟低頭瞥了一眼,帖子上醫行的名字格外顯眼。

他心中一,母親知道自己去醫行的事了。

果然,沒等董麟說話,董夫人率先開口:“要不是醫行的人送來帖子,我還不知道我這個兒子這般古道心腸,替一個坐館醫奔走。董麟,你真是長本事了!”

董夫人盯著董麟,目難掩慍怒。

今日前腳才決定要與陸瞳劃清干係,免得日後被太師府遷怒,後腳就聽說自己兒子替陸瞳向醫行求了個春試名,心中如何不惱怒。

陸瞳生得漂亮,子又沉靜,董夫人早就察覺董麟每次見時直勾勾的目。不過好在陸瞳識趣,每次並不與董麟多接近,又有裴雲暎這層關係,董夫人便也沒太在意。

畢竟陸瞳是裴雲暎的人。

但眼下不一樣了。

如今陸瞳已被裴雲暎拋棄,一個外地孤,在盛京無依無靠,自然會想著再為自己尋一門好靠山。

原本董夫人還對陸瞳有幾分同,得知董麟暗中幫陸瞳收買醫行時,那點同便不翼而飛。自家兒子一向乖巧懂事,不通人世故,怎麼會主想到求人幫忙,定是被人攛掇。

不用想,背後肯定是陸瞳指點。

陸瞳見與裴雲暎再無可能,便轉頭試圖勾引董麟。

董夫人攥掌心,早該想到,能讓裴雲暎傾心的子,怎會是尋常醫?自家兒子那般傻乎乎的,怕是早已被陸瞳拿在掌心。

小看了陸瞳!

董麟看著母親咄咄人的目,後退一步,有些心虛:“母親,陸大夫想參加春試,我也只是順口和醫使提了一提……救了我的命,做人當恩。”

恩?”董夫人不怒反笑,“我缺診銀了?是大夫,你是病人,收銀子治病天經地義,需要你哪門子恩?”

“我看,想參加春試是假,藉機接近你,起歪心思才是真!”

董麟聞言,心中一急:“這與陸大夫無關,是我主提出要幫陸大夫忙的!”

竟還在為陸瞳包攬?

董夫人越發心堵,認定董麟已被陸瞳迷得暈頭轉向,發怒道:“我看你是被這狐貍騙得分不清東南西北了!我告訴你,你娘我已經回了醫行,將從春試名冊裡除去。這個忙我董家不幫,你也休想再和有任何瓜葛!”

“母親!”董麟眼眶一熱,“你怎麼蠻不講理?”

“我蠻不講理?”

董夫人然大怒。

自家兒子一向乖巧,這些年對說的話從不反駁,如今卻為一個普通醫爭吵。如此反常,定是人攛掇無疑。

婦人往前走了兩步,目瞥見床榻之上一片花花綠綠的裳,越發覺得刺眼,冷笑道:“早在萬恩寺之後我就看出來,你對那小狐貍心猿意馬。我本以為時日久了,你就會斷了心思,沒想到你一味糊塗到底。”

“那狐貍費盡心機接近你,不就是為了進我董家大門?休想!”

“母親!”董麟跺腳,“陸大夫對我從未有過逾矩之舉,一切都是我一廂願。”

“你還在替說話!”

“母親!”

董夫人面如寒冰,董麟越是辯解,心中怒意越盛,“你是董家爺,不過一破爛醫館的小醫日在外拋頭面,半點規矩都沒有。你如今還未婚配,難道想為滿京城的笑柄,難道你想納那個份低賤的狐貍做妾?”

這一番話著實刻薄,董麟腦子一熱,想也沒想口而出:“做妾又怎麼樣,我不僅想納做妾,我還要娶為妻呢!”

“啪——”的一聲。

屋中靜寂無聲。

董夫人捂著心口,氣得渾上下都在發抖,一旁丫鬟忙扶住,生怕就此栽倒,氣出個好歹來。

董麟倔強站在原地,面上掌印迅速泛出紅痕。

董夫人狠狠盯著他,良久,別過頭去,語氣仍然強,彷彿發洩似的快步往外走。

“關門!”

“從今日起,把爺給我拘在府中,一步大門也不許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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