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衛們起,如臨大敵向那邊。那幾個人出了山林,就徑直往李廣寧他們圍坐的篝火飛奔而來了!
“是誰?去看看!”
“等等!那人揮舞的手勢……那不是我們侍衛隊的暗號嗎?”
“是侍衛長……那是侍衛長!侍衛長回來了?后面的……王總管?黃大夫!他們……”
李廣寧騰地起,他的心仿佛被一塊巨石重重拽了深淵!不祥的預籠罩著他,他的目急切地搜索著,終于在淮何后找到了被侍衛們扛在肩上的那個人!
——杜玉章沒有?為什麼?出什麼事了!
“玉章!”
李廣寧撥開眾人,第一個沖到淮何等人面前。他顧不得說話,先從便輦上將杜玉章抱下來,細細檢查了一番。
杜玉章面不算好看,可也沒有太過慘淡……沒有刀傷箭傷,沒有吐,鼻息更均勻如常……
李廣寧松了口氣。這時他才顧得上問一句,
“怎麼回事?為什麼突然回來了!”
王禮看出他嚇得不輕。也看得出,他此刻松了口氣,仿佛劫后余生。
——可那壞消息,卻依舊不得不如實稟告。而且這差事,旁人做不得,還得他王禮來。
王禮心中嘆息一聲。如果可以,他真希用自己這老弱殘軀,換陛下與杜大人這一份糾葛能夠善終。
“陛下。”
王禮越眾而出,
“路上,出現了些變故……”
三言兩語,稟報完畢。李廣寧的臉瞬間鐵青。
“什麼?!藥效怎麼會不夠?那玉章豈不是……不對,方才我見他一切如常啊!”
“陛下莫慌!”
王禮看出他臉難看,趕上前一步,
“陛下,您隨我來。”
等到了無人,王禮跪下,對李廣寧行了大禮。
“陛下,這一次是老奴做主,讓淮侍衛長將杜大人送了回來。后患,就該老奴一力承擔。陛下,您是千金之,大燕的天子,您卻萬不能棄萬千生民不顧,辜負先帝與大燕列祖列宗的期!”
“王禮,你究竟在說些什麼?現在說的是玉章的……”
“老奴所說,正是杜大人的!”
王禮從懷中巍巍掏出一個藥瓶,
“陛下,這是我方才在路上,迫木清所得的一瓶藥。其效用老奴也知道了。陛下,您給杜大人隨帶著的兩瓶東西,黃大夫說是藥。可老奴分明聞到一子腥氣,到底是怎麼回事……老奴心中也是有數的。”
說到這里,王禮抬起頭,視線正落在李廣寧手上。
李廣寧還抱著杜玉章,在王禮注視下,他覺到割傷的手指正尖銳跳痛,他的心也漸漸沉了下去。
“陛下,那個木清一定要親口對您說出救杜大人命的法子,可那法子是什麼?陛下,難道您此刻心中還沒有猜測?”
李廣寧上出一個冷笑。他低了聲音,
“原來是這樣。所以木清才一力慫恿玉章……讓他找人以飼藥。這以飼藥的人還一定要心甘愿……什麼只需要一小杯,都是騙人的……原來他是想看甘心愿的至親之人,與瀕死的病人之間自相殘殺?是不是?”
“陛下……”
“是啊。我一直擔心玉章吃了這,會有什麼患。卻沒想到原來患是在此!多才夠?是不是要我流干凈去救他,或者看著他藥效不夠死在半路……哈哈哈哈,這個木清,果然好毒的心腸!”
“陛下!您冷靜些!”
王禮聲聲呼喚,越發焦急、李廣寧卻擺擺手,輕聲笑了出來。
“王禮,你不必勸。朕很冷靜。真的,朕現在冷靜得不得了!”
丟下這句話,李廣寧抱著杜玉章就想要離開。誰知道,才邁出幾步,他的卻被一只瘦骨嶙峋的手給捉住了。
“陛下,您不能去!”
是王禮。
啵地一聲。好像是將什麼東西,從封著的容中拔了出來?
李廣寧回頭,正看到王禮將一個瓶塞丟在地上。他握住手中將那瓶藥,仰頭一飲而盡!
“你干什麼?王禮!這藥強烈,你……你瘋了嗎?”
王禮巍巍出一個笑容。他將瓶子摜到地上,瓶子破碎聲音清脆。
“我知道這以飼藥,需要有人心甘愿,才能有效……陛下,老奴若是能救杜大人,老奴真心愿……老奴茍活這麼多年,早就該死了!陛下,您如今獨當一面,圣明君王,您不該犧牲在這種……”
“住口!”
李廣寧卻是一步上前,拎起王禮的襟。
“王禮,這話誰都可以說,可你不行!尤其是此時此地,我大燕皇室欠你那麼多,不想再欠你一條命!”
“……”
“何況今夜還不知這山谷中的人,幾人會死,幾人能活。你何必此刻就害了自己命?等過了今夜,再論其他!”
“可是,陛下……”
“什麼陛下不陛下!啰里啰嗦!王禮,你是不是年紀大了,越發話多!”
李廣寧松開手,蹙著眉頭,
“原本朕還想若朕活著回去,還你繼續伺候。現在看來,你年紀果然大了,腦子不清楚,該回去好好養老……別日胡思想,聽懂沒有!”
“陛下,不可!”
第一次,王禮忤逆了李廣寧的旨。他梗著脖子,
“當年先皇臨終前,曾囑托老奴一定要侍奉陛下左右,絕不能陛下一意孤行!老奴老了,再無用了,若能將殘軀替陛下分憂,卻是老奴最好的結局!求陛下全!”
“休要胡說八道!求什麼全!王禮,此事與你無關……這是朕自己的事!”
李廣寧低吼一聲,王禮卻不為所。李廣寧盯著王禮的臉,終于嘆了口氣,也放緩了聲音。
“王禮,你可以放心。既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我自然是一心求活——那木朗和木清,實在是欺人太甚!三番五次害我玉章,今日他想看我與玉章自相殘殺,我偏不如他們的愿!”
李廣寧將杜玉章抱得更了。杜玉章的頭就靠在他肩膀上,整個人的重量在他懷里。這個人還活著,呼吸間潤的熱氣噴在他脖子上,溫也暖了他的懷。
杜玉章全無意識,所以十分沉重。可這份沉重在李廣寧心里,卻了狂風暴雨中的艙石。
“既然到了這個地步,我更不會輕易求死。先過了今夜這關……朕再給玉章些,也不會立刻就死了,你怕什麼?等突圍了,朕抓住那木朗木清嚴刑拷打,就不信找不到別的辦法!連日來朕與玉章一關關闖過來,卻都平安無事,可見是福大命大,當然不會在這里就折戟沉沙了!”
“陛下……”
王禮有些怔愣地看著李廣寧。
按照他的印象,李廣寧聽說杜玉章危險之中,應該是然變,不知道多麼偏激的事都做得出來!
可此刻,他怎麼這樣鎮定?倒好像真的竹在……真的豁達了?
“怎麼,你信不過朕?朕是真龍天子,氣運加,就連刀槍都避開朕——王禮,這可是你自己說的!莫非你在欺君?”
“老奴不敢欺君。”
王禮依舊想不明白。他卻不知,與杜玉章在山谷中這短短十幾天,李廣寧眼看人在生死間徘徊沉浮,任憑怎麼樣偏激的心,也給磨得堅韌起來了。尤其是他放下與杜玉章的君臣之別后,竟好像破除了一層人生的業障。等到放下君主這一份沉重的負擔,那曾經層層籠罩他的迷霧也被破除殆盡。現在的他,心中竟好像突然有了倚仗了!
是了,現在的李廣寧懷中有個杜玉章,而杜玉章還沒有死;這就等于他的全世界都在他懷中,且這世界未曾塌陷。李廣寧著懷里的重量與溫,心里就有了底。
本來就是失而復得……是死地求生。李廣寧連死都做好了準備,還有什麼好怕?
“玉章,我們走。”
在依舊昏迷著的杜玉章耳邊,李廣寧聲呼喚了一句。他往篝火走去。走過黃大夫的邊,他出手來,
“玉章的蒙汗藥有沒有解藥?拿出來吧。”
“這東西沒有解藥。若是著急讓杜大人醒來,只需要用冷水往他頭上潑過去……”
“淮何,去替我打一桶涼水,再拿幾條布巾。想來,冷水拭額頭也是有用的。‘
“有用是有用。”
黃大夫有些猶豫,
“可陛下你之前的計劃……不是瞞著杜大人的麼?若是……若是杜大人醒來……會不會不大方便?“
“他真要生氣,朕也顧不得了。原本是想讓他先走,保住他的平安。只可惜兜兜轉轉,人算不如天算。到最后,玉章還是要回到朕的邊來。看來是他命該如此,該與朕一同闖過這一關。”
李廣寧笑了笑,
“既然如此……良宵苦短,難道朕還能讓玉章昏迷著度過?”
——良宵苦短?!
黃大夫目瞪口呆。他知道良宵苦短該用在何種況下。此刻外面是大軍虎視眈眈,里更有烈藥患。命攸關的時候,陛下還有心思干這個?
卻不知,李廣寧只是將杜玉章抱到了篝火邊,穩穩當當坐在地上。原本休息的侍衛們都隨著李廣寧去淮何那邊了,這時候篝火邊沒有人在。
“只怕你醒來,就不肯喝了。以防萬一,朕還是要將你這藥效再加一層。”
低聲說完,李廣寧從腰間掏出匕首,在本就未曾愈合的指尖上再劃一刀。十指連心,本就疼痛。李廣寧下手又狠,傷口深可見骨,連李廣寧自己都不覺皺了眉頭。
“嘶……”
李廣寧將淌著的指頭塞進杜玉章里。溫熱的口腔包裹著他,那人邊還沾染了一點鮮紅。李廣寧忍不住出手指,將那點從杜玉章邊抹掉了。
此刻夜風冽冽,戰局焦灼。杜玉章病未愈,李廣寧前途未卜。按理說,該是難得一見的糟糕局面。可李廣寧的心里,卻難得地沉靜下來。
之前送杜玉章走,他確實抱著永別的心態。卻沒想到兜兜轉轉,這人又回到了自己懷中。
——罷了,不折騰了。現在再冒險將你送走,未見得是什麼好選擇。還是留下來,說不定我還能保你一命。
李廣寧暗自嘆口氣,凝視杜玉章。方才那句“良宵苦短”,其實他也沒有說謊——現在他心里,只要和杜玉章在一起,不管是窮途末路還是險境叢生,都算得上良辰景好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