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廣寧想將指尖塞進杜玉章口中,那人卻閉關,扭過頭去。眼睛也死死閉著,眉頭鎖川字。
“玉章乖。喝下去。”
“……”
“玉章!我知道你在顧慮什麼……你放心!等我們出去,我替你找真心愿意給你以飼藥的人……玉章你這樣好,愿意替你治病的人一定有的,對不對?多幾個人,我就不會有事……只要捱過今日……”
眼看流從指腹淌著,抹得杜玉章腮邊斑駁,卻半點都進不到他里。李廣寧也急了,
“距離險還有一整夜,你就算不喝,我想盡辦法也會給你灌下去!早晚是要喝,早晚要喝那麼多……你真以為你能擰過我?杜玉章,你不喝,我的就白流了!若到時候我失過多,卻都是你任的緣故!”
杜玉章牙關咬得更,眼睫,好像生氣了。
可生氣,也表示他有所在意。
李廣寧索橫下心,聲氣威脅道,
“看樣子你是自己任,卻一定要拖著我下水!那好,就由你任——左右不過是失過多而亡,死在你手上,我也沒什麼不甘愿!”
“陛下!”
杜玉章聽不下去,眼睛睜開,怒目圓瞪。
“您是一國之君,卻說的是什麼話?——啊唔,咳咳……”
他張說話,李廣寧當然不能放過這機會。指頭立刻捅進他里,倒他被突然涌的流給嗆到嗓子里。杜玉章臉一白,只顧得上咳,話也說不出來了。
“玉章慢些……”
李廣寧手在他背后叩擊著,心疼地嘆氣。
都到了這個節骨眼,杜玉章卻還顧著替他著想!人心疼,更人生氣!杜玉章現在絕口不提,可二人心里都清楚——玉章現在的罪,全是拜誰所賜!別說要他一點……就算要他的命,他也該雙手奉上,眉頭都不可以皺一下!
此刻,窗外喊殺聲也漸漸響起來。李廣寧扭過頭去,正看到一支火把甩出,片刻功夫,一道火墻騰空而起。
火將屋也映得亮起來。紅彤彤跳躍著的從窗戶里進來,在他們二人后拉長了扭曲的暗影。兩個人靠得太近,影子也混在一,無論如何也分辨不出來了。
中藥效果然效果卓著。沒一會,杜玉章臉就緩和不,額頭也不再冒冷汗了。
他恢復力氣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李廣寧推開。李廣寧的手指也被他從口中吐出,端在眼前仔細地看。
李廣寧注視著他。他能看到杜玉章沉默地端著自己的手,凝視那傷口——那只手看起來確實有點凄慘。先后被匕首用力割了兩次,又被牙齒咬得模糊。一個小小的指頭此刻皮開綻,泛著蒼白。
——可能與那藥效有關。渾脈翻騰,就連止都比平時慢一些。一小小的指頭,放起來卻很洶涌。
李廣寧暗自思忖著,也在看自己的手指。雖然傷還在緩慢地滲,但指腹綻裂的都看不到應有的紅,反而呈現泛著白的。顯然,這一次失有些嚴重。
李廣寧將手收回袖子里去。
“別看了。”
杜玉章卻搖搖頭,去一邊桌上取出一截布巾,想替李廣寧捆上傷口。
“其實沒必要管它……我掐住手腕,它止住就好了。”
——反正等一會,還要再取的。
這話當然沒說出口。但杜玉章怎會想不到?他立刻狠狠瞪了李廣寧一眼,將那只手扯過去。然后包扎得里三層外三層,將那指頭捆了個粽子。
“……”
——看來等會,要再換個地方取了。
李廣寧不敢跟氣頭上的杜玉章杠,默默將粽子般的手指收回去。他起推開門,兩人一起往外面看出去。
不知韓淵做了什麼手腳,叛軍的反應也慢了半拍。前方轟響都已經許久了,后面叛軍才開始往山谷中強攻,明顯是反應不及、調度失當。
但調度再不當,依然陸陸續續有許多騎兵來沖擊火墻和四周的關卡。只是看起來都有些敷衍似的,馬匹不肯前進,他們放了幾箭就回轉了,連沖鋒都顯得三心二意。
“怎麼回事?”
李廣寧有些疑。但不論如何,前期力比預期的輕,總歸是好事。
“也好。咱們最終能熬到韓淵勝利的可能,又大了幾分。是不是,玉章。”
李廣寧凝視許久,回頭去看杜玉章。卻發現那人歪在椅子上,似乎要睡著了。
“……”
方才那一番發作,也耗了他許多力吧。其實這些日子在山谷中,他也不過是藥效頂著,子還是十分虛弱。今日又走了許多路,說了許多話,還為自己擔心勞……
李廣寧輕嘆了口氣。他轉回去,輕輕抱起杜玉章。杜玉章迷茫地睜開眼,二人視線相對。
“現在外面不算太激烈。你睡一會也好。等等再起來,隨朕一起看焰火。”
“焰火……”
杜玉章愣了愣,才反應過來李廣寧是指什麼。他不覺失笑,輕聲道,
“陛下真是好興致。這時候,居然還能將外面火當焰火去欣賞。”
“不然又能如何?還好有玉章在邊,陪我苦中作樂。”
說著,李廣寧一個輕吻下去。他間干裂著,杜玉章口中還帶著腥氣。實在算不得什麼完的吻,卻二人心中悸不已。
杜玉章低聲道,
“其實,我還是喜歡東宮里的焰火會。夏日晚間,樹木氤氳。焰火放上空中,能照亮半個花園……陛下陪我一起喝果子酒。對詩輸了的人,就要多喝幾杯……”
這還是重逢后,杜玉章第一次主提及東宮。李廣寧愣了片刻,眼神漸漸溫下來。
“是啊。玉章最厲害了。才思敏捷,每次都贏得那樣漂亮。次次都是我輸的慘烈,最后落個喝醉的下場。”
“嗯……是啊。果子酒很好喝。可是陛下每次都自己喝了多半,我都搶不過陛下。”
“……”
李廣寧有些哭笑不得。
“還不是怪玉章太過厲害?作詩這種事,本來我就比不過你。我又怕……咳咳……我還以為,你很喜歡贏。”
杜玉章已經困倦得睜不開眼睛了。聽到李廣寧差點說,將當年做太子時讓他的往事說出來,他還是忍不住笑了。
其實這種事……他心里也清楚的。李廣寧確實在詩才上不算出眾,但也不至于輸的那樣慘烈。何況有時候杜玉章見他總是不贏,也會故意出幾個庸句來讓他。可每次他失手,李廣寧準保比他失手得還慘烈……日子久了,哪里還不懂背后的緣由?
杜玉章已經閉上了眼,只出一個甜甜的笑。他輕聲道,
“我喜歡贏。可是與陛下在一起,輸贏其實也……不那麼重要。”
“……”
“我最喜歡與陛下一起喝酒。東宮的果子酒總是最好喝的……”
“……”
杜玉章聲音漸漸聽不見了。他蜷在李廣寧懷中,一也不。李廣寧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一聲又一聲。
他突然渾一個激靈,趕低頭去探杜玉章的呼吸。
那人呼吸淺淡,卻勻長。他是真的睡著了,睡失了那份顛倒眾生的,卻和安詳。
李廣寧長出了口氣,將杜玉章輕輕放在了床榻之上,替他蓋上被子。
剛才那一瞬間,他還以為……
方才那一瞬間,冷汗將李廣寧背后的服都打了。此刻雖然確認了杜玉章真的只是睡過去,他心里還是七上八下,無端焦躁。李廣寧雙手捂住臉,用力了,將那些不祥的念頭趕出腦海……
——不能想那些!這都是杞人憂天……杜玉章一定會過這一關,然后平安健康,福澤綿長!
李廣寧在房間里走來走去,一會看看床上睡著的杜玉章,一會看看外面沖天火和喊殺的侍衛們。
他突然走到桌邊,拉開椅子坐下。桌上還有些筆墨紙張。他自己磨了墨,沉思片刻,展開一張紙。
——現在還不知道,最后到底是韓淵先攻破叛軍陣地,還是叛軍先破了他的侍衛的防線。木朗肯定還沒有放棄用自己命要挾韓淵,而且隨著局勢明朗,自己只怕會為他們最后的機會,攻勢肯定會更加瘋狂。
——自己是皇帝,當然不能落在叛軍手中,了他們一個現的把柄。但是杜玉章不一樣。他現在連職都沒有,不可能用他來要挾大燕朝堂讓步。所以自己若是留一份詔,用杜玉章一條命換木朗木清兩條命……應該可以辦到吧。
不過寥寥數語,很快就寫完了。李廣寧將詔折疊好,握在掌心里。他走出房門,向陣地方向看過去。
外面火勢更大,比方才更加駭人。叛軍的馬匹本不肯靠近,遠遠地就在嘶鳴著倒退。
但叛軍卻不再后退。他們跳下馬來,大著發起沖鋒,又紛紛倒在侍衛們湛的箭之下。
看來是前方叛軍吃,韓淵攻勢順利。不然,叛軍不會這樣瘋狂。只是這樣強度的攻勢……對自己這邊的力真的很大。
李廣寧著詔,不知是該喜該憂。可他很快釋然——不論是喜是憂,都沒什麼用。他現在能做的只有等待。
李廣寧抬起頭,看了一眼月亮。
在沖天火之中,月亮也顯得暗淡了。但它依然高掛天空,微微西斜。
夜過半。今天的月亮半缺,不算亮,更不算圓滿。
但李廣寧依舊覺得很。
——與你共同沐浴的月總是很。就像與你一同看過的焰火最好,與你一同喝過的果子酒,也總是最好喝。
——你心中,是否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