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大人,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韓淵用力按住杜玉章的肩膀,
“若陛下這樣不明不白地失蹤,連尸都不能被親眼所見。朝臣會認為我與皎然是弒君奪權!就算有陛下的詔書,就算有淮何的證言,可依然會引起軒然大波!就算我們最終服了眾臣,又要做出多讓步,損耗多國力?何況更大的可能是我們難以服眾,最后鬧得兵戎相見!
陛下必須回去,他會重病臥床幾日,在最后時刻才由王禮總管出詔,任命我與白皎然總攬監國之職!那之前,我們會與各方勢力談判,達共識,最后讓大燕的權柄平穩接!
杜大人,這些難道你不明白?你為了大燕傾盡心力,你怎麼能看著大燕?”
韓淵聲俱厲,杜玉章的肩膀在他掌下不住地抖。那肩膀那麼瘦,骨頭硌著韓淵的掌心。可就是這樣一副肩膀,扛著沉重的責任,背負無數罵名誤解,忍耐那麼多痛苦與折磨,獨自走了那麼多年。
他為了大燕犧牲那麼多。現在,韓淵卻要將他懷中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東西給奪走——以大燕的名義。
韓淵從沒有哪一刻,這樣痛恨自己。但他不能讓步。他掌心更加了力氣,步步。
“杜大人,松手吧。”
“不……”
“杜大人!”
“不行……”
杜玉章向后,后背撞上了沉重的棺木。他更加用力抱著那冰冷的尸,后背佝僂著。
“……他是我的啊。”
“杜大人,陛下是萬民的君主,大燕的皇帝。你心里清楚,他從來不能屬于某個人。”
“不對,你說的不對!他是我的……他是我的寧哥哥……他是我的啊……你不能搶走他……他是我的啊!我只有他……我只有他了!”
韓淵長嘆一聲,閉上了眼。他知道自己是勸不杜玉章的。若是他不曾傷,或許還能夠強行將杜玉章制服,將他給侍衛送回將軍府去,讓白皎然照顧他——也是他。
那樣子,雖然一樣要傷他的心,卻起碼能給他留一份最后的面。
可他現在傷重未愈。若想制服杜玉章,只能靠著外面士兵。他將不得不像捆囚犯,甚至捆牲口一樣將杜玉章綁走,連這一份朋友間的面,他也無力為杜玉章留了。
“杜大人,你若再不放手……我只能人來將你捆走了。”
“求求你……韓淵!”
杜玉章咬著,淚水一串串滾落到李廣寧臉上,又沾了他上袍,
“我只有這一個愿,求你全我!韓淵,你我認識許多年……你幫幫我……只有你能幫我……”
韓淵連眼眶都酸生疼。他親眼看著自己的朋友低下高貴的頭,像喪家犬一樣哀求自己。可他抖片刻,依舊是低喝一聲,
“來人!”
“不!不行!”
杜玉章抱著李廣寧,子弓得那麼卑微。可耳邊依舊傳來遠士兵跑步而來的聲音,一點點近了。韓淵抓時間將綢緞蓋在李廣寧臉上,好不讓外面士兵看到他的容貌——那綢緞卻在杜玉章的撕扯下再次掉落。
“杜玉章,你放手!你知不知道,若被那些士兵看到陛下容貌,為絕后患,他們都要被滅口!”
“那你就不要讓他們來!韓淵!”
“杜玉章!松手!”
“我不松!”
杜宇章咬著牙,發著抖,
“若你一定要……你就殺了我!你行行好,殺了我吧!別將他帶走……韓淵!”
“杜玉章,你在胡說些什麼!你給我醒醒!”
“明明該死的人是我……說什麼一命換一命……是我害死了他!可我本沒想害死他,為何卻要我活著承這些?若是他的尸真的那麼重要,不如你一刀捅死我!我將命也還給他,看他能不能醒!你他活過來,去做你的皇帝,做大燕的陛下,做百姓的明君!”
韓淵是真的急了,這番話激得他渾是汗,順著脊背淌下去,汗水蟄得渾傷口一起疼痛起來。他子繃得死,用力推得杜宇章向后撞在了棺木上,砰地一聲悶響。
“這是你該說的話嗎?你還是杜玉章嗎?陛下走了,你就瘋了?你怎麼能這樣說——你想死?你對得起陛下不要命地放救你,對得起陛下對你一片癡心嗎?”
“他一片癡心,就是一死了之?我也一片癡心,我也一死殉,有什麼不行?”
杜玉章像是真的失了智,眼淚一邊涌,一邊聲嘶力竭地吼,
“你知道我為什麼會活過來?是因為他死了——唔唔!”
韓淵用力按住杜玉章的,將他的聲音都擋在嚨里。外面士兵已經到位,有聲音傳來,
“韓大人!何事吩咐?”
“你們先去一邊待命!等我你們……”
“是要啟程了嗎?”
士兵還在問,韓淵卻無暇回答了。杜玉章拼命掙扎,他幾乎制不住他。杜玉章的聲音也從他掌下斷斷續續傳出來,
“……我活過來,是因為他死在我手里!這種用命殉葬的深我不想要!……我想把命還給他……讓他活過來!
……他憑什麼為我死了,他不知道自己是皇帝嗎?……他不知道他上背負著什麼,不知道后會留下些什麼,他為什麼不將他自己的責任扛起來?……為什麼是我?為什麼一直是我?為什麼他死了,我還要顧全大局,連他的尸首都不能留下?……若這大局這麼重要,他為什麼不活下去,自己去顧全!將這些都甩給我,憑什麼……為什麼永遠是我……為什麼永遠都是我……為什麼……我恨他……我好恨他……”
一場沒有可能得到答案的質問,不過是絕的自我折磨,會耗盡人所有力氣。杜玉章在不知不覺間,已經不再掙扎了。韓淵兩手都覆在他上,也蓋住他大半張臉。杜玉章在外面的,只有那雙不斷流淚的眼睛。
韓淵慢慢松了手。杜玉章的聲音微弱,卻還在執拗地尋找那不可能得到的答案。
“你告訴我,韓淵……為什麼……”
韓淵再也忍不住了。他跪下來,張開雙臂,將杜玉章用力摟在懷中。他的懷抱越來越,牽扯得肩膀傷口撕裂般地疼。韓淵有一種覺,自己若是松手,杜玉章就會從中間裂開,碎千百碎片,再也拼不回去了。
“韓淵……我知道你說的對……可是我……我只有陛下……為什麼不能是我去死?”
“……”
“韓淵,為什麼他要換我活過來?為什麼他永遠對我這麼狠……他是個明君,他明明對臣下百姓都很寬憫……可唯獨對我……永遠只對我……卻下得了那麼狠的手……可我也會疼啊!我真的很疼啊!……他說過會待我好的……可他是個騙子……騙子!”
杜宇章大睜著雙眼,淚水不斷涌出來。他著氣,膛上下起伏。韓淵抱著他,固執地將他的頭按在自己肩膀上,一句話也沒有說。
不知多久后,杜玉章終于伏在他肩膀上,放聲痛哭起來。
韓淵閉上了眼,長長吐出一口氣。
“哭吧。”
他輕聲說,
“哭出來,就不那麼疼了。”
……
“韓大人!”
馬車外傳來士兵的聲音,
“已經過了中午了。咱們還不啟程嗎?”
韓淵面上沒有表。他輕輕拍著杜玉章的背,任憑老友的眼淚打了自己的肩膀。方才撕扯中再次綻開的傷口正在流,從里往外洇了他的袍。
韓淵本沒有管傷口。他鎮定地吐出幾個字,
“原地休整,等候命令。”
“是!”
馬車外,士兵恭敬地應了,轉而去。
一陣風吹過,那士兵突然覺得背后一凜。他像是有所地抬起頭——此刻林中樹枝齊刷刷向一個方向彎了腰,無數驚鳥飛上天空。
怎麼回事?
士兵目驚訝地跟著樹林彎曲的方向,就看目送什麼無形之掠過樹梢,然后微一閃,在馬車上方消失不見了。
不是他。
其他士兵本來都散落在大道附近,百無聊賴地等候。他們幾乎同時停了作,抬起了頭。
——那陣……是什麼?
不過馬車里的韓淵沒有看見。他全部心思都在杜玉章上。
而杜玉章哭得太慘,也本注意不到什麼。
至于李廣寧……他不過是個死人。他死了數日,早就該死得的了。雖然方才,杜玉章哭著吼出“我只有陛下……為什麼不能是我去死?”的時候,尸好像了一下。但那大概也是因為杜玉章哭得慘烈,晃了陛下的尸吧?
最起碼韓淵是這麼想的。他很堅定地相信這只是巧合。
他現在的心里只有一件事——老子沒有保住陛下的命,難道連杜玉章也保不住了嗎?該怎麼辦?究竟該怎麼辦?現在突然重傷復發求杜玉章冷靜一下找人救命來得及嗎?要不我再把我肩膀上那個傷口撕開點,順便骨頭也敲斷幾?
可突然,他愣住了。
他看到死去的皇帝陛下,慢慢睜開了眼睛。
還掛著霜的睫下,陛下與他對上了視線。韓淵絕不會認錯,那是確鑿無疑的,屬于李廣寧的眼神。
——陛下,活了。
——在一場殉攪得天翻地覆,差點活要了杜玉章的命,也差點將他韓大人累得舊傷復發殉職當場的時候——陛下,他媽的活了!?
這一瞬間,韓淵只有一個念頭。
——艸。這活沒法干了。
——什麼權臣!什麼監國!老子要辭職!誰他媽干誰干去!日了八輩祖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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