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何說著,腦中卻浮現昨日他與那人會面的場景。
那時已經近黃昏。
對面的年英氣,淮何看過去,覺得他年紀似乎還沒有秦凌大——只是看神態舉止,卻比秦凌那小子穩重多了。
他雖然著西蠻裝束,相貌卻不像西蠻人。發比一般西蠻人更淺淡,卷曲也更厲害。尤其那雙眼睛,在落日映照下居然泛著琥珀。
淮何當時用審視眼看著他,開口問,
“你確定,杜大人對這個幾個問題不會顧左右而言其他?畢竟是在眾人面前,說到心中之事……”
“不會。我手中有草藥,會人頭腦恍惚,不經意間就吐了真言。”
“你要用藥?”
淮何登時不悅,
“此人事關重大,絕不能出半點差錯。你不能對他**。”
“這是薩滿藥。都是些天然的草藥配伍,味道很淡,也不會對有礙。薩滿教在請神本就就會草藥相助,那些藥味道更為濃郁。這個只是他更為神思恍惚,好說出心里話。這藥若非同為薩滿祭司,用心探查,是本發現不了的。”
“……”
這話說出來,淮何心里卻更加警惕。他問道,
“你說你不是薩滿教的人,卻對薩滿教的巫草藥都如此了解。據說薩滿本來就是師徒傳承,對教外的人而不宣。你為何會知道這些?”
“我現在不是薩滿,不代表從前也不是。確實是師徒傳承沒錯,只不過我師傅是個榆木腦袋——不,整個薩滿教都是榆木腦袋,只不過我師傅最為冥頑不靈罷了。”
那年微微一笑,收了話頭。
“這都是我自己私事,我猜你們也不興趣。我的本事你們都試探過了,應該可以放心。而且,若你們想假扮薩滿卻不被察覺,整個西蠻也只有我能做到了。”
淮何抿了,打量這年神態。年卻抬起眼迎著他目,臉上依舊帶著笑。這份不聲,完全不同與他的年齡。淮何突然覺得,還是秦凌那樣喜怒肯形于,才是年人該有的樣子。
——不如下次不要對他那麼嚴厲。畢竟他還小,總該有些年心。
至于眼前這人,淮何還是說不上多放心。但他是韓淵招來的人。韓大人說了,這人早年欠了他一個大人請,這次才肯替他們演一場戲來償還。所以萬分保靠。淮何不信這年,卻信任韓淵,因此也就不再多問了。
“好。”
他對年點了點頭,
“那明日集市上,就都拜托你了。”
……
集市就在前方。
淮何看了一眼厚重的車簾——這是他此次出門前,特意人換上的。不僅風,還很隔音。所以他剛才暗地安排時說的話,里面一句也聽不到。
可他卻忽視了一點。
這樣隔音的門簾,若有人在里面說了什麼,外面也是一句也聽不到的。若不然,他就能早點聽到圖雅的來歷,也不至于釀那麼大一場風波了。
車子里。
圖雅噘著,還有些不高興。杜玉章見他氣鼓鼓的樣子,好笑道,
“圖雅,我們好久沒有一同出門了。你高興一點,就當是陪著我逛街吧。何況你不也說過嗎?平谷關外有些大燕兵總想欺負西蠻商販。我猜與徐家軍的叛有些關系,正好這次將這些況都匯集起來,一次解決掉。”
“哼。”
圖雅卻還是有些低落。他小聲道,
“杜先生,你說實話——你到底是為了西蠻的商販,還是為了大燕皇帝?”
“……”
“你可不要騙我。我是薩滿的孫子,以后也要做大薩滿的!你要是騙我,天神會不高興的!”
“是是是,圖雅是大薩滿的孫子,又通草藥,日后肯定是個偉大的薩滿法師。”
杜玉章回避了圖雅的問題,只是了年的頭。他的目悠遠,搖頭笑了笑。
——答案其實早就在眾人心里。就算圖雅自己,也不會沒有覺察。可他偏要執著地去問,卻糾纏,這一片赤誠的心,背后還是對他杜玉章和對蘇汝這個主的熱與不舍。
所以哪怕答案就在心中,杜玉章也不想就這麼說出來,傷害眼前這純真年。
平谷關鬧出了那麼大的風波,所有軍隊都還于急狀態,不敢有半分松懈。但對于升斗小民來說,這不過是平平常常又一天。集市上依舊是人頭攢,熙熙攘攘。
下了馬車,杜玉章帶著圖雅很快融到其中,不時在哪個鋪位前駐足,買點什麼,再與攤販攀談幾句。
“侍衛長,是不是可以行了?”
聽到耳邊低語,淮何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邊那聲音再沒響起。淮何不必回頭,也知道那便裝的侍衛已經消失在人群中。
很快,前方出現了些。
“嗩吶?這調子不是迎接天神降臨才會吹奏的嗎?”
圖雅最先發現了這悉的調子。很快,前面的人群開始。圖雅立起子,朝那的源泉看過去,發現遠遠地有一個人,一鳥皮裝飾的長,連頭臉都被遮蓋著。他正踩著舞步,往這方向緩緩而來。
“薩滿舞蹈?天神降臨?這是哪個祭司,怎麼請神請到集市上來了?”圖雅有些奇怪,“而且,這附近的薩滿祭司我應該都認識,沒有這麼年輕的呀……”
薩滿請神俯的時候,旁人不能去打擾。就算同為祭司也不行,這也是西蠻的風俗。所以圖雅拽著杜玉章向后讓開了道路。
“杜先生,這應該是在請神,恰好路過而已。我們躲開些,他過去就好了。”
圖雅卻沒想到,他話音還沒落,那祭司已經停在他們面前。他又舞著做了幾個作——圖雅知道,這代表神已經降臨了。
西蠻人相信,天生降臨后,祭司所言所行,都代表著神的旨意。此刻祭司的問詢,凡人是不能夠拒絕的。
那祭司停下作,向杜玉章出了一只手。
“啊?”
圖雅愣住了。杜玉章不知所措地看了他一眼,
“這……”
“你們快手啊,這是天神的旨意!”
后的西蠻攤販神激,
“天神有喻示,祭司才會做法……這不是請神上,這是神明自己在降臨,很難得的!是神明指引祭司找到了你!你跟他去,這是天神有話要問你!”
“……”
杜玉章倒是第一次聽說這說法。他又看了圖雅一眼。
“確實有這樣的說法,但是這種況非常見。”
圖雅一邊說,一邊盯著那祭司看——此刻祭司低著頭,寬大的皮祭帽遮擋了他的眼睛,只出一雙薄薄的,看起來很年輕。
這附近有這樣一個祭司嗎?
“杜先生,我覺得不對勁……”
圖雅的話斷在了半空。那祭司突然抬頭,一雙璨若流星的眼睛看著他,那雙薄微微一笑,風流又多。
——這張臉為什麼這麼悉?他在哪里見過……一定見過!
就這一晃神的功夫,杜玉章已經被祭司拉走了。后是西蠻攤販們激地跪拜在地,一片贊頌天神的祝禱聲。
事到如今,再強行將杜玉章拉回來是絕對不可能的。圖雅只能咬牙切齒地跟上去。
三拐兩拐,卻到了一開闊的草地。那薩滿口中念念有詞,繞著杜玉章走了幾圈,從懷中不知拋灑些什麼在地上。隨后,他手掌在杜玉章鼻尖點上一點白痕,又在他頭頂挲。杜玉章眼神漸漸恍惚起來。
“杜先生!”
圖雅想沖過去,卻被那薩滿單臂攬住。他抬頭才要發作,視線卻又撞進薩滿一雙星辰般的眼中。
“放開……啊……”
薩滿手掌突然罩在圖雅面上。一沖鼻草藥氣撲面而來,圖雅一個晃神,子就了。他能覺到薩滿輕輕將他放在地上,在他上罩了一件黑袍。
四周,這樣罩著黑袍的人也有好幾個。這也是儀式的一部分——他們代表天神邊的暗影,會替天神詢問天選之人許多問題。這些問題里,藏著天神的旨意。而天選之人不可說謊,也不能說謊。薩滿的草藥會將他心的遮掩一并抹去,只留下最本心的念頭。
圖雅覺得有哪里不對勁。但他無力抗拒,只能跪在地上,恍惚地抬頭。他看到那祭司的作如同鳥一樣輕盈,腰肢展著,確實是最正宗的薩滿舞蹈。
但那個人自己……似乎不該出現在這里……
可容不得他細想了。祭司手掌一翻,指頭,一火苗從他掌心騰起,很快點燃了地上一圈干草,形詭的圖案。
請神儀式開始了。黑袍人們一個個上前,提出自己的問題。在呼呼風聲,與干草嗶嗶啵啵的燃燒聲中,杜玉章的每一個答案都清晰可聞,傳在場所有人的耳中。
直到一個高大的黑袍人跪在了他面前。
那人開口時,聲音有些低沉,帶著大燕的口音。
“你是誰?”
“我是杜玉章。”
“你為什麼會在這里?”
“我來這里……躲一個人。”
“你想躲誰?”
“我心的人。”
片刻停頓。一只手上了杜玉章的臉。那人手心干燥溫暖,將杜玉章的臉輕輕托起。杜玉章瞇起眼睛,恍惚中,他本能地將臉頰蹭在那人手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