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對面條凳上的竇立德聽到這話,一半放下心來,一半卻也有些猶豫。
放下心,自然是因爲幽州位置要,地盤也大,相比較留在之前的將陵,肯定是往上走的,而且他也有信心梳理好幽州複雜的關係,安好本地人心,甚至將這些人收攏起來,圍繞著他竇龍頭一起進步。但猶豫,也是有道理的,這幾個月竇龍頭自問也有些思索……黜龍幫橫掃河北如卷席,甚至如今北地也大舉手,這種況下,繼續留在地方上做個管著幾郡地盤的行臺指揮,果然是進步嗎?
“首席,天王,照理說幽州極盛大,讓我來管,是首席信重我。”竇立德沒有猶豫,直接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可是,我本就是河北義軍出,又在河北做了龍頭,大行臺裡一直對我有說法,說我要挾河北地方來自重,現在又去幽州,若是經營久了,怕是閒話更多……首席,我不怕,不怕累,只怕被幫裡嫌棄,若是可以,我倒是想去大行臺做些事。”
張行點點頭,卻看向了徐世英。
徐大郎即刻開口,卻說了一句看似不相干的話:“竇龍頭,當日我們黜龍幫起兵,喊得是剪除暴魏,安定天下,到了現在剪除暴魏實際上已經了,可安定天下還沒有,替天行道也在路上,你覺得咱們如何能安定天下,又如何替天行道?”
竇立德一愣,緩緩來言:“我覺得,只要能做到替天行道,就能收攏人心,壯大力量,到時候自然能安定天下。”
“是這個道理,但我問的不是這個意思,而是問如何作?”徐大郎不由失笑。“比如軍事戰略上的作與安排。”
“徐副指揮有話直說。”竇立德無奈至極,他懂個屁的軍事作。“軍務上我素來苦手。”
“不瞞竇龍頭,其實張首席作爲北地人,卻是早早起了一個基本的念頭,來對付咱們最大的敵人,也就白英。”微微風中,徐大郎先以手指西南。“東都是天下之元,不得不爭,而司馬氏在東都,雖然有識之士都曉得,他們遲早會爲他人做嫁,可司馬正之強,東都之堅固,糧儲之深厚,真要是爭,怕是要流河,要疲力竭,要命懸一線的……所以,首席的意思是,他率河濟之衆,以大行臺爲輔,不能說佯攻,而是耗在彼,拖住司馬正與白橫秋這兩家主力,唯一的要求便是不能讓白橫秋得了東都天元。”
竇立德沒有說話,而是極爲嚴肅的認真聽講。
“隨即,以李定李龍頭爲首,集北地之衆,輔以河北之經濟,渡苦海,伐巫地,然後南下取白英之脊,則大事可。”徐世英繼續來言。“若有必要,還可以遣一大將南下,扼大江,逆流而上,分白氏之力……此所謂,明取東都,暗渡苦海之計!”
竇立德懵在了那裡,他的軍事眼沒法讓他去評判這個計劃的優劣,但是他很快就又意識到,這種級別的戰略計劃從來不是優劣的問題,而是可行。
且只看眼前四人,儼然都是認可的。
沒錯,這就是張行一直以來的一個軍事戰略計劃,從一開始的腹案,到與白有思的私下討論,再到必然的執行人李定認可,然後是與陳斌、徐世英、馬圍三人的,接著是此番北地之行,白有思和張行分別親眼目睹了北地的戰爭潛力和客觀可行的地理條件,終於是決定將方案在最高層攤開了。
其實,這個計劃並沒有什麼真正出奇的地方,這種局勢下,東都必然是要爭的,但因爲司馬正的存在,導致東都這個必爭之太了,到讓人生畏偏偏還不能放棄。
那還有什麼法子呢?
只能是咬住東都的同時,從南北兩個方向找法子。
南邊好說,不止是黜龍幫會派大將南下,白橫秋也一定會派大將以方面之任從大江繞行,以圖包圍東都。
而北面呢,北面當然是渡苦海,借巫地再南下……只不過,迄今爲止,這個世界還沒有人進行過這個路線的嘗試而已。
這些人之前同意,本質上也是因爲就沒有別的路可走。
“老竇。”張行見狀緩緩提醒。“這個策略,目前只有這裡的幾人和李定李龍頭、陳斌陳總管那裡有些知曉,馬分管也曉得額一些,你是第八個知道的……有什麼看法嗎?”
“要我說看法,我如何能與首席、李龍頭、徐副指揮相比,若是你們覺得可行,那就可行。”竇立德咬牙道。“所以,讓我去幽州,是要爲李龍頭做遮掩和輔助?”
“是。”
“那我願意去!”竇立德霍然起。“我怕的,只是自己被幫裡空置,不能盡力做事罷了,若是能爲北路主攻輔助,自然盡心盡力。”
“好!”張行立即頷首。“有你這句話就行了……請馮公和洪龍頭來。”
竇立德如釋重負,重新坐回去,本想問問張行,自己到幽州,將陵行臺怎麼置?誰來接手?但目一掃,發現自己坐的條凳與對面四位對著,明顯是被召見的樣子,不由心中微,於是站起來,從容到了斜對面徐大郎凳子上,乃是擺出了一副等待召見他人的形態。
也不嫌天熱的。
而片刻後,馮無佚與洪長涯過來,後者端著冰鎮酸梅湯落座的時候,還覺得奇怪,爲何自己屁下面的凳子是熱的……難道有人坐過不?
見到兩人,張行也沒有多餘客套,開門見山,直主題:“洪龍頭,自從當日白總管晉北一行,助你起事以來,晉北一直立場堅定,自認黜龍幫一脈,當日遣尉遲融來救,更是銘記於心,何況你謹守晉北,多年不失,委實了得……現在幫聯通一,你可有想法?是要鄴城大行臺做事,還是繼續在地方立行臺?”
洪長涯曉得這是題中應有之義,卻是立即起行禮,說出了自己早就堅定好的想法:“首席明鑑,我們這些人之所以起事,是因爲當日白橫秋爲政偏狹,以晉北地廣人稀,紛難治,非但不救災荒,反而將我們這些所謂晉地紛之輩盡數攆了過去……首席,無論如何,請留我們在晉地前線。”
“好。”張行點頭。“那來武安如何?”
洪長涯一愣,還沒開口的馮無佚也愣住。
“武安行臺,原本有武安郡、襄國郡、趙郡三郡,我現在加上恆山郡,一併與你,請你替我防備兼滲晉地……如何?”張行繼續來問。
洪長涯仔細一想,也一時無話可說。
這不僅僅是因爲這個行臺人口、經濟、地盤都比晉北窮荒且不全的三郡要好,也不僅僅是因爲這三郡也的確符合自己剛剛要求的對晉地前線,挨著自己老家,更重要的是,這個行臺的設立,明顯是充當了整個河北華之地防護的……僅此一條,不能說人家有什麼歧視,或者什麼不信任的說法。
說白了,是收編,是兼併,是要吃掉你,但條件很好,面子裡子都有……唯獨,唯獨若是信任,讓自己留在晉北又如何呢?不更省事嗎?
一念至此,洪長涯認真來問:“若是這般,敢問張首席,李龍頭又去何安置,晉北又誰來接手?”
“李龍頭要擔任北面元帥,掃平北地之前,這個行臺也只是空置,我也與他說好了。”張行說著,看向了雄伯南。“至於晉北,我想讓徐州行臺的副指揮周行範接手。”
雄伯南想了想,也只是點頭。
洪長涯當然知道周行範是張行心腹中的心腹,卻是愈發不解,這個晉北三郡這麼窮,只守著苦海……
而這個時候,似乎是猜到了對方想法,張行也笑道:“不瞞洪龍頭,我準備讓周行範適應起來後,將幽州靠近苦海的地方一併分過去,讓他仿效當年的於叔文……屆時,晉北不止是應對晉地的前線,也是藉著苦海控制北地局勢的要害”
洪長涯立即點頭:“張首席若有此番計量,在下無話可說,願意移鎮。”
張行這纔看向馮無佚:“馮公,武安行臺的事還要勞煩你多多協助洪龍頭。”
馮無佚更是無話可說。
事到了這裡,似乎妥當,倒是竇立德還記得將陵行臺的時候,便正來問:“首席,將陵行臺可有安排?”
“有。”張行笑道。“將陵不設行臺了,濟北也是,河間也不設了……便是魏郡也不設了,這些個遠離前線的行臺全都撤離,然後統一歸大行臺直屬,軍政分離。”
竇立德一驚,復又來問:“可要是這般,柴、魏兩位龍頭要如何,都大行臺嗎?”
“大概如此吧。”張行言辭閃爍,且忽然轉移了話題。“諸位,你們說以這個地方的規制和新納的屯田兵,足以新建一個縣出來吧?”
“是。”雄伯南立即接口。“我之前就與大行臺那裡說了,這裡安置的俘虜太多了,部隊往來,資運輸,也把這裡給帶起來了,可以專門派人來管……是可以新建一個縣。”
“那我來起名字如何?”張行端起酸梅湯起自顧自言道。“三輝分日月,普照天地,而日月合爲明,可見三輝既明……黑帝爺只敬天地人,我們後人不敢這般,還要敬一日二月四,此地就做興明縣如何?”
衆人尚有些發懵,卻先覺得周圍風起,晃星野,而頭頂雙月,雖非月中,卻也莫名更加明亮起來,白有思更是猛地站起來。
這個時候,張行端起酸梅湯一飲而盡,然後舉空碗對月:“三輝流轉,大明終始,四分野,則黜龍以登天……諸位,若是能盡得天地運轉之機,那我大明天下無敵呀!”
幾人終於醒悟,竇立德更是莫名有那麼一心痛……大明是個什麼鬼呀?非得蹭三輝,多俗啊!他都想好了的,大夏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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