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苑,福寧宮
宮殿之外,風雨不停,梧桐樹樹葉隨風搖曳不停,屋檐上的雨水涓涓流淌而下,將殿前的石階沖刷的一塵不染。
端容貴妃細秀如黛的柳眉下,晶然熠熠的眸凝一般看向那蟒服青年,妙目當中現出一抹思索之。
眼前之人竟然是太子舊部部將之子,實在讓人大為意外?
所以,這麼多年來,都是仇人對陛下的復仇?
端容貴妃念及此,柳眉之下,清冷瑩瑩的目閃爍了下,聲道:“就算如此,也不該如此,世宗憲皇帝對你百般栽培,恩同再造。”
賈珩道:“娘娘,正是因為念及世宗憲皇帝的栽培之恩,我才將這大漢江山經營的鐵桶一般,外平四夷,軍政,才有如今大漢國勢蒸蒸日上,海晏河清。”
端容貴妃聞言,兩彎細秀如黛的柳眉之下,那雙瑩潤微微的眸,道:“你行奇貨可居,謀朝篡位之事,亦是對世宗憲皇帝最大的背叛。”
賈珩面端肅,眸深深,低聲道:“娘娘,如是說這些,那也就沒有多樂趣了。”
端容貴妃沉聲道:“那你不能欺負了世宗憲皇帝的妻子,舉頭三尺有神明,你如此不講道義,難道就不怕遭得報應嗎?”
所謂人妻,以報殺父之仇,天下有這樣的報復手段嗎?
賈珩道:“這些事,倒也并非我之本意,娘娘應該和兒他娘有所流才是,原也是一場孽緣,深陷其中,不由己。”
端容貴妃容白膩如雪,修眉之下,眸瑩瑩如水,沉聲道:“那兒就是你的骨了?”
賈珩道:“容妃娘娘,我可沒有這般說。”
端容貴妃兩道翠麗、細秀的柳眉之下,眸閃爍不停,沉聲道:“你這是還不承認?”
想起自家兒同樣給賈子鈺生了一兒子,端容貴妃心頭就不由生出一難以言說的惱怒。
天下怎麼能有這樣的道理?
但轉念一想,歷來后宮當中,這樣的事從來都是層出不窮。
賈珩說話之間,劍眉之下,眸凝視著端容貴妃,目好不容易從兩個大道理上挪開,沉聲說道:“娘娘,以后就在后宮當中安分守己,頤養天年,八皇子那邊兒,將來自有一份面前程。”
端容貴妃聞言,玉容倏變幾許,心神當中難免驚疑不定,怔怔片刻,說道:“你這是在威脅于我。”
賈珩冷聲說道:“容妃娘娘,如是以先前廢立之事,娘娘以為八皇子能有什麼好下場?”
說話之間,起得來,向著外間而去。
而過了一會兒,八皇子陳澤款步進殿中,眸瑩瑩閃爍之間,凝眸看向端容貴妃,道:“母妃,姐夫怎麼說?”
端容貴妃搖了搖頭,幽麗、冷艷的玉容上,蒙起一層難以言說的幽晦之,說道:“你姐夫,這是吃了秤砣鐵了心。”
陳澤濃眉之下,熠熠而閃的清眸當中閃爍著莫名之,說道:“現在從京營再到五城兵馬司、錦衛府,皆是姐夫的人,這次李閣老廢立帝,事就著一可疑。”
端容貴妃聞言,靡膩理的臉蛋兒上現出思索之,問道:“澤兒的意思是?”
“姐夫向來足智多謀,怎麼可能會給李閣老機會?這倒像是故意賣個破綻給李閣老似的。”陳澤眉頭鎖,沉聲道。
端容貴妃驚異道:“你說這是你姐夫的計策?”
這怎麼可能?不是李許兩人攛掇京營軍將,發的一場戰事嗎?
陳澤清眸當中似是現出縷縷的睿智之芒,幽聲道:“只怕是這般了,引蛇出,將計就計,然后將李許等人清除出朝堂,從而大權獨攬。”
端容貴妃聞言,眸眸輕輕閃爍了下,朗聲道:“如此說來,你姐夫當真是心積慮,只是他這樣做的原因是什麼?”
如果只是讓自己的孩子當皇帝,那甄氏之子按照脈,就是他的骨。
陳澤容微頓,明眸眸當中不由蒙上一層幽晦之,道:“母妃,姐夫怕是要廢掉甄氏之子。”
端容貴妃聞聽此言,翠麗柳眉春山如黛,那瑩潤微微的眸當中,涌著狐疑之,道:“不無可能,借李瓚和許廬之手廢掉帝,而他又重新改立陳……”
如果真的是打算立甄氏之子,那麼回京之后,應該為甄氏之子復位才是,但現在改立陳,著實讓人費解。
陳澤默然片刻,篤定道:“姐夫如此行事,只怕當真是有改朝換代之心了,通過改換皇帝,將朝堂之上反對于他的文臣清洗干凈,而后,以便改朝換代。”
端容貴妃輕輕嘆了一口氣,說道:“如果他要改朝換代,我們又能如何?”
陳澤面微頓,冷聲說道:“不過是率兵討逆罷了,我為世宗子孫,應盡陳漢宗室應有責任。”
端容貴妃聞聽此言,那張晶瑩如雪的玉容倏然一變,道:“澤兒,你別來。”
也沒有想過讓自家兒子非要當皇帝,如果能平安一輩子,倒也沒有什麼的。
陳澤輕輕應了一聲,面無表,心頭卻有一腔怒火正在熊熊燃燒。
……
……
錦府,詔獄——
鐵質柵欄林立,可見外間穿飛魚服的錦府衛,手持一把繡春刀,神警戒,來來回回。
李瓚此刻已經穿半新不舊的囚服,而其人灰白相間的頭發,則由一松木紋定住發髻,稍稍耷拉下蒼老眼眸,周似籠罩著一死寂、絕滅的氣息。
這是這位閣首輔、武英殿大學士,自出生以來,頭一次陷囹圄。
昔日廟堂九卿,今日階下之囚,人生際遇之玄奇莫測,莫過于此。
就在這時,可聽得囚牢之外不由傳來陣陣腳步聲,也不知多久,就是抵近至前。
“李瓚,午飯到了。”一個錦府衛說話之間,行至近前,將手中的飯菜端將過去。
李瓚微微睜開耷拉的眼眸,看向那錦府衛,神不由恍惚了下。
多年沒有人敢對他直呼其名了。
待錦府衛轉離開,李瓚卻并沒有那正在冒著嘟嘟香氣的飯菜,而是輕輕嘆了一口氣,思索著先前的政事。
賈子鈺如此輕易地出宮,只怕京營那邊兒已經出了紕。
而就在這時,一個形高挑的錦府衛,緩步進廳堂當中,沉聲道:“李瓚,衛王來了。”
而說話之間,卻聽得陣陣繁無比的腳步聲次第接近,旋即,但見蟒服青年從外間而來,旁的府衛拿著一火把,正在燃個“噼里啪啦”,橘黃燭火正自搖曳不定。
旋即,就見那蟒服青年緩步近前,眸深深地看向李瓚,道:“李閣老,詔獄的飯菜,還曾可口否?”
嗯,這句話說的多有些裝,帶著一些小人得志的得意洋洋。
李瓚抬眸順著那聲音來源,蒼老雙眉之下,眸攏目觀瞧,看到那蟒服請青年,喝問道:“衛王,帝之廢,可是你之機謀?”
賈珩道:“李閣老何出此言?”
李瓚目盯著那蟒服青年臉上的面部表,道:“你率領錦府衛進宮城,出如無人之境,可見宮衛守將以及山海侯曹變蛟等人,皆與你暗通款曲,遙相呼應。”
賈珩沉聲道:“李閣老此言差矣!孟子曰,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前日宮并無阻攔,恰恰說明,李閣老以太后懿旨廢帝,欺凌孤兒寡母,本不得人心。”
其實,當初李瓚能不能挾制住他的眷來要挾他?
事實上是不能的。
其一,李瓚等人自詡仁人志士,不屑于以家眷之生死要挾于他。
其二,咸寧公主乃至李瓚擁立的陳澤,本就是他的親眷,客觀上也不允許他們這般做。
其三,李瓚更多還是想要和他談判,而非是徹底撕破臉。
最重要的一點兒,真的禍及家眷,曹變蛟和京營等人定然不敢奉命。
李瓚眸咄咄而視,質問道:“衛王,你想要謀篡陳漢天下,可曾對得起簡拔你于微末之中的世宗憲皇帝?”
賈珩冷聲說道:“李閣老煽京營兵將,沖擊宮,擅行廢立之事,可曾對得起托孤命的世宗憲皇帝?”
李瓚冷聲道:“帝非陳氏脈。”
賈珩劍眉之下,眸深深,沉聲道:“李閣老如何斷定帝非陳氏脈?難道這一切不是李閣老自己臆想而出的嗎?僅憑流言就可斷定非是陳氏脈,未免失之武斷。”
李瓚面端肅,沉聲說道:“你與甄氏私相授,禍宮闈,滿朝文武,誰人不知?”
賈珩目咄咄而閃,冷聲道:“李閣老,這些僅僅是外間的謠言,李閣老可曾親眼所見?”
李瓚眸深深,目不免幽晦幾許。
這個誰能親眼所見?
賈珩沉聲道:“當初高仲平以此在四川豎起反旗,因為一己之疑,鬧得整個西南不得安寧,前車之鑒,李閣老難道就視若無睹嗎?”
李瓚義正言辭道:“道統之爭,縱千萬人,又有何惜之?”
賈珩反相譏道:“如是道統之爭,就要讓千萬人陪葬?”
李瓚蒼老如松的眉頭之下,眸瞥了一眼賈珩,冷聲道:“衛王到這里做什麼?難道是為了與李某論個是非嗎?”
賈珩默然片刻,沉聲道:“李閣老,只是英雄惺惺相惜罷了,如果不是當初你我于朝里朝外互相配合,焉有大漢如今之中興偉業?”
李瓚面不由恍惚了下,心頭同樣在思量著往日之事。
賈珩目灼灼,道:“李閣老,你我之恩怨是非,數百載后,自有后人評說。”
李瓚聞聽此言,心頭一震。
賈珩道:“不過,李閣老既要以相報世宗憲皇帝,本王自是要全李閣老,這兩天,問罪李許逆黨的圣旨將會降下,李閣老靜候佳音罷。”
說完,也不多說其他,轉離去。
李瓚聞聽此言,幽沉如水的眸,輕輕閃爍了下,旋即,目送著那蟒服青年離去。
賈珩說話之間,并沒有就此出得詔獄,而是大步出了李瓚所在的牢房,轉而看向一旁隨行侍奉的錦府衛,問道:“許廬,現在人在何?”
“王爺,這邊兒請。”那錦百戶面恭謹,輕輕應了一聲。
賈珩點了點頭,然后,向著許廬被關押的囚牢而去。
此刻,就在囚牢之中,線細微,稍暗幾許,可見那穿囚服,宛如一株蒼松的老者。
許廬正自盤膝坐在一團凌無比的干草上,閉目養神,對于旁邊的飯菜本也沒。
“王爺,這位許大人已經絕食兩天了。”那錦百戶也不多說其他,開口說道。
賈珩忽明忽暗的線在那冷峻面容上一一閃去,沉聲道:“本王進去看看。”
許廬向來風骨儼然,剛直不阿。
許廬聽到外間的靜,循聲去,看向那蟒服青年,問道:“衛王,你來了。”
賈珩面端肅,目咄咄而閃,說道:“許德清,真是許久不見了。”
記得,當初初見之時,他還是賈珍陷害的賈家庶子,因為許廬正直,求告至門下,一晃都快十年過去了。
許廬劍眉之下,眸瞥了一眼那蟒服青年,冷聲道:“衛王這是來看階下之囚的?”
賈珩面容淡漠,輕聲說道:“只是來送老朋友一程。”
說著,眸閃爍了下,凝眸看向一旁的錦千戶,道:“去準備酒菜來,我送許總憲一程。”
那錦府衛輕輕應了一聲。
賈珩說話之間,行至近前,燈火搖曳著賈珩那張俊朗、英武的面容,可見幽沉莫名,敘說道:“崇平十四年,秋,我因與拙荊秦氏婚約一事,遭賈珍迫害,當時,我苦求無門,遂前往求告時任京兆府尹的許大人,承蒙許大人出援手。”
許廬此刻聽著賈珩娓娓道來的敘述,心神微,眸深深,沉聲道:“衛王,如果當初知道會有一日,漢室社稷為權臣所篡,那日,許某就不會助你。”
賈珩冷聲道:“向使無我,關外真早已揮師關,鐵蹄肆中原,焉有今日漢室社稷之安若磐石?”
不等許廬出言,賈珩沉聲道:“況且,以本王之智計,縱然沒有許總憲,我同樣也有自保之道。”
許廬眉頭挑了挑,眸中現出憤恨之,沉聲說道:“你實乃臣賊子,天理昭昭,自有仁人志士,前仆后繼,靖誅國賊!”
賈珩冷笑一聲,嘲諷道:“許德清,煽京營兵將,行廢立之事,難道就不是臣賊子嗎?”
許廬劍眉挑了挑,目次裂,道:“我等是為了大漢社稷。”
賈珩默然片刻,忽而頓了頓,說道:“我是為了……天下蒼生。”
許廬聞聽此言,忽而心頭莫名一震。
天下蒼生,這個四個字何其之重。
相比之下,大漢社稷,一家一姓之榮辱,微不足道,輕若草芥。
賈珩目現出幽遠之態,說道:“自崇平十四年,真肆于遼東,漢室無力抵,相繼失朝鮮、日本等藩屬之國,如今西洋諸國,研火,商貿繁榮,把持商道,如今我大漢仍在斗不斷,等數百年后,如何與番夷爭鋒于海上?彼時,剃發易服,崇洋外,我華夏之脊梁何在?”
想起后世在列強尖船利炮下,哀嚎的“我大清”,他這個老祖宗,如果不能爭奪一線機緣,豈不是白穿越了一回?
許廬聞言,眸深深,看向那蟒服青年,幽幽說道:“窮兵黷武,好大喜功,絕非蒼生之福。”
賈珩道:“昔日,如無三皇五帝征討四夷,宣威四方,秦皇漢武,牧民九州,豈有今日之華夏泱泱?罪在當代,利在千秋,是非功過,自有后人評說。”
許廬聞言,一時之間,沉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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