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楚楚一步衝回竈臺前,蕭瑾瑜劫後餘生般地舒出口氣來。
刀架在脖子上多回都沒嚇這樣過……
生怕再想起傷口的事兒,蕭瑾瑜主把話題扯得要多遠有多遠。
“你怎麼沒吃晚飯?”
楚楚背對著他一陣翻箱倒櫃,“我要說了,你不能笑我。”
“不會。”
楚楚在一個菜筐裡翻出一塊兒生薑,洗了幾下拿到案板上“咔咔”切了幾刀,揚手丟進了鍋裡,然後一邊繼續翻一邊道,“我一直在屋裡哭來著,哭累了就睡著了,醒了就出來找吃的了。”
“王府裡有人欺負你?”
楚楚踮腳踩在個小板凳上,長了胳膊努力地撥拉著壁櫥裡的一堆乾貨,“不是不是,沒人欺負我……”
“那你爲什麼哭?”
“我要是告訴你,你不能告訴王爺。”
“爲什麼?”
“管家大人不讓說,說出來會惹著王爺的。”
蕭瑾瑜輕蹙眉頭,“惹著王爺?”
今天惹的還嗎……
楚楚功地抓出幾顆紅棗一把桂圓乾,關了櫥門從板凳上跳下來,把手裡的東西扔進鍋裡才道,“聽說王爺是個倔老頭兒,脾氣壞得很,誰要是惹著他,他就打得誰屁開花兒!”
蕭瑾瑜狠狠愣了一下,“……誰說的?”
楚楚又翻騰了一遍竈臺邊的幾個調料罐子,最終選定了一瓶,舀出了兩大勺紅糖撒進鍋裡,“管家大人啊,他都在這兒好多年了。”
“趙管家說……王爺是個老頭兒?”
說他年老他也就認了,老頭兒……出在哪兒啊?
“那倒沒有,這個是我猜的。”楚楚蓋上這個鍋蓋,又蹲□子去生另一個爐竈的火,一邊生火一邊向蕭瑾瑜有理有據地陳述的推理過程,“王爺不是皇上的七叔嗎,聽說皇上比我還要大幾歲呢,我有個表叔都快五十歲了,那王爺可不得是個小老頭兒啦?”
“言之有理……”
多年辦案經驗告訴蕭瑾瑜,越是別人點名不想讓他知道的事兒,越是有一探究竟的價值,所以蕭瑾瑜清清淡淡地道,“你放心,我不會與別人說。”
楚楚生好了火,向鍋里加了兩瓢水,又開始一陣翻箱倒櫃,“你知道六扇門吧?我是來京城找六扇門的。”
蕭瑾瑜本能地糾正道:“你是說三法司?”
楚楚抱著一個米袋子轉過來,一臉嚴肅地對著蕭瑾瑜,“不,不是三法司,是六扇門,有九大神捕的那個六扇門。”
蕭瑾瑜微怔,自打頒下文書嚴令止說書人編排與府衙門有關的段子起,他已經好些年沒聽到有人把這三個字說得這麼一本正經了,這會兒還捎帶著個什麼九大神捕,“你要報案,還是要冤?”
楚楚搖頭,“我要當六扇門的仵作。”
“可你參加的是刑部的考試。”
楚楚嘟起小,轉回去對著竈臺,舀了半碗米倒進鍋裡,“本來聽景大哥說那個就是六扇門的考試,可我考完了才知道我倆說的本就不是一個六扇門。”
景翊先是不惜哄騙也要留下,又是不惜哄騙也要監控,蕭瑾瑜看著這圍著竈臺轉悠得有條有序的小影,眉心輕輕擰了起來,“既是如此,這次考試你縱是考上了,也不會去?”
楚楚沒回頭,弓著腰在筐裡翻出兩棵飽滿碩的青菜,舀了瓢清水仔仔細細地衝洗,“唔……去的。我剛纔都想好了,要是沒有個活兒幹,我連吃飯的錢也沒有,還怎麼留在京城找六扇門啊!”
“你若是沒考上呢?”
“我已經考上了呀。”
蕭瑾瑜輕蹙眉頭,招仵作這事兒雖小,但擬定名單畢竟還屬於三法司公文圈子裡的事兒,沒有他的簽字印就算不得數,而這會兒他都還沒見著那草擬名單影子,上哪兒知道去,“誰說的?”
楚楚張了,半晌沒出聲兒。景翊?吳江?還是趙管家?他們給的覺都好像這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了,可這麼想想,原來還真沒有人明明白白地跟說過就是考上了。
要是沒考上……可連回家的盤纏都沒有了啊!
楚楚舉著兩棵青菜愣在原地,小癟著,眉頭皺著,毫不掩飾地把不知所措的目落在蕭瑾瑜上,看得蕭瑾瑜從沒怎麼出過什麼病的心臟突然疼了一下。
只是楚楚的這副失落模樣還不如蕭瑾瑜心臟閃過的痛持續時間長,“沒考上的話……我就在京城隨便找個雜活,只要能讓我待到考進六扇門就。”說完轉就淡淡定定地切菜去了。
楚楚語氣堅定得讓蕭瑾瑜差點開始思考這京城裡是不是真有這麼個不爲他所知的神又厲害的六扇門,好在真被帶跑偏之前,腰背間的疼痛隨著子回暖漸漸放肆了起來,一陣比一陣清晰的疼痛讓蕭瑾瑜再度想起景翊那些話,單薄的子在間接拜這人所賜的疼痛中不住地微微發抖。
若真是心積慮想要他的命,今晚他給的機會絕對當得起“千載難逢”這四個字。
沒有任何埋伏,也沒有任何試探的意思,就是他素來謹慎縝的腦子不知道中了哪筋,純粹地想跟待上一會兒。
的一顰一笑一言一行讓蕭瑾瑜有種說不出的輕鬆。
要真是敵人,蕭瑾瑜今晚就能在那些好像幾輩子都審不完的卷宗裡解了。
可惜楚楚腦子裡這會兒琢磨的是,這青菜葉子這麼,燜青菜飯的話還是要切細碎一點兒纔好味吧。
楚楚切了青菜丁,切了兩朵香菇,又切了半塊兒鹹豆乾丟進鍋裡,心滿意足地攪合了幾下之後纔想起來好一會兒沒聽到蕭瑾瑜的靜了,一轉頭看到那個人微低著頭,臉白裡發青,額上冷汗淋淋,倚靠在椅裡的子還在發抖,吃了一驚趕忙過去,“你怎麼啦?”
驚慌中楚楚只記得丟下左手裡的鍋蓋,卻忘了右手裡的飯勺,蕭瑾瑜就擡頭盯著舉在手裡的大飯勺,用盡所有的忍耐力才保持住聲音的靜定平穩,“沒什麼,只是……有點兒冷……”
“還冷?”楚楚怕他會冷,推他進來的時候還特地把他推到離爐竈不遠的地方,這會兒都熱得要冒汗了,他怎麼還冷,“你是不是吹多了冷風,發燒了呀?”
蕭瑾瑜那個“不”字連前半截都還沒吐出來,楚楚已經擡手要他的額頭了。
只是楚楚擡的是右手,擡得急,忘了右手裡還握著個大件兒,於是楚楚的手還沒到,鐵飯勺突兀圓潤的那面已經不偏不倚結結實實“當”的一聲正敲到了蕭瑾瑜還往外滲著冷汗的腦門兒上。
這一記沒有那麼狠,也沒有那麼疼,但對於已經撐得很辛苦的蕭瑾瑜來說,這一下子足夠讓他腦袋暈上一會兒了。
“呀!對不起!”
“不用道歉……”,蕭瑾瑜黑著臉按住滿布冷汗和米湯的額頭,“你就直接手,行嗎……”
蕭瑾瑜定力再好也已經由衷的火大了。
是,他現在的狀況確實是任人宰割無力還手的,老天爺非要他今晚在這個地方死在這人的手上的話他也沒什麼好說的,但這人拿把飯勺就想敲死他算是怎麼回事兒!
手?楚楚一愣,迅速回過神來,“哦,好!”
蕭瑾瑜的臉頓時又黑了一層,聽這麼一聲應的,怎麼真跟他求著來殺自己一樣!
蕭瑾瑜從上拿出手絹埋頭拭著額頭,也沒注意楚楚突然轉幹什麼去了,就聽見一陣子鍋碗瓢盆叮鈴桄榔的靜,還沒來得及擡頭就被楚楚一把抓住了手腕。
楚楚不過是個形小的丫頭片子,力氣也就那麼大點兒,但對於這會兒的蕭瑾瑜來說足夠讓他任其擺佈了。
被抓住手腕的一瞬,蕭瑾瑜意識到是用左手抓住他右手腕的,右手裡好像還抓著什麼東西。
難不還真是現找的兇啊……
要殺要打要綁他都認了,畢竟敗在這個能演戲演得連景翊都看不出破綻的人手裡也不算太丟人。
蕭瑾瑜都做好從容赴死的準備了,結果剛擡頭就被楚楚一眼瞪上,接著就是訓兒子一樣的一聲吼,“你瞎折騰什麼呀,再就起包啦!”
蕭瑾瑜一愣的工夫,楚楚已經揚起了右手,把手裡那顆不知道從哪個碗裡翻出來的剝得溜溜白的蛋在了他的腦門上,在那片被敲紅的地方滾過來滾過去。
這人看起來像是滿肚子學問的樣子,怎麼連這點兒事兒也不懂,怪不得才這麼年輕就得用椅代步了!
轉念想到他這樣的年紀就被圈在這麼張椅子上肯定是很難過的,雖然只是在心裡那麼唸叨了一下,楚楚還是覺得自己像是做了什麼壞事一樣,臉上一熱,說出話來也不再用吼的了,“用蛋把淤滾散了,就不紅不腫也不疼了。”
蕭瑾瑜沒說話,活這二十來年從來就沒想過,他人生裡會有這麼一刻是被一個底細不明的人拿著一顆剝的蛋在腦門兒上滾,所以他實在不知道這會兒他理應有什麼反應。
楚楚看他冷著張臉一言不發,以爲一顆蛋的力量還不足以給他止痛,於是腰一沉頭一低就把小湊了過去,輕輕吹著那片輕紅。
楚楚發現那紅本來只是的,一點兒都不明顯,倒是吹著吹著反而紅了起來,還越吹越紅,真是怪了!
不是蕭瑾瑜不想出言阻止,而是這會兒他除了心臟狂跳之外不敢讓自己做出任何一點兒作,連呼吸也摒了起來,生怕自己一個細小的作就會造一個想掐死自己算了的結果。
就在他覺自己再屏息一會兒就要昏過去的時候,門口“叮咣——咚”一聲重落地的巨響,瞬間把他就快飄到閻王殿門前的意識一下子扯回到了這人間廚房裡。
楚楚驚訝間側回頭,蕭瑾瑜眼前沒了障礙,纔看清這個以五投地姿勢進門來的重正是吳江。
吳江顧不得這個方向還有個楚楚,手忙腳地爬起來跪好,磕頭便道,“卑職該死!卑職該死!”
他三更半夜辦事回來想進廚房找口飯吃,結果還沒進門就一眼瞧見楚楚站在蕭瑾瑜前,楚楚抓著蕭瑾瑜的手腕,倆人一個低著頭一個仰著頭,在門口的角度看過去倆人本就是在……一驚之下忘了腳底下還有門檻這麼個東西,於是就這麼直響噹噹地摔了進來。
景翊可沒說還有這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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