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師雁行日日與宋雲鷺和田頃麵,奈何對方也不能更多。
“陛下確實辦了幾個,可傷筋不骨,張閣老現在雖告病在家,但還占著次輔的位子,大權未曾旁落,又資曆深厚,許多事閣也要專門與他商量過後才好朱批……”
僅靠現有的證據,頂了天讓張閣老告老還鄉,並不能斬草除。
“聽說前些日子又陸續有欽差回京,”京城幹冷,川蜀出的田頃一到冬日便覺難熬,湊在火盆旁邊猛手,“就是不知道小……”
他猛地止住話頭,跟宋雲鷺一起抬頭去看師雁行。
他們擔心,小師妹豈不更擔心?
師雁行看了他們一眼,“我沒事。”
這種事,單純擔心是沒有用的。
但現在已經快到十一月了,柴擒虎還沒有消息,一定出了什麽事。
之前甚至想,但凡有人知道柴擒虎去了哪裏,都能讓胡三娘子找江湖上的路子,花重金把人全須全尾帶回來。
可不行。
除了慶貞帝和南下的欽差本人,沒人知道他們的下落。
甚至到了現在這個局麵,恐怕慶貞帝也不清楚那些人到底在什麽位置。
一邊是朝堂之上的暗流洶湧,一邊是朝堂之外的歌舞升平,師雁行到了前所未有的割裂。
十月二十,京城下了好大一場雪,聽說下頭幾個縣城陸續開了粥棚,許多生活拮據的百姓也能去口氣。
而與此同時,師家好味又接到好幾筆大訂單,都是辦賞雪宴的,一個豪華款蛋糕就要幾十兩了。
晚間江茴還唏噓呢,魚陣更是頭也不抬來了句,“朱門酒臭,路有凍死骨,姐姐,是不是就這麽回事兒?”
這個時空沒有杜甫,這些詩還是師雁行教的,沒想到小姑娘記得牢,如今都活學活用了。
江茴忙道:“你這孩子,可不敢外頭說去。”
朱門,整個京城恨不得大半都是朱門,這會兒說這些話,誰的肺管子呢!
師雁行順手拿起賬簿子來看,“也未必全是為了樂。”
最近朝廷不安穩,哪怕沒被牽扯到的,這會兒也都盡量收斂,哪兒就那麽多頂風樂的?
隻怕是借著辦宴會的名頭明正大頭,相互流下各自所得。
江茴和魚陣就都若有所思。
魚陣一邊洗筆,一邊觀察師雁行的神,分明想問什麽,卻都沒開口。
江茴從桌子下麵輕輕了,搖搖頭。
師雁行裝沒看見的。
結果未定,再討論隻是徒增煩惱。
如今份不同了,隻要對方不下帖子請,師雁行便不主登門,隻下頭的人好生將蛋糕等送過去即可。
倒是有一家特意派了管事娘子前來,細細說了要求。
“我家老夫人雪,奈何如今有了年紀,每逢冬日便腳疼痛,又不便賞雪,老爺和夫人就想著,能不能做個賞雪主題?”
蛋糕主題訂製是要額外加錢的,但京城貴人們不差錢,銷量竟也很好。
每次都是西點部主管三妹親自接待,將要求細細記下來,回頭轉給師雁行看,再由親自擬定方案。能給下麵人做的,便由三妹帶著做,們做不來的,才由師雁行親自出手。
之前最暢銷的便是在商人圈兒裏流行的“財神主題蛋糕”,還有文人清流群中的“梅蘭竹四君子”,都賣得很好。
為了省事,師雁行還特意繪製模板,請木匠刻了相應的模,直接用油糖漿澆灌出來一套幾個的立財神等形象,銷量也很不錯。
可三妹一看這什麽賞雪主題,頓覺頭大。
賞雪?
蛋糕?
這兩者之間有什麽關係!
沒奈何,隻好拿回去請教師雁行。
師雁行一聽,就問是哪家客人。
三妹道:“說是東四白街那邊的趙府……”
說到最後,不住倒吸涼氣,開始瘋狂回憶自己今天有沒有失禮。
東四白街靠近宮城,真真兒的天子腳下,那一帶的宅子不許買賣,都是皇帝賜下來的,所住者無一不是朝廷肱骨、皇親國戚。
而如今的趙府,便是閣末輔趙明遠家。
師雁行略想了一回,“月底是趙家老太太的壽誕,這就對上了。”
趙明遠為人低調,平時很辦什麽宴會,但唯獨對老娘十分孝順,每每逢五逢十整壽便要大大辦,從不忌諱外人說什麽。
今年是趙老太太八十五大壽,妥妥高壽。
民間常說“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自己去”,而老太太順利熬過這個坎兒,顯然趙明遠也高興至極,甚至不惜要來趕時髦做定製款蛋糕。
三妹很是為難,怎麽也想不出這個賞雪或是冰雪主題的蛋糕會是什麽樣兒。
雪,白的,可老太太壽宴啊,弄個雪白雪白的蛋糕上門……忒不吉利!
可若不是白,又怎麽算雪?
三妹思來想去,頭都快想破了也沒個結果。
師雁行就笑,“你去吧,我自有主意。明兒他們若再來問,隻說已經在準備了,屆時必然送到。”
三妹一走,師雁行就在自家廚房忙活開了,這一忙上頭就忘了時間,差點錯過飯點。
飯桌上,江茴就怪太過勞累,不注意。
本來柴擒虎久出未歸,大家就有些心神不定,如今臨近年關,生意又忙,江茴是真的怕師雁行把子弄壞了,隔三差五就讓廚房裏燉補品。
師雁行明白的心思,自己主舀了一碗紅棗鴿湯喝。
鴿燉得骨爛,鴿子一吸就了骨,清亮的湯中泛著淡淡的枸杞和紅棗甜香,小半碗下去,手腳都暖和了。
“這個鴿子湯不錯,”師雁行衝江茴和魚陣一笑,又對外間的秋分道,“讓廚房裏再弄一個,等會兒我給林夫人那邊送去。”
近來林夫人一直神不佳,吃的也了,師雁行就經常過去開解。
秋分應了聲,“現做恐來不及,爐子上還煨著一隻呢,原本是太太擔心您晚上熬夜……”
師雁行道:“那就先拿那一隻,夜裏我也不吃太多,可還有鴨子?有的話提前醃一醃,先把小米粥熬出米脂來,快起鍋了再丟進去鴨,再幾滴薑去腥除寒,鹽津津香噴噴的最好吃。”
幾句話倒把魚陣的饞蟲勾出來,嚷嚷著給留一碗。
見師雁行還有心思自己琢磨著吃,江茴也放了心,故意笑著逗魚陣,“饞貓兒似的,什麽都搶你姐姐的。”
魚陣嘻嘻一笑,搖頭晃腦道:“還要半個鹹鴨蛋,醃的沙沙的,蛋黃流紅油的那種,對半了切開。”
師雁行聽了大笑,“如今你也算半個小饕啦。”
眾人笑了一回,總算吃完了飯。
師雁行洗了手,又用豬鬃牙刷子蘸取牙刷了牙,漱了口,那邊秋分就來說鴿子湯準備齊了。
“另有一碟兩個蔥油芝麻鹽小花卷,還有掌櫃的您才剛加上的對半切開的流油鹹鴨蛋,一碟四個虎皮鴿子蛋,五香油醃製的脆蘿卜小鹹菜,都在裏頭了。”
師雁行親自看過,帶著人往林夫人那邊去,一問,果然又沒用晚飯。
“這不行,”師雁行皺眉道,“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得慌,如今天寒地凍,正是要吃飯的時候。”
說著,就人把自己帶的東西擺出來。
林夫人的嬤嬤見了,忙親自倒了一小碗鴿子湯,又撕了幾條下來,苦口婆心道:“夫人,好歹是姑娘一番心意,您多吃一口。”
林夫人無奈,果然勉強用了一碗湯,吃了點鴿子。
因那幾樣小菜極有滋味,林夫人吃到後麵竟也有些了,又吃了一個蔥油芝麻鹽的小花卷,喜得孫嬤嬤和幾個丫頭跟什麽似的。
怕忽然吃多了積食,林夫人拉著師雁行在花廳裏踱步,又屏退眾人,忽來了句,“若是伯都……我們就認你做個幹兒,你趁年輕,再找個好人吧。”
說到最後,林夫人的聲音都打了。
“何至於此!”師雁行皺眉道。
林夫人的眼眶都有些紅了,抖了幾下,想說什麽,最終沒有說,隻有些無力地擺擺手,讓回去休息了。
這種時候,師雁行知道自己說的再多也沒用,隻好又胡勸了兩句,然後便讓孫嬤嬤好生照看,如果有什麽況,立刻去找自己雲雲。
師雁行走後,孫嬤嬤回屋,就見林夫人正坐在塌邊暗自神傷。
“夫人!”孫嬤嬤也不歎道,“您這是何苦啊!”
這一聲,直把林夫人的淚都下來了。
也不想啊。
可這幾日心裏無端慌得很,總覺得有什麽事發生了,是伯都傷了嗎?還是……
不敢想,卻又不能不想。
颯颯是個好姑娘,若是可以,真想一輩子都留在邊。
可人家還這樣年輕,又沒拜過天地,若伯都真有個好歹,怎能守活寡!
颯颯什麽都好,唯獨差了點出,縱然有師門在,到底抵消不得。既如此,就認做個幹兒,給撐腰。
左右,都是爹娘的。
回到家,師雁行一宿沒睡。
一開始,懷疑林夫人是不是聽到了什麽風聲,畢竟柴振山就是武將,作為武將之妻,林夫人應該經曆過很多次類似的漫長的等待,不該無緣無故失態。
可細細一想,林夫人多年不回京,人脈畢竟差了些。況且這些日子自己幾乎天天去,也確實不見怎麽與人往來,若果然有消息,自己不該一點兒靜沒聽到過。
如此這般想著,師雁行在炕上烙了一整夜煎餅,天都蒙蒙亮了才勉強迷糊一會兒,然後就又循著日常的梆子聲起來了。
因近來胃口不佳,家裏的廚子也是使出渾解數,大清早便上了冬筍丁、豬酸菜條兩蒸包蒸餃,額外還有一個蝦餛飩。
另有青瓷小盅一碗黃蒸蛋,上麵灑了一點細膩的牛紅豆沙,香甜糯,非常可口。
師雁行每樣都撿了兩個嚐,又吃了一小碗八寶粥,胃口就飽了。
“大清早的,哪裏有這許多胃口?娘也是關心則,”對送菜的人說,“告訴太太,以前吃多,如今還是這樣。把這碗蒸蛋給二姑娘送去,甜香噴噴的,一準兒喜歡。”
那丫頭喃喃道:“可二姑娘這會兒也用過早飯了。”
師雁行就笑,“傻丫頭,念一會兒書、練一會兒字,一準兒就喊,隔著熱水溫著吧。”
說罷,複又跑去“實驗室”折騰主題蛋糕去了。
賞雪,兩個重點,一是賞,二是雪,說白了就是既要人眼前一亮,又能跟雪沾邊。
但這種大喜日子純白太過晦氣,決定大麵積采用淺淺的冰藍,同樣給人以冷冽之,但又不會過分寡淡。
正做著,三妹那邊傳來消息,說今天趙家的人又來了,不痛快了定金,甚至還專門給了師雁行一張帖子。
師雁行有些意外。
因為整個裴門上下,連同柴家、林夫人那邊,都跟趙明遠沒有任何私人!
趙明遠此人相當低調,甚至可以說在閣中沒什麽存在,就是個悶頭幹事的,但子又有些油,屬於兩不沾。
聽說原本張閣老還想拉攏他來著,奈何這人裝傻一把好手,愣是裝聽不懂的,幾次三番將張閣老的暗示視為無,後者耐心告罄,又見趙明遠雖不己方,卻也不偏向對手,倒也沒有牛不喝水強按頭。
這麽一看……好像跟裴門有點像。
就是我不惹事,但你們最好也別來惹我,大家獨自麗。
師雁行百思不得其解,江茴更是滿頭霧水,去問林夫人,林夫人也有些茫然。
想了半日,“真要說起來,趙大人早年在地方上做時……”
簡單來說,就是當年趙明遠去地方任職期間,柴振山恰好也在那裏。
但問題是,兩人本沒有集!
一文一武,甚至統轄的地方都不一,哪怕算上年會,估計也沒說過兩句話。
想到最後,師雁行和林夫人都想到一種可能:
會不會……
兩人對視一眼,心髒俱都狂跳起來。
管他的呢,到了就知道了!
接下來的幾天,師雁行對那座主題蛋糕越發上心,設計方案都推翻了好幾次。
後麵定下來之後,把一切關竅都說給三妹聽,讓負責當天機關的控。
十月二十八,趙老太太的壽誕當日,師雁行特意打扮了一回,親自帶著那蛋糕先行一步去了趙府。
今天是作為賓客來的,後續便給三妹,則先去拜見老夫人,又奉上賀禮。
師雁行自覺來得早,不曾想還有幾位更早的,還沒進暖閣,便影影綽綽聽到裏麵的說笑聲。
先行禮,不等趙老太太開口,竟有一個年輕的姑娘先一步笑道:“哎呦,果然是個人兒。”
師雁行:“……”
一直都是調戲旁人,如今,終於也被別的姑娘調戲了?
一道悉的聲音笑道:“您可別這麽著,該把人嚇著了。”
徐薇!師雁行瞬間聽出對方的聲音。
似乎跟說話那人很悉,且用的是尊稱,對方雖然好像比大幾歲,可遠不到差輩的地步,那麽就是份。
徐薇出徐氏大族,乃大學士之嫡,階暫且不論,份清貴,一般人還真襯不起的尊重。
師雁行正頭腦風暴間,一開始出聲那位郎又笑了,“罷了,來人,賜座。”
分明是在趙家,可表現得竟如主人一般,最稀奇的是,趙家人也都沒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