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說話的功夫他們已經到了淨思居近前，隔著老遠便看到有人站在院門前左盼右顧，神焦灼，不是淩若又是誰，在後站著墨玉，一把淺青底子繪櫻花的油紙傘為兩人擋住漫天細雨。

    遠遠看到他們過來，雖然隔著朦朧的雨幕尚看不清，但淩若知道那必定是的阿瑪額娘，子激地不住抖，鼻尖更有無盡得酸，盼了那麽久終於讓盼到這一日，自府已來數百個日日夜夜沒有一刻不在思念家人，思念中的父母兄妹是否安好，會否因為與的分離而傷心。

    帕輕輕拭去淩若不知何時落臉龐的淚珠，耳邊是墨玉關切的聲音，“主子，今兒個是高興的日子，您千萬不要哭，否則教老爺夫人看到了豈非更難過。”

    “我知道，不哭，我不哭。”淩若手忙腳地拭去眼角的淚痕，唯恐被看出端倪來，偏偏越是不想哭這淚就越忍不住，像決堤了的河水一般洶湧而出，直將一方帕都給浸了。

    “阿瑪!額娘!”在迷離的淚眼中終於看清了淩柱夫婦的影，快步迎上去，心悲喜加更有深深的疚在其中，相別才一年而已，阿瑪的鬢角就多了許多白發，而額娘也明顯蒼老了許多，必然是因這些日子過於勞傷神之故。

    “若兒!”思心切的富察氏哪還忍得住，就要過去抱住從未離開過畔的兒，然淩柱拉住的手，垂首行禮道：“臣淩柱夫婦攜子見過淩福晉，福晉萬安。”

    淩若先是一愣，旋即明白過來，自己如今已是皇子妾室，雖不及在宮中那般尊貴但也非尋常人可及，對淩柱而言，淩若先是四皇子的福晉，然後才是他的兒。

    “阿瑪額娘快快請起。”淩若強忍淚意道，待兩人直起後方哽咽道：“兒不孝，讓你們兩位老人家心了。”

    富察氏不住搖頭垂淚，千言萬語一時間竟不知如何開口，隻是握了淩若的手說什麽也不肯鬆開，兒啊，的兒啊。淩柱雖未說話但能看得出他也是萬分激，雙不住抖。

    “姐姐！”

    “姐姐！”隨著這兩個聲音，榮祥與伊蘭從富察氏後上前猶如燕子一般撲進淩若懷中，扭結糖似的在上蹭個不停，親熱的不得了。

    “姐姐，我好想你啊，你想不想蘭兒？”伊蘭憨地抬起頭，雙眼笑得瞇了一條小月牙。

    榮祥不甘落後嚷嚷道：“還有我！還有我！姐姐你不在都沒人陪我玩耍了。”

    “想！都想！”盡管服被蹭得一團皺，但淩若毫未有不悅，反而是許久未有過的開心與輕鬆，這就是的家人，脈相連的至親，縱然天各一方也斬不斷割不舍的至親。

    比了比兩人的高寵溺地笑道：“這才一年不見就長高了許多，尤其是榮祥都快趕上姐姐了。”

    榮祥得意地一小脯正要說話卻被淩柱一眼瞪了回去，“告訴你們多回了，到了貝勒府要守規矩，切不可來，怎得依然這樣沒規沒矩，還不快回來站好給淩福晉行禮！”

    淩若攬了頗有些不願的榮祥與伊蘭笑道：“該行的禮剛才已經行過了，如今我是阿瑪額娘的兒，是榮祥他們的姐姐，弟妹與姐姐親熱是理所當然之事。”說到這裏往後張了一眼奇怪地道：“咦，大哥呢，他怎麽沒來？”

    富察氏聞言眼睛又是一紅，言又止，李衛見狀忙湊上來道：“主子，咱們還是進去再說吧，這雨雖然不大但得，夫人子剛好利索，可不能再淋雨了。”

    經他這麽一提醒淩若方才醒悟過來說了這麽許久話竟一直站在外麵，雖然有傘遮著，但風吹雨斜，遮了一邊沒另一邊，隻這會子功夫諸人上便已了一片。淩若連忙將他們迎了進去，待一一落坐後又命人奉了茶並去準備午膳後方才再度問起榮祿今在何方。

    淩柱歎了口氣注目於道：“你先回答阿瑪一件事，當日你是否存了心要宮，而非原先所說的應付了事？”

    富察氏亦道：“是啊，若兒，以你的聰慧要避其鋒芒並非難事，妝容更是可以醜化，為何……”

    “為何最終為榮貴妃所忌是嗎？”淩若轉著手裏的青花瓷盞靜靜承認道：“不錯，兒當時確是改了初衷想要留在宮中。”

    “可是因為你大哥之事？”這一回淩若沒有回答，但淩柱知道這是默認了，見自己果然猜對不連連搖頭痛心疾首地道：“你這又是何必，不管怎麽樣都有阿瑪在，阿瑪會想辦法幫你大哥解開困局，何苦要賠上你一生的幸福？！”

    “阿瑪還有辦法嗎？”淩若淡淡地問了一句令淩柱啞口無言的話。確實，他當時已經無法可想無路可走了，隻能眼睜睜看著兒子的前程毀於小人之手，可即使如此他也不願用兒的幸福去換取榮華富貴。

    淩若扶一扶鬢發上須翅皆全的雙蝶穿花珠釵道：“阿瑪在朝中被人排，大哥明明是庶吉士之才卻被外放江西任按察使經曆毀了大好前程，您要兒視若無睹兒做不到。”說到此又歎了口氣，“原以為隻要我了宮太子妃一脈便不敢輕舉妄，誰想卻被他們搶先一步，尋了個緣由將我剔除在秀名單中。”

    見兒如此懂事淩柱既欣又難過，十六歲本當是天真爛漫不知愁的時候，無奈他這個阿瑪沒用，要兒小小年紀就為家中之事心，搖搖頭道：“說到底還是阿瑪害了你。”

    “阿瑪無需自責，這條路是兒自己選的，不論結果如何兒都不會怪怨於人。何況……”噙了一抹微笑在畔道：“何況自貝勒府以來貝勒爺待兒極好，否則也見不到阿瑪額娘。”

    “那就好。”淩柱點點頭，心中總算有了幾分安，外間雖四傳言說四貝勒爺為人刻落寡恩，無無義，但淩柱好歹為多年知道朝堂之上所聽未必屬實，甚至連所見也未必屬實，一個人心中就有一個是非黑白。在他看來，胤禛多年在朝中的所做所為，雖有不遭人詬病的地方，但論才幹卻是極為突出，且心懷百姓敢為人所不敢為之事，是朝中近年有的真正做實事之人。

    淩柱捧茶在手，於茶霧繚繞間解開了淩若心頭的疑問，“你大哥在年後就去江西赴任了，他說為者不應為權勢榮華，而當為天下百姓謀福祉。他還說讓你放心，縱然遠離京城也必當做出一番績來。”

    “大哥能想明白自然最好。”淩若慢慢啜一口茶，放下了提在嚨的心，真怕大哥會過不了心中那道坎。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大哥年紀輕輕便能夠榮寵不驚將來就必不可限量。

    他們說話這陣子功夫，榮祥已經將小幾上的幾盤點心悉數吃了個幹淨，拍著鼓鼓的小肚皮意猶未盡地道：“姐姐這裏的點心可真好吃，我還想吃。”

    淩若寵溺地他筆的鼻梁道：“你若喜歡，晚些走的時候姐姐讓廚房多做一些給你帶著。隻是現在可不能再吃了，否則撐了肚子還怎麽用午膳，姐姐知道你要來可是特意讓廚房備了你最吃的五彩牛柳和八寶野鴨，很好吃的哦。”

    “真的嗎？”聽到這兩個菜榮祥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使勁往肚子裏咽了口唾沫，他現在正是長子的時候，胃口極好又吃食，隻是家中不富裕隻能偶爾吃上一頓，有時候實在饞極了就央榮祿去山上打點野味，也虧得榮祿雖然習四書五經，但滿人出的他同樣自小學習騎之，三不五時就能打到一隻野鴨或山，拿回來讓富察氏煮著吃，也算是改善一下夥食，隻是現在榮祿外放江西，榮祥又小，淩柱怕他一個人上山會出意外，是堅決不讓他私自外出，可是把榮祥饞壞了。

    “姐姐你盡管放心，他肚子大著呢，待會兒保準他吃的比誰都要多。”伊蘭親昵地抱著淩若的胳膊道。自進來後就一直黏在淩若邊，不時一上的錦緞，眼中盡是豔羨之，姐姐如今所穿所戴的東西都好致好漂亮，若也能像姐姐一般該有多好。

    淩若莞爾一笑了伊蘭如花的臉頰正要說話，有人推門進來，卻是水秀，隻見欠一欠恭敬地道：“主子午膳已經備好了，是否現在起膳？”

    自秋以後天氣漸涼，為怕菜肴冷卻失了該有的味道，廚房每做好一道菜都會以銀蓋覆之保其溫度，待要用膳起方才起蓋，故稱之為起膳。

    淩若微一點頭朝淩柱與富察氏笑道：“說了這麽許久的話阿瑪跟額娘也該了，不如咱們先去用膳？”

    “也好。”淩柱剛一答應，榮祥就跳起來拍手歡呼道：“好啊，有牛和野鴨吃了。”

    看著他饞極的模樣，淩若既覺得好笑又覺得心酸無比，堂堂朝廷員卻連牛、野鴨這等尋常之都不敢天天吃，說出去隻怕沒人相信。

    “走吧，姐姐帶你過去。”一手牽著伊蘭一手拉過榮祥略有些糙的小手與淩柱夫婦一道往偏廳走去。

    小路子與水月早已候在偏廳，偌大的圓桌上擺滿了一道道覆了銀蓋的盤子，等他們一一落坐後，二人開始起膳，一個開蓋一個報菜名，菜十二品：花菇鴨掌、五彩牛柳、佛手金卷、炒墨魚、草菇西蘭花、山珍刺龍芽、蓮蓬豆腐、魚片、尾魚翅、紅梅珠香、宮保野兔、繡球乾貝；湯一品：龍井竹蓀；餑餑二品：末燒餅、龍須麵。

    為著今日這道午膳，淩若數日前便去廚房待過，每一道菜都是親自定的，還特意封了個紅包給廚子，務求盡善盡。

    桌上每一道菜都香味俱全，看得榮祥和伊蘭直了眼，他們長這麽大從未見過一頓飯吃這麽多菜的，正當他們以為菜肴都齊了的時候，兩人從外頭抬了一個紅漆托盤進來，上麵擺著一隻剛剛烤出來的全豬，澤金黃，香氣撲鼻，還在冒著熱氣。

    看到那隻烤豬，淩若柳眉微微一蹙，倒是點過這道菜，不過廚房說豬近日所得極，除了份例之外隻怕供應不上，是以便撤了沒點，怎得現在又端來？

    淩若不認識那兩個人，卻認識跟在他們之後進來的人，正是嫡福晉邊的三福，他進來後朝淩若打了個千兒道：“奴才給淩福晉請安，淩福晉吉祥。主子知道今日淩福晉家人過來，所以特命小的將供應給含元居的烤豬送過來，請淩老爺和淩夫人用。”

    淩若還沒來得及推辭，三福已含笑道：“主子說了，淩福晉的家人等同於的家人，盡些心意是應該的，本該親自過來，隻是無奈近幾日頭疼病犯了，不得，所以隻能差遣奴才過來，請淩福晉千萬不要推辭。”說到此事他故做可憐地道：“主子可是發話了，若奴才不能完這樁差事，那奴才也不用回去差了。”

    這自是玩笑之話，不過那拉氏的這番心意卻是令淩若心頭微微一暖，激道：“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煩請替我謝謝嫡福晉，改明兒再去給請安。”

    “奴才記下了。”三福答應一聲又道：“還有一件事主子讓奴才問一問淩福晉，府裏請了外頭的戲班子三日後在清音閣唱戲，據說這戲班最拿手的一出戲是穆桂英掛帥，不知淩福晉可有興趣聽？”

    “自然有興趣，到時我一定過去。”淩若含笑答應，又命水秀取銀子賞了三福，三福謝過後將專門用來切豬的刀給小路子後垂手退下。

    小路子用刀將豬細細切好後，拿小碟子盛了一一端到諸人麵前，榮祥最是高興不過，二話不說拿了筷子便挾著吃。這烤豬取的是剛產下一月未斷的豬崽，因著不曾吃過五穀雜糧是以質極兼有一香味，而在烤製中廚子又添加了諸多製醬料，令這吃在中滋味無窮。連不甚吃食的富察氏都吃了好幾塊，更不需說嗜如命的榮祥，話也顧不得說隻一昧埋頭苦吃，長這麽大他何曾吃到過這般味的烤。

    淩柱嚐過之後亦是對其大加讚賞，直言比以前同僚請客時在酒樓吃到的烤豬好吃數倍。淩若笑著挾了一筷青魚魚尾上的到富察氏碗裏，瞥見伊蘭托著腮幫子發呆奇道：“蘭兒怎麽不吃菜，可是不合你胃口，想吃什麽告訴姐姐，姐姐讓人給你做去。”

    伊蘭搖搖頭，盯著淩若看了半晌後，跳下椅子走到旁邊睜著墨水晶般的眼睛小聲道：“姐姐，我也想來聽戲可以嗎？”

    “這……”淩若沒想到會提出這麽一個要求來，一時間倒有些難以回答。

    正在為難之際，淩柱“啪”的一聲放下筷子瞪眼喝斥道：“胡鬧！你以為這貝勒府是自己家嗎？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快坐好，不許再煩你姐姐。”

    淩柱素來待子極好，重話也有一句，現在見他板了臉喝斥，伊蘭倒是不敢頂了，悶悶不樂地坐回到位子上，裏小聲嘟嚷道：“不行就不行，幹嘛這麽大聲兇人家。”

    坐在旁邊的富察氏輕聲安道：“別不高興了，你想看戲的話額娘帶你去戲園子看就是了，別難為你姐姐，乖！”

    “那個地方什麽樣的人都有，我才不要去呢！”伊蘭轉過頭不高興地說，貝勒府專程請來的戲班子跟外頭那些品流複雜的戲園子怎能相提並論。

    見不肯聽勸，富察氏也無可奈何，向淩柱的目頗有幾分埋怨，縱使不行也該好生說道才是，何故這般訓斥。

    “好了，不生氣了。”淩若拍拍的手笑道：“姐姐到時候問問嫡福晉，若不反對的話，你就府跟姐姐一起去清音閣聽戲好不好？”

    “當真？”伊蘭驚喜地問，臉上盡是歡欣之。

    “自然是真，姐姐什麽時候騙過你。”是真心疼這個妹妹，不願讓一分委屈添一分難過。

    得了淩若的應承，伊蘭心頓時由轉晴，歡喜不已，連著胃口也好了許多，與榮祥爭爭搶搶，使得這一頓飯吃得極為熱鬧，一大桌子菜竟是吃的七七八八，豬更是吃了個幹淨，榮祥自是吃的最多，那一隻烤豬倒有一大半進了他肚子，待到膳後香茗茉莉雀舌毫奉上的時候榮祥已經癱在椅中不停地打飽嗝，麵對伊蘭的取笑連反駁的力氣都沒有，這是他有生以來吃得最飽最盛的一頓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