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二十九之後是大年三十。

小年夜過後便是大年夜了！

到了年三十這天，過年的味道可就更濃了。

對於老百姓來說，一年之中最好的一天到來了。

大人小孩、男人人的都穿上了新裳，未婚的青年們一人一西裝和一雙皮鞋。

一件春秋單襯、一件，領翻出來穿上西裝打上領帶，再把頭髮用給打起來——

一群神抖擻的八十年代神小伙就來了。

麻六也穿了西裝。

他的西裝是在滬都買的，是這年頭外島地區很罕見的條紋西裝，穿上之後像模像樣，用王向紅的話說就是拄一文明，就能裝華僑。

下午按照風俗，各家的家長帶著孩子在後山上墳。

鞭炮聲不絕於耳，瓦盆里的紙張燃燒，王向紅在旁邊溜達：「都看著點火啊，小心引燃山林搞出火災來。」

這事只要提醒一下即可。

島上林木度大，一般不會引發山林火災。

王憶拎著個網兜領著秋渭水上後山祖墳找他老爺爺、老的墳——他爺爺的墓現在還在東北應該沒遷回來，他親爹同樣還在東北呢，不知道哪年會回來。

不過肯定是八十年代回來的。

想想這事王憶覺得很搞，不知道他見了他爹算什麼事……

名義上他現在要祭拜的是爺爺等直系親的墓地，這之前清明和九九重的時候已經有人領著他過來燒過紙、焚過香了。

門清。

王憶領著秋渭水找到墳頭，迎面而來的王真堯看見秋渭水後有些注目：「王老師，年三十人來祖墳不太好。」

聽到這話旁邊的社員便趕忙說：「對，都是大老爺們來這地方。」

「祖墳不讓婦來。」

王憶聽的一個勁撇：「現在國家有計生政策，一家一戶往後只能生一個，那生了閨的人家怎麼辦？以後不用來給祖宗們上墳了？」

王真堯哼哧哼哧了幾聲，說：「反正老說法裡頭，這樣不行。」

王憶說道：「我讓我爺爺他們看看咱王家的兒媳婦，不說別的，咱王家從來天涯島的老祖宗一代開始，有娶過這麼好媳婦的嗎？」

「這應該沒有。」大膽幫他說話，「小秋老師長得好、出好，啥都好，又有本事又有心，別說咱王家了，整個外島誰家能有這樣的好媳婦兒？」

「那就該讓祖宗都看看，王家有好後生，好後生也娶了好媳婦。」王祥高也力頂王憶。

對此持有反對意見的社員不說話了。

王憶領著秋渭水恭恭敬敬的給老爺爺、老焚香燒紙、磕頭禱告，後面又一輩輩的往上找，連找了三代，一一祭拜。

他對祖墳的態度擺的很正，因為他覺得老百姓有祖墳好的。

這麼多墳墓聚集在一起是有意義的。

就像他們族人平日里住在一起一樣，逝去的親屬們墳墓相近，可以讓人不那麼害怕死亡，因為後人會知道，以後自己可以和親人睡在一起。

有歸，對虛無的死亡便會多三分坦然。

兩人祭拜了先人往下走，有人親熱的從後面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子。

王憶回頭一看，是王東峰。

他對王東峰點點頭問道：「王技員，燒磚的工作進行的怎麼樣？」

王東峰訕笑道：「我現在是副技員，石德路是正式技員，我和大給他打下手。」

然後他又振起神換了話題：「王老師，聽說今晚看完《新聞聯播》有《春節大聯歡》節目？就跟65年那種一樣的節目，特別好看？」

王憶說道：「對，這是改革開放后第一次春晚、嗯，就是春節大聯歡節目，應該很熱鬧。」

「肯定好看，」幾個電視迷湊上來，「我看報紙上說了，今晚李谷一要出來唱歌，能唱好幾首歌！」

「嘿嘿，那啥，劉曉慶當主持人，嘿嘿，今晚可以看劉曉慶了。」

「看了有啥用？又不給你睡，還是看相聲，我聽廣播介紹了，姜昆他們要去講相聲……」

原本大年三十能吃上一頓好飯已經足夠讓人開心，結果今晚還有《春節大聯歡》節目，這樣可就更開心了。

大過年的沒人下飯店，大眾餐廳關門歇業，然後餐廳里的電視機被卸下來帶回了生產隊，又給生產隊多了一臺電視機。

過年最重要的是熱鬧。

王向紅家裡擺放一臺電視機。

王憶、秋渭水、葉長安三口子，麻六家裡三口子，還有沙生泉、歐人民、盛大貴、二豬等等一行留在天涯島過年的人都來了他家吃年夜飯，順便一起看電視節目。

這傢伙特別熱鬧。

王向紅家裡的大圓桌擺開了，這還不夠坐呢，於是又把以前的木桌子給帶過來，兩張桌子並排放。

男人一桌，煙喝酒；人一桌，靠近電視機專心看電視。

王向紅家裡準備菜，葉長安準備酒——

茅臺、五糧、汾酒、瀘州老窖……

他帶了個箱子過來，裡面十六瓶酒，八大名酒，一樣兩瓶！

王憶打眼一看，這是八大酒廠聯名出的一款產品，共賀新春酒。

他知道這在23年是寶貝，立馬將這一箱子酒給摟走了，自己重新帶了散裝五糧回來。

依然是好酒。

酒好，年夜飯也不拉。

除了鴨豬做菜，還有外島年夜飯必備的一些家常菜。

即使天冷也得有冷盤，海蜇是家家戶戶過年餐桌上都備有的普通下飯菜。

尋常人家用海蜇拌白菜芯、拌黃瓜，外島是泡發海蜇後用刀切，蘸上醬油吃，這就能為一道上等冷盤。

不過今天酒桌上除了干切海蜇還有海蜇頭。

外島人都知道，海蜇頭好吃，很脆，口上佳，用來拍個黃瓜下酒最合適不過。

海蜇是小菜，要說吸引人還得是大螃蟹。

紅膏熗蟹！

這菜即使在翁洲城裡都不容易吃到，因為現在的大螃蟹有點過季了，還實但沒有膏和黃了。

只有外島年夜飯才有正經的紅膏大螃蟹——挑碩的活螃蟹放到濃鹽水中浸泡4小時左右，再拿出來切塊，生吃！

兩個桌子上都有一盆子紅膏熗蟹，蟹膏飽滿實，看的王憶忍不住上手先拿起一個來啃了一口過過癮。

王向紅見此拿煙袋鍋敲他手臂：「王老師你怎麼跟個皮小孩一樣？」

王憶嬉皮笑臉：「今晚咱家裡我就是最小的，我不得裝個、扮個孩子？」

「讓讓、讓讓，上熏魚了，這可是按照王老師的教法做出來的熏魚。」王東方一手一個瓷盤子，裡面是熏魚拼盤。

熏帶魚、熏鮁魚、熏小黃魚等等，澤紅亮，外里，這做的很好。

王憶看的連連點頭：「行啊，東方哥，你這廚藝確實沒得說。」

王東方正要得意的自吹兩句。

王向紅板著臉說：「嗯，沒得說，你去廚房看看他做了多熏魚才挑出這麼兩盤子魚來，到時候看看你有沒有話說。」

王憶對他低聲說道：「隊長你這就對東方哥太苛責了，要鼓勵他啊，不能打擊他，否則他以後就不樂意下廚了。」

王向紅一愣。

有道理。

王憶還跟他說：「讓東方哥好好索一下怎麼做熏魚，我準備在年後弄一條罐頭生產線，生產熏帶魚、熏小黃花魚啥的。」

這事之前雙方已經商談過，王憶還讓王向紅聯繫徐向前採買馬口鐵。

所以王向紅聽到之後便點點頭沒有多說話。

倒是葉長安很詫異：「你們社隊企業還能辦起罐頭廠？這生產線從哪裡採購？還有能源，這個電力能源怎麼解決？」

王憶輕鬆的說道：「都不好解決，不過總有辦法的。」

「之前社員們都覺得磚窯廠辦不起來，現在不還是已經源源不斷的燒制出磚頭來了嗎？」

「慢慢的想辦法，總有辦法解決這些問題。」

王憶已經跟王向紅說過了，涉及到社隊企業的發展，他只需要配合自己。

於是王向紅便幫腔說：「社員們有親戚，我也有戰友，王老師的朋友和同學更是滿天下都是，我們想想辦法，總能把生產線給拉起來。」

大膽傻乎乎的也上來湊熱鬧：「咱外島辦個魚罐頭加工廠絕對好，魚蝦蟹的應有盡有，咱也會做熏魚。」

「做出熏魚往罐頭裡一封存，送到地去，一能創收、二能讓地的同志嘗嘗咱外島海貨的滋味，一舉兩得，一箭雙鵰啊！」

葉長安點點頭：「有問題跟我說，我也可以給你們幫忙。」

王憶笑道：「領導你幫我們生產隊引進一條太能海水淡化設備，這已經是給我們幫上大忙了。」

王向紅還期待這個機的：「對，這套設備真是好東西啊，我都沒想到咱們國家現在生產出這樣設備來了。」

「王老師說它一天能產出400公斤的淡水？這個好，可以大大緩解我們島上的淡水需求，特別是水產技校學生住后，這個飲用水問題先是解決了。」

外島的島嶼不管是主島還是離島都缺淡水，歷史上曾經多次在春秋缺水季節實施淡水配額補給制。

平日里政府也是號召老百姓節約用水，飲用水一天以一升半為標準，一升半的飲水就能滿足日常所需。

所以400公斤的日產淡水起碼足夠供應小學和技校這兩所學校師生的飲用水。

圍繞著這機大傢伙聊起來，王向紅給招呼著分了嗆蟹，大傢伙慢悠悠的吃著蟹膏、摳著蟹，然後討論著海水淡化設備和技。

葉長安說這機的安裝工作是他們工作組的重點，過完年不出正月就會給安裝上。

他選天涯島來安裝設備進行試驗不單單是出於私人考慮，也是想要幫水產技校解決用水問題。

畢竟這學校之前在佛海就遭遇過吃水難題，教師們對此是心有餘悸。

另外天涯島這邊如果使用太能海水淡化設備順利，那麼葉長安便準備將這套設備在各島嶼進行推廣。

屆時他將採取縣委擔保、各村莊生產隊去銀行貸款的方式，以本價從能源公司手中購太能海水淡化設備，屆時縣裡再給以補，進一步削減基層單位獲取設備的難度。

這樣可以大大的提升農村地區老百姓民生幸福。

他們聊著天，越來越多的下酒菜送上來。

魚鯗拼盤不了，因為島上有黃油帶魚做的優質風帶魚，這是一道食，特意做了一盤送上桌。

風帶魚自古以來就是翁洲人年夜飯上的主角之一，天涯島今年是黃油帶魚為原料，做出來的更歡迎。

這東西不用添加多餘調料，只用適量海鹽腌制和曬制，然後風吹日曬過程中它就自己滲出油水來。

蒸好的黃油帶魚里有湯，它用一層碧綠的蔥葉鋪就，蒸出了湯，湯上漂著黃燦燦的油星子，又好吃又好看。

壽星爺見此舉杯子：「來，上來魚了，按照咱的風俗喝一口。」

男人的酒杯相撞，人的飲料杯相撞，清脆的聲音中開始喝起來。

隨後有白斬上桌，這也是外島特食，不過尋常人家不會做。

現在有都是燉著吃，大人小孩能喝一口湯。

但用海養做白斬也很合適，鮮的蘸上放了薑的醬油，鹹淡合適，口殷實。

壽星爺再次舉杯：「上桌了，來，咱再來一口。」

楊文蓉夾了片白斬蘸醬油，忍不住讚歎出聲：「這看起來就是清水煮的，怎麼這麼好吃？」

王憶笑。

白斬的可不是白水煮，而且用來做蘸料的醬油也不是普通醬油，是他買來的蘸醬油。

眾人嘗過幾片白斬，又有紅燒墨魚上場。

這墨魚是個大墨魚，整個紅燒之後擺放在盤子上，盡顯漁家吃海鮮的豪邁與獷。

看到新菜上桌，壽星爺蠢蠢。

王憶服了：「壽星爺，這上來個墨魚咱不用也來一杯吧？」

壽星爺樂呵呵的說：「上個墨魚不用來一杯，不過也得喝，是為了現在的好日子來喝。」

他自己抿了一口，抹了抹滿意的看向桌子、看向電視機，說道：「今年這日子過的好，今年這個年夜飯盛啊，一輩子沒這麼好過，就跟做夢一樣好。」

王憶沖他舉杯陪了一口，沖他笑道：「壽星爺你等著看，往後這個日子會越來越好！」

一杯酒喝完，他給滿桌子的人滿上，桌面上也被菜給沾滿了。

大菜小菜齊全。

蔥油海瓜子鮮可人，貝殼雖小，滋味卻大。

白酌大蝦燒法簡單，然而大對蝦質緻Q彈，鮮味滿溢。

清蒸帶魚、蛤蜊燉蛋、紅燒加吉魚、油煎金鯧魚，還有一份必不可的外島海鯰魚。

年年有魚，年年有餘！

廚房裡還有菜在忙活著，他們本吃不完，但這些菜還是得做。

不為了什麼講究，為了招呼待會要來看春節大聯歡的社員們。

七點半開始，斷斷續續就有人上門來，自己帶一張凳子，找地方塞進去點一支煙拿一杯酒加一雙筷子，桌子很快便擁起來。

這些自然就是來等著看春節大聯歡節目的。

大傢伙是扶老攜，一來就是一大家子。

人多了湊在一起很熱鬧，晚輩問候長輩、長輩招呼晚輩。

這時候有些很好玩的事，比如勺這種年紀不大可輩分大的就得意了，王憶看到了七八十歲的老人喊他二叔給他拜年……

學生們、孩子們也來了。

他們到來后看著王憶和秋渭水嘻嘻笑，賊眉鼠眼的樣子弄的王憶很警惕。

這幫兔崽子是不是想耍什麼花招？

但他等來等去沒等到學生們來，倒是不知不覺的等到了八點鐘。

八點鐘，中央電視臺出現綠底紅花，有紅大字出來：

恭賀新春

伴隨著這個畫面還有悠揚的音樂響起，嘈雜的客廳裡頭一下子安靜了，大傢伙紛紛盯著電視看。

有人忍不住問道：「這曲子啥？真好聽啊。」

秋渭水說道：「這是管弦樂，屬於春節序曲的第一樂章大秧歌中的一段，非常悠揚是不是？其實它還有個前奏，非常熱烈。」

「這是今年剛出來的音樂嗎？就是好聽，就是特別悠揚，聽著覺渾舒坦。」劉紅梅讚不絕口。

秋渭水笑道：「不是，《春節序曲》是五幾年出來的，年吧？它是李煥之老師的傑作，創作理念得往前數，數到四十年代。」

想了一下說道：「應該是43年的時候，陝北革命據地的文藝工作者在領袖同志《在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神的鼓舞下，開展了轟轟烈烈的新秧歌運，並為同年春節黨政軍民聯歡活的一種重要形式。」

「然後又過了十來年，咱們新中國建立了，李老師有於當年在陝北過春節時的生活驗與，就作出了《春節序曲》……」

就在的介紹聲中，年輕的爺含笑走出來，用半像填充了屏幕：

「各位觀眾，在這歡樂的除夕，中央電視臺全工作人員祝您闔家幸福、萬事如意、春節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