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8章孝義兩難全

陳慶滿飲一杯酒，唏噓長嘆：「殿下過譽了。」

「正是因為如此，微臣才落到今日這般田地。」

「自務府初見效以來，世家豪族覬覦者無數。」

「但凡我識趣一些，與之共富貴、利益均沾，說不準早就與他們稱兄道弟，把臂言歡。」

「世家子弟喜歡郊遊宴飲，詩作賦。」

「其實微臣也會，而且段位比他們高得多。」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京中才子哪個比得上？」

他苦笑兩聲：「微臣這一生，原本可以優渥榮華，紅無數。年邁衰朽之時功名就，兒孫繞膝。然後風大葬，留下千古佳話。」

扶蘇喝完了杯中的殘酒，忍俊不地說：「可您沒有這樣做，反倒坎坷磨難不斷。」

陳慶點了點頭：「是呀，微臣錯就錯在太把自己當人，又不肯把百姓不當人。」

「與同僚格格不，哪能不遭人記恨。」

「都是自作自呀！」

扶蘇放下酒杯認真地說道：「朝廷需要更多您這樣的有志之士，而不是枉顧國家大義的自私自利之徒。」

陳慶搖搖頭：「積重難返，再多幾個陳慶，也是與我一般下場。」

「除非……」

扶蘇好奇地問：「除非什麼？」

陳慶低首垂眸，目卻格外堅定：「大浪淘沙，去偽存真。破而後立，否極泰來。」

「不過六國灰飛煙滅，而今天下承平，怕是難如微臣所願了。」

扶蘇黯然地嘆了口氣：「本宮儘力而為。」

他轉而言道：「先生，詩曼在湯谷懇求了幾日，也不見父皇鬆口。」

「雖然於於理，也不至於……」

「但也並非沒有萬一之可能。」

「所以本宮想了個主意。」

陳慶輕笑道：「殿下莫不是要違逆陛下的詔命？」

扶蘇認真地點頭：「先生曾說過，為眾人抱薪者，不可使之凍斃於風雪。」

「大秦又豈可有負於您？」

「詩曼如今人在湯谷，若是有什麼消息，本宮一定會提前獲悉。」

「假使父皇的決斷不近人……本宮和凌華會再來探你一次。」

他的聲音得越來越低：「屆時讓支開牢里的獄卒，你我互換了。」

「讓菱華陪你出去，外面備好了馬車和通關所需的文書。」

「天下之大，任君遨遊。」

陳慶瞠目結舌：「殿下要替我坐牢？」

「那大秦的江山怎麼辦？」

扶蘇不好意思地說：「父皇總不能把我關一輩子吧？」

「該放人的時候總歸要放人的。」

陳慶口道：「你不怕丟了即將到手的皇位？」

扶蘇攤開手：「父皇還有別的選擇嗎？」

陳慶忍不住被逗樂了，而且越笑越大聲。

「殿下，您可真是……」

兒大不由爺，想不到扶蘇也會反過來拿始皇帝了。

他終於知道太子妃為什麼一同前來探視，一來是給他們放風，二來是提前悉環境。

如果實施計劃的時候王菱華懷裡抱著皇孫，那可真是一路暢通無阻，連趙崇都不敢阻攔。

否則一個驚擾皇孫的罪名，就足以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孝義兩難全，本宮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先來告知您一聲，省得到時候忙中生。」

扶蘇朝外面張了一圈，生怕待得久了惹人生疑。

「先生安心靜待即可，本宮回去啦。」

陳慶依依不捨地作揖：「殿下多保重。」

扶蘇還禮后，重重地咳嗽了兩聲，聽到王凌華的回應后，揮了揮手快步離去。

「世事難料啊。」

陳慶慨萬千。

公卿世家每一個都想讓他死，偏偏大秦太子寧願違背始皇帝的詔命，梁換柱替他坐牢，也要救他於危難之中。

重新鎖好牢門后，陳慶裹著被子久久難以眠。

忘記了是多久之前，扶蘇也是半夜來登門請教。

二人促膝長談，直到雄唱白仍舊意猶未盡。

那時候的扶蘇單純又熱，中有萬千氣象，卻不知如何施展。

陳慶也沒料到，將來會走到這一步。

「世事不是非黑即白，更多的時候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混沌難明。」

「所以才會有那麼多煩惱。」

——

獄中無甲子，人間歲月長。

陳慶只記得自從獄後下了兩場雪。

一場紛紛揚揚，從小窗里飄進來落了指節厚的一層。

一場稀疏淡薄，不到半個時辰就化得乾乾淨淨。

他知道塞外的雪一定更加嚴重，只要半個月連續降雪，很大可能造嚴重的白災。

匈奴各部十之八九會繼續派遣使節趕赴咸，用所剩不多的牲口換取更多的越冬資。

假如降雪一直不停，他們的臉會一天比一天難看。

而陳慶最喜歡看他們窮途末路、萬念俱灰的樣子。

通常國家或者民族走到這一步會有兩種結果。

一是捨報國的義士俊傑不斷湧現，前赴後繼撞得肝腦塗地，生生在絕境中找出一條活路來。

晚清至民國的華夏便是如此。

二嘛，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了。

大家各自分了行李，逃命去吧。

匈奴應當便是如此。

思緒紛飛時，昏暗的走廊傳來迅捷的腳步聲。

趙崇手持一卷錦囊包裹的詔書，角掛著含義不明的笑容。

「雷侯，陛下的詔命到了。」

陳慶了個大大的懶腰，胳膊上下甩來甩去。

「是嘛，終於來啦。」

「去為本侯準備一盆清水洗漱，否則衫不整何統。」

趙崇愣了下，握著詔書問道：「你可知陛下決斷如何？」

「來人，送雷侯上路！」

陳慶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你以為嚇唬三歲孩子呢？

陛下要殺我，詩曼能坐視不管？

但凡有音信傳來，扶蘇能不趕在前面阻攔黑冰臺執行詔命？

「不勞趙統領手。」

「本侯自知作惡多端，絕無倖免之理。」

「而今唯有一死以報君恩。」

陳慶彎腰從枕頭下取出了什麼東西，朝著自己的口猛地扎了下去。

「不可！」

趙崇駭得亡魂皆冒，險些連手裡的詔書都扔了出去。

眼見著陳慶雙目上翻，嚨里傳來咯咯的聲響，他慌無措地喊道：「快打開牢門！」

「雷侯，你不能死啊！」

「你死了讓我怎麼跟陛下差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