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曾經叱咤風云的閣老，如今萬事看，早已褪去了當年的棱角，只剩圓融豁達。

范玉清心大好，坐地不起，扶案瞥著滿殿年輕士子，不由慨道，“老神確實老了，我也該退了....”

陳瑜微醺著眼，大笑，“慕月笙這把年紀還在府上帶崽，我們還得撐個幾年！”

范玉清鼻子哼哼，甩甩袖，踉蹌起，“你撐吧，老夫要致仕了。”

瓊林宴上，范玉清與陳瑜同時告老，慕青升任首輔，年輕的進士載著輝一腳踏朝堂。

而范玉清和陳瑜兩位老臣呢，則被慕瑾嵐給擰回各府。

慕月笙得知不敬兩位老臣，氣得又派了人來捉。

慕瑾嵐終究是被慕月笙逮回去跪在了書房，慕月笙背手訓了一通，恍覺兒這回乖了，罕見沒回，他繞過案后彎腰去瞧，只見那小人兒背得很直，頭埋得很低，也睡得很。

他頓時什麼脾氣都沒了。

慕瑾嵐這一睡，就睡了三天三夜，待醒來，方知，皇帝罷選，后宮空懸。

轉眼，到了皇帝二十壽誕，四海來朝。

越是這等時候，慕瑾嵐越繃了神經。

慕月笙的商隊傳來消息，有人運□□進京，并給了一份名單，循著那一份名單蹲了不點，只是這伙人極蔽，□□零零散散去了不同的方向。

慕瑾嵐便知這些人怕是故意分散的注意力，稍一思忖，這些□□最可能用在什麼地方呢？

皇宮他們進不去，講武場并無合適的地方埋藏火藥，而且那頭軍每日三個回巡查，除非黑手滲了部分軍，否則絕無可能，而事實上，若是軍被滲，那大晉真要亡國了。

那麼唯一可能的地方是城。

什麼地方能引起最大的損毀。

暗城！

地下暗城！

這個念頭一起，慕瑾嵐幾乎渾冒冷汗，立即派魯鐘去回稟馮坤，親自點了一百人趕往暗城。

暗城連著漕渠，雖是毗鄰曲江園，遠在青龍坊，卻足足占據了一坊之地，此正是長安城除了東西兩市，最繁華的商業之地，地下暗城除了錢莊還有拍賣城，若是炸了此，長安城仿佛塌了一腳。

天一亮便是皇帝壽誕，不能出差錯。

暗夜子時，慕瑾嵐帶著殺進了暗城，果然不出所料，一進去，便經歷了一波劫殺。

敵人來勢兇猛，且一個個是死士，招招置人于死地。

短短兩刻鐘，一百人死傷二十來人，十分慘重。

這是慕瑾嵐領兵以來，最大的傷亡。

幾乎是殺紅了眼，刀落刀起，一招斃命。

可是對方早有準備，將這一百人切割好幾。援兵還未趕到，慕瑾嵐這一百人深陷死局。

一張巨大的天鋼網朝撲來。

慕瑾嵐將秀月刀在地上，人如旋風，將四周扯網的黑人給一一掃落，又如靈燕般從敵人隙間掠出，再反手十余枚暗去，黑人應聲倒地。

帶著這一隊兵馬及后面趕來的援兵，鏖戰了整整四個時辰，方才扼殺了大半黑人。

可接下來最重要的是找到□□。

馮坤已從兵監調了人來尋□□，并拆除裝置。

等人他們找到一間室時，只見里頭并排站著十個黑人。

為首那個一臉黝黑，手里舉著火把，對著慕瑾嵐幽幽一笑，

“你們來晚了。”

隨著他話音一落，便將那火把往東北角暗一丟。

所有人下意識往后回奔，唯有慕瑾嵐瞳仁猛，子如離箭般朝那火把追去，只見袖下呼啦啦忽然閃出一片銀，一團銀的蓮花飛快朝那火把追去，便迅速裹住那火把，往回拉。

火把被慕瑾嵐甩到的水澤，刺啦一聲，熄了火。

這一切發生在極端的瞬間。

那黑人幾乎是一個眨眼，謀劃落空，他怒得面容扭曲。

慕瑾嵐以為他們要圍攻過來，卻發現這十個黑人齊齊舉刀自殺，臨死前齊念了一句，

“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到尋常百姓家！”

一場巨大的謀得以碎，一場危機化為無形，同伴皆是大松一口氣，慕瑾嵐卻高興不起來。

拖著疲憊的軀，從暗城邁出，外頭天昳麗，將上的漬照得發亮。

沒有來地打了個哆嗦。

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到尋常百姓家。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呢。

為什麼他們臨死前一個個沒有憤怒憾，反倒是大仇得報的快/.？

為什麼？

魯鐘樂呵呵地追上，“校尉大人，屬下已經將這些賊人尸清除完畢，兵部與職方司的人也將□□給理干凈了，郊外講武場的比試已開始，校尉趕去看看熱鬧吧。”

他話未說完，卻見慕瑾嵐回眸，一雙黑漆漆的眼如墜在冰窖里，森恐怖，涼的滲人。

魯鐘被的模樣給鎮住，“校尉大人...您怎麼了？”

慕瑾嵐拽住他的胳膊，骨頭都被得惺忪作響，的上下牙環打架，“魯鐘，我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無數信息從腦海里掠過，如碎片一般朝洶涌而來，猛然想起某年某夜，爹爹斜靠在圈椅里，手執一本古籍，給講述職方紀略，提起東瀛時，冷不丁說了一句，

“當年為父擊潰廢太子，曾有數名逃犯渡去了東瀛島.....”

又想起從柳朝天那得知，當年廢太子作，是年僅十九歲的爹爹提劍南下平了那場禍。

而廢太子之所以被廢，便是請旨移都金陵，金陵曾是太//祖皇帝的國都，明帝遷都北上后，金陵世族抗拒不已，后來聚在廢太子邊擁躉起事。

所以，所謂的“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尋常百姓家”，指的是金陵世族。

這一次的幕后黑手是廢太子的孤。

那麼.....慕瑾嵐猛然張南郊。

就在數日前，東瀛派了使臣前來賀壽。

東瀛....記得爹爹說過，東瀛武士若是失敗，便破腹自盡。

剛剛那些黑武士便是這般。

所有線索連起來了。

要做的是東瀛人！

這一回所有來訪的國家，最不起眼的便是東瀛，也不甚將東瀛人放在眼里，以至于并不曾重點看顧他們。

慕瑾嵐猛地將魯鐘推倒在地，用盡全的力氣，以最快的速度掠上烈風，急速調轉馬頭，直奔南郊。

快一點，再快一點。

即將抵達南城門時，高高舉起一枚象征最高指令的金鑲玉令，那是皇帝曾悄悄塞給，而從未使用過的令牌，守門的校尉見狀，立即打開城門，慕瑾嵐的影如同離箭從城門甬道劃過。

待拼盡力氣奔到南郊講武場，遠遠瞧見帷帳上黑煙籠罩。

遲了，還是遲了！

東瀛人設計離間大晉與蒙兀，暗中下毒，蒙兀韃靼部死了一名最年輕有位的皇子。

比武時，東瀛的武士私藏暗，差點傷皇帝。

蒙兀三個部落的使臣當場嚷著離開大晉，鴻臚寺的員攔都攔不住，東瀛的人不是戰死便是被捉住，一經審問才曉得，東瀛使臣里有一半是廢太子余孽。

此案驚天地，大損國威。

一時京城，人心惶惶。

夜里，便是不問世事的崔沁也從下人口中聽得消息，不由丟下手中的事，匆匆來到前院書房。

彼時慕月笙正領著小兒和小兒子在棋盤上玩耍。

崔沁進，見慕月笙一副閑逸致的模樣，不由無語，

“你堂堂鎮國公，怎麼還這般坐得住？外頭都翻天覆地了，你不知？”

“知又如何，不知又如何？”

慕月笙拂袖，神慵懶落下一子。

小見狀，將爹爹落在那子給拿了起來，丟到對面棋盒里，旋即沖慕月笙咧咯咯直笑，慕月笙也跟著哈哈大笑，了的頭，“你呀，怕也是個調皮的。”

崔沁見狀便挨著他坐下，扯了扯他的袖，迫著他來瞧自己，“這麼說，你都知道了。”

“嗯。”慕月笙神很是平靜。

崔沁便問，“你打算如何？”

“不如何。”他將手里剩下的棋子了，冷峻的目頃刻便如千鈞，落在那棋盤上。

“大晉員安逸太久，武備疏廢，是該歷練的時候，一代新人換舊人，也得這些新人擔得起才行，現在的武將，除了馮坤，忠遠侯，宋赫，還有幾個上過戰場？”

“總在錦繡堆里逍遙，遲早被厲兵秣馬的蒙兀一擊而垮，再說了，也該他們知道，這江山不是那般好守的！”

“總不能若干年后，我慕月笙老去，朝中無鎮國之了吧！”

他將一手棋子灑落棋盤，兩個稚兒爭相搶奪，玩得不亦樂乎，笑聲穿外頭的風雨，傳至云海深。

“居安太久，也該思危！”

真正的帝王得在風雨中長，總靠別人撐起江山，這江山遲早有垮下的一天。

崔沁當過書院山長，自然懂得慕月笙良苦用心。

果不其然，東瀛那頭在東海興起戰事，蒙兀也整兵南下。

這是皇帝自登基以來，遇到的最嚴峻的挑戰。

而這一回，無論是慕月笙，還是陳瑜抑或是范玉清，誰也沒進宮獻計，這仿佛是老臣對新帝的考驗。

皇帝當即召集群臣宮議事，文武百一百來人，齊聚太極殿，乍一眼瞧去，濟濟一堂，年輕面孔居多，他忽然間長吁一口氣，瞭殿外暮靄沉沉。

此時此刻，他恍惚覺得，現在才是他真正接手江山的時候。

慕月笙十九那年，孤一人提劍南下，他不知“怕”字怎麼寫。

如今，該他了！

皇帝心神振，從舉戰，到備戰，從南軍都督府，兵部一直到戶部糧倉，一一查問。

可惜，人人沉浸在盛世的榮里，并不曾對戰事有任何準備。

包括他自己。

皇帝苦笑之余，也知這必是一場仗。

等調兵遣將，一切商議妥當后，唯獨缺一位先鋒將軍。

“諸位卿，此次北上蒙兀，何人勇于當先？”

皇帝話音一落，滿殿寂靜。

太久沒經歷戰事，對手又是號稱天下鐵騎之首的蒙兀怯薛軍。

誰也沒把握。

這個況下，所謂前鋒將軍大概率是送死。

前鋒將軍必須得是年輕有銳氣的猛將，最好是首戰能取勝，好鼓舞軍心。

這個人選至關重要。

眾臣稍稍有幾個人選，皆不甚滿意，這時門外監稟報，

“稟陛下，武都衛校尉慕瑾嵐求見。”

皇帝手指抖了抖，抬眸看向殿外，只見一道模糊的影遠遠跪在石階下，渺小的仿佛是天地間一抹塵埃，可偏偏又深深刻在他心里。

殿眾臣更是心思各異。

慕瑾嵐年輕氣盛，武藝高強，又是慕月笙的長，很得父親真傳，無疑是最佳人選。

只偏偏是個姑娘，還是皇帝的心上人。

讓一國之后征戰沙場，那真是大晉無人了。

皇帝眼底緒翻騰，卻終是低喝一句，“讓退下去。”

監應是，過了片刻，監復又來稟，

“陛下，慕校尉說，這次未能勘破東瀛人的詭計，是之錯，愿意將功抵罪，請為征北大軍前鋒將軍，挫一挫蒙兀冰鋒。”

皇帝聞言怒極，“笑話，一十五歲的丫頭，敢大言不慚？不曾與蒙兀人手，如何能挫敵軍冰鋒。”

百心里雖不認可，卻也知皇帝心思，不敢吭聲。

怎知，那侍復又哭著跪下道，

“陛下，慕校尉說，您不召見，永世不起。”

皇帝頓住，這回倒是無話可說。

慕瑾嵐的子，說得到做得到。

抬手，“讓進來吧。”

須臾，慕瑾嵐一襲將服風姿凜凜殿，眾人目齊掃過去，只覺這一踏，滿殿生輝。

慕瑾嵐頭也不抬，跪在大殿正中，聲音鏗鏘落地，

“臣慕瑾嵐，請任前鋒！”

皇帝闔眼，手搭在龍椅上，久久不曾吭聲。

慕瑾嵐見他毫無靜，雙手扶地，再次磕頭，重復一遍，

“臣慕瑾嵐，請任前鋒。”

馮坤須著慕瑾嵐英的影，腦海里浮現二十多年前，慕月笙一襲白衫，也是這般叩在地上，懇求先帝準許他南下平。

那時，慕月笙也只是狀元之，堪堪任一個吏部郎中。

卻是一孤膽，勇而無畏，立下不世之功。

現在到了他的兒，還差三日，便及笄，十五歲不到的丫頭呀。

馮坤看著這個打小站在他肩上長大的姑娘，膛被這無畏給激，復而跪地道，

“陛下，臣舉薦慕瑾嵐為前鋒！”

他是此次征北大軍的主帥，他有舉薦乃至任命權。

馮坤話音一落，滿殿皆驚，旋即在他后的忠遠侯陸驍一腳提在他后背，

“你找死啊你！”

“鎮國公知不知道你坑了他兒？”

馮坤無于衷，眼神無畏看向皇帝，與此同時，慕瑾嵐也抬目，朝金鑾殿上的男人去。

鑾座又高又遠，如罩云霧，看不清他的表，半晌，只聽見他從牙出一行字，

“眾卿退下備戰，慕瑾嵐留下。”

百魚貫而出，偌大的宮殿，只有慕瑾嵐一人孤而跪，狂風攜風雨從殿外裹挾而，起半片擺，昂首，眼神直勾勾的，堅定又清澈隨皇帝。

皇帝緩緩起，抖了抖龍袍，一步又一步，從龍椅上走下。

他步子邁得又緩又沉，甚至還帶著不易察覺的踉蹌，

他清幽的眼如寒潭，冷凝沉重，在頭頂，須臾，他走至慕瑾嵐旁，蹲下，近，目直眼底，啞聲問，

“慕瑾嵐，你看著朕，你實話告訴朕，你當真一點都不想做朕的皇后？”

慕瑾嵐抿著，冷白的面容微微繃，眼底沒了最先的平靜。

皇帝見神微，眼眶灌一酸氣，他輕輕抓住的手臂，一點一點往下挪，最后拉住的手腕，聲音放緩了幾分，

“瑾嵐，你真的一點都不喜歡我嗎？”

慕瑾嵐心頭滾過一絞痛，避開他灼熱的視線...

皇帝卻使勁晃了晃的手，吼道，“你看著朕說話。”

他這一晃，竟是將眼底蓄了許久的淚給晃出，含著淚斬釘截鐵，

“是，臣一直視您為兄長！”

淚水模糊了的視線，看不清面前男人的臉，只記得時他護著，整日在他書房鬧騰，將他私庫翻個底朝天，趴在他案畫畫，涂壞他的奏折。

無論創下多大的禍，皆是他替兜著。

那麼這一回，換來替他守護江山，替他挽回失去的面。

皇帝眼眶酸脹，漸而發紅，他忍著淚意，只死死拽著說不出話來。

他不信，他不信的。

慕瑾嵐抬袖干眼淚，也不避諱他的眼神，憤聲道，“陛下，那東瀛狡詐之至，那蒙兀也萬惡不堪，我不想您氣，我見不得旁人讓您委屈，就讓我，替你征戰沙場，我誓要一挫蒙兀冰鋒，讓他們鎩羽而歸，再橫掃東瀛，那彈丸小國，俯首稱臣。”

眼中布滿紅，似有星炸裂，一字一句道，“此愿不了，臣誓不歸京，還請陛下全！”

“請陛下全！”

含著淚，一下又一下磕頭，頃刻，額間便現了。

鏗鏘的聲響仿若叩在他心尖，他心頭鈍痛，

皇帝淚珠溢出，哽咽著，“瑾嵐，瑾嵐.....團團，團團.....”

無論他怎麼喚，就是不肯停下來。

他不答應，便磕下去。

一行滾燙的淚水下，隨著那印越深，他最后一也跟著從心尖剝離，

他終是一步一步后退，神裂，眼若刀芒，

“來人，擬旨，封慕瑾嵐為前鋒將軍，領五千銳，疾馳云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