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城點頭，「嗯，是有事。」說著便抬手，照他眼睛給了他一拳。

他自習武，於武學上造詣頗高，這一拳毫沒留，是下了狠力的。

衛燼始料不及，生了下來，人本能地往後趔趄，著連城，有些不敢置信。

董福祥大驚失，「哎呀」了聲慌忙上前扶，見衛燼左眼很快變得青紫，當下他肺里便著了火，指著連城怒罵：「連太子，陛下平日待你可不薄，你作何這般無緣無故手傷人？」

「無緣無故？」連城甩著手，哂笑，素來明淨的眼波頭一回凝出了幾分狠辣，「你問問他，都做了什麼？！」

做了什麼？董福祥一頭霧水。

他是衛燼邊的近掌事監，算是最了解他的人，這幾日也是寸步不離地在聖駕邊忙前忙後。衛燼做過什麼事，他都清楚。可那些都是針對衛煊，針對姬家的，跟連城有什麼關係？真要掰扯說有哪裡對不起人家，應當就是要封姜姑娘為皇后了吧？

倘若是為這事，那還真不好辦。統共就一個姑娘，總不好分給兩個人吧？

董福祥還在琢磨該怎麼回話，連城卻先開口：「三日前，你召那麼多人到行宮，是因為信了姬心素的挑撥，是嗎？」

衛燼臉微沉，聽出他話裡有話，沒回答，只盯著他，耐心等他下文。

連城冷哼，「你不是想知道三年前，阿寶跟衛煊到底立了什麼契約嗎？」翹起拇指，指了指旁邊的假山，「我來告訴你。」

衛燼瞇眼瞧他，瞳孔漫起雲，又看了眼假山，倒也沒猶豫，負著兩手，大步流星過去。

董福祥唯恐再有什麼閃失，連忙跟上，他反倒抬手阻止：「你就在這守著，不要過來，也不要讓別人過來。」

連城隨後過來，人剛到，衛燼便迫不及待先開口：「為何三年前阿寶的事，你會知道？」

連城由不得從齒間磨出一聲譏笑，「都這時候了，你還在關心這個？阿寶到底看上了什麼人？」

對起袖子，他漠然睥睨。冷月清輝自頭頂枝葉隙間篩落，如在他上用淡墨描繪出千枝萬葉，「因為三年前，你出事之後，四求人幫你斡旋，吃盡了閉門羹，最後實在沒轍兒，都寫信求到了我頭上。」

衛燼一愣。

三年前眾叛親離，小姑娘一早就被家裡拘起來，沒過來見他，他自己更是見不著人。等到及笄，自己好不容易溜出去為慶賀，就是那樣一番狀。他竟不知，還做了這些……

「你知道的，三年前是什麼子？那麼懦弱的姑娘，姜家要和你劃清界限，倒是敢反抗，最後被他們攆了出來，把上能當的東西都給當了。最落魄的時候，一碗春麵，能分三頓吃。可為你奔走，倒是一點也不吝惜錢。我趕到的時候，正被客棧掌柜催著付房錢，那話說得，要多難聽有多難聽。」

「可我還是晚了一步。」連城咬牙，齒間切切磨著，帶著濃重的不甘和懊悔。

衛燼面容在暗，眼深邃，宛如湍流過隙，乍看平靜無波，實則早已掀起千尺浪頭，「衛煊來找過了？」

連城瞧他一眼，側靠著假山，朝他抬抬下，「你也算是他哥哥，可你知不知道，他其實並不喜歡人？」

像是被大木頭棒子當頭來了一下，衛燼霍然怔住，幾乎是在一瞬間，將眼睛瞪到最大，「你說什麼？！」

他不喜歡人，那還……

有什麼東西在腦海里逐漸清晰，螞蟻似的順著脊背蠕蠕往四肢百骸爬，激起一陣刻骨銘心的恨。拳頭在袖籠底下攥，骨節咬得「咯咯」直響。

「他當真是……」衛燼似還有些不信，又或者說，他不願相信。倘若是真的，那他的阿寶不就……

「不然呢？」連城曼掀眼皮睨他，「換做一個正常的男人，娶了那樣一個天仙似的人，能忍住三年不去？」

衛燼一下啞了口。

「也是，他親生母親都不知道的事，你怎麼可能知道？為了遮掩這個，他還刻意往東宮收了那麼多侍妾。」連城輕嗤，「不過也白收，那些人最後全他拿去籠絡幕僚，招攬人心了。」

假山石正對宮道，他轉頭瞧著，朱紅高牆直延到暗，一眼看不到盡頭，他卻仍盯著不放，似還能瞧見那雀躍的鵝黃影，鼻尖暗香裊裊，眼神卻越發空茫。

「衛煊想當太子，但又不想人，便找了，只要肯做這名不副實的太子妃，那件巫蠱之事，他便命姬家撤手，不再為難你。姜家人也接到了衛煊遞過來的話，這才生了歪心思，拿弟弟做威脅。阿寶為了你啊，竟然真的答應了。姬心素應當是聽說他們之間有這麼個約定，只是不知道容，以為是阿寶許了衛煊什麼好，故意跑到你面前挑撥離間，而你居然還相信了？」

連城眼底譏誚更濃，一把扯住衛燼的襟，拽到自己面前，「你說，我剛剛那一拳，打得應該不應該？」

枝影一陣「簌簌」。

衛燼斂眸默然凝視他。

最是不可一世的帝王，此刻被人這般揪著衫質問，卻是一言不發，仰起頭，心甘願在等他另一拳。

濃長的眼睫攏住他眸底複雜心緒，心疼有之，憤怒亦有之，待一切都流轉過，餘下的便是深深的自責，濃到化不開，直要鑽進骨，刻進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