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千夫所指（六）

宇文晟乍見被他忘到腦後的公輸蘭時，自然而然就想起了公輸即若。

而那個由公輸即若假扮的「黎師」，自那日在桑宅重傷付榮后，便自此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但宇文晟卻並不擔心他會離開鄴國回到北淵。

一個公輸蘭，或許現在還得再加上一個桑瑄青為餌釣著他，他遲早還是會乖乖現的。

只是這公輸即若與桑瑄青之間，究竟是什麼關係？

真正效忠的對象，究竟是墨家、還是公輸家，或者是那個一開始就被拋出來當煙霧彈的巨鹿國……

目前一切都還於撲朔迷離的階段，但沒關係，他很快就可以知道了。

宇文晟人將公輸蘭手上的東西拿過來。

這一看，發現是一張軍事布防圖，其中的真實準確率有多先不提，只是上面的繪圖方式與桑瑄青的營寨地圖乍看之下，十分相似。

尋常輿圖分道里、準、高下、方邪、迂直等，其中六項制度原則當代傳統影響，基本上一致，但鄭曲尺所繪製的輿圖卻不盡相同，甚至有一種另闢蹊徑的新式繪作風格。

「你從哪裡得到的？」宇文晟問。

公輸蘭見宇文晟神依舊平靜，心底有些拿不準這一份「軍事布防圖」究竟算不算猛葯。

但還是接照預先想好的說辭，道：「是風青給我的，當初桑瑄青的確來過一趟營寨，假意要尋人，當時風青便懷疑是另有所圖。當夜，他潛住查探，卻不料尋找到此。」

「他說，此事非同小可，他並非全然搞懂了這份輿圖，知曉我出自公輸家，擅工諳，遍閱圖紙，便跑來請教我是否清楚，然則我也是第一次見到這種，還與他研究了好一會兒，這才搞懂這圖中各項奧。」

「眼下將軍所見的布防圖乃是我風青勘破玄機後補充了部分容，這才如此清晰瞭然，再之後便是風青失蹤了……圖紙一直在我手中，我想將它予將軍，可這幾日卻一直見不到將軍，直到今日才訴清這一切真相。」

付榮、蔚垚等人聞言，頓時都眼神有些微妙地瞥向公輸蘭。

王澤邦眉心皺起，只覺得公輸蘭這番話乍聽之下，沒有任何問題，但細細一想，個中卻有些古怪。

鄭曲尺一開始聽提及自己，以後有什麼事跟有關，但後來越聽越糊塗，越聽越覺得莫名其妙。

冷淡道：「你說那是什麼？」

這人在講笑話嗎？還布防圖，是夢遊的時候畫的，還是被人攝了魂的時候畫的？如果真丟了件這麼要的東西，自己能全然不知道？

宇文晟似覺得如今的表有趣，笑了下，替公輸蘭答道：「福縣的軍事布防圖。」

鄭曲尺哪是真問什麼圖，不接宇文晟的茬，反倒看向公輸蘭：「軍事布防圖？你說，你說那是我的？」

公輸蘭亦不避諱與對視，溫聲輕言道：「沒錯，是你的。」

鄭曲尺泛白的抿了抿，深深地看著。

第一次見到公輸蘭時，鄭曲尺就覺得長得有些眼，跟在哪裡見過一面似的，如今再多看幾眼回憶一下，才終於想起來了。

與這公輸蘭說起來，還真有過一面之緣。

是在福縣工坊，為爭奪一塊寒水石（石膏）。

如今看來，這可能是一場孽緣。

「僅憑你口頭上三言兩語就能確定它是我的？這上面應該沒有我的姓名落款吧，更不是在我的住所當場抓獲。」

公輸蘭見倒是沉得住氣，既不惱亦不氣，反倒想鑽來擇出自己。

「不是你的，還能是誰的？」一臉疑，然後講出自己的理由：「風青沒必要來冤枉你，我亦是，我先前偶然間見過一幅你起草的起土設計圖紙，你的圖紙與一般匠師落筆側重不同，畫風亦別一格，是別人很難模仿的，還有那上面標註的字跡，也可以找人來辨別一下，是否是你的。」

倒是將一切擺得頭頭是道。

實則字字都致於死地。

可鄭曲尺當真是想不起來，「桑瑄青」又究竟是在哪裡往死里得罪過。

要這樣來陷害自己。

雖說想不通這其中的緣由，但是對方費下這麼大的勁來造一份假的「軍事布防圖」誣陷，其目的顯而易見。

鄭曲尺問：「我聽你說得像是很懂行的樣子，不知你又是誰？你的話就一定有參考嗎？」

公輸蘭微微一笑，雖謙遜不鋒芒，但骨子裡的傲氣卻全刻在的姓氏當中：「我是公輸蘭。」

公輸……

鄭曲尺如今也不再是當初的井底之蛙了，忽然頓悟：「你是公輸家的人？」

「對，公輸即若是我兄長。」

言下之意，的話是有權威的。

鄭曲尺以為自己懂起公輸蘭為何非得弄死了，或許是因為公輸家跟墨家之間的仇怨。

不再糾結公輸蘭為何想要對付這件事了，現在更重要的是擺這「加之罪」。

「你怎麼確定，我就只會這一種風格？」

公輸蘭一怔：「你說什麼？」

鄭曲尺轉過，從袖兜里掏出一塊塗臉的黑炭筆，走到石場東側那一塊被開鑿過的平面石上。

那數丈高的青褐石面如削如切，平整，靜靜地凝注了片刻，道。

「你說，我繪製的圖樣與旁人不同，的確，但倘若是輿圖，你且真正地好好看一看，我桑瑄青若要下筆，那麼一副軍事布防圖該究竟是什麼樣的。」

此話一出，眾人都驚奇地看著，一面好奇猜測要做什麼，一面靜候事態的後續發展。

而宇文晟由始至終都樂於坐山觀虎鬥，既然公輸蘭樂意當這個試金石，他便看看能整出些什麼明堂出來。

但比起對公輸蘭小伎倆的觀看，他更期待桑瑄青接下來會有些什麼出乎人意料的舉。

只見，鄭曲尺緩緩閉上了眼睛，先是在腦海之中預先構思。

這個時代的古地圖大多數例尺、高程、距離、方位與地形坡度的起伏來簡單平面展示，而容填充則是以方框、線條跟圓圈等來標註，代表何。

有多簡單，要多簡單。

可鄭曲尺的圖，卻是立、直觀到如臨其境的輿圖。

只因學的圖紙繪畫來自現代，的工作是需要勤加練習手繪，把腦海之中的設計思維和想法快速地表達出來，想當初為了降低返工率，每一份施工圖幾乎都細緻還原到完的地步，力求與工程達到統一。

由於人不夠高，就爬上了手腳架，開始以石面為紙，炭塊為筆，以此繪圖。

筆下平面圖，先有軸線跟定下方向，由低向高的順序從左至右或從下至上布置，手上作很快，幾乎不需要停頓思考，就建立起一個圖層，再把之前圖層以手肘試將明度降低。

與素描近似，先定大致的比例，畫出大致的軸線，再畫實線，定出各山脈、城鎮、河道及地形主特徵位置，再描、細化……

當筆下的圖形逐漸有了大致廓形態后，頓時就展現出一種全然不同的另類奇景。

「天啊，你們快看，畫的都是些什麼啊？！」

「你瞎啊，你看，那個是不是咱們的營寨啊……還有那一座山，跟高瞧鬼羧嶺一模一樣……」

「這是什麼啊？輿圖？可是輿圖還可以這樣畫嗎？這完全就是一幅小到緻地步的風景圖啊，好真實啊，真像人站在高山之上，朝著山下廣垠大地看去，一切如數如悉皆盡收眼底。」

「不對，還有一些是人眼瞧不清，也看不全的地方，你看，東、南、西、北的山勢走向十分清晰，福縣與八鄉十村之間的路線，我好像一眼就能夠辨認清楚所經所途。」

若要問鄭曲尺，地圖是什麼？

那就是繪圖者充分掌握了原始信息，研究製圖對象，再結合用圖要求，合理使用地圖語言，將信息準確地傳遞給用圖者。

眼下，就是繪圖者，而那些驚嘆連連、可以通過的輿圖準確地找出他們悉或不悉的地形時，就等同於功了。

足足繪了大半個福縣跟鬼羧嶺一些顯著特徵后，餘下另一大片預留之地后，一隻手按住抖力的手臂，水眸橫掠過一眾：「這才是我桑瑄青編繪的福縣輿圖。」

大氣，恢弘，且有著直觀的衝擊，那是如同沙盤泥塑復刻出來的地型圖一般，看到它他們就好像能看到真實的福縣、山崗、河川、城池……

世所罕見啊！

倘若以眼分辨、觀察跟測量，就能繪製這般詳盡又通用直觀的地形圖，那進陌生地界，那當真是可以橫衝直撞了。

宇文晟終於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沒有與其它人一般失神地盯著石面輿圖，而是獨獨看著桑瑄青一人。

每一次……都能他上一秒剛起的必殺之心，下一秒便又熄滅了。

「你……」公輸蘭看了一眼畫在石壁上的輿圖，再掃了一眼給宇文晟的那一張，頓時只覺得腦袋發嗡，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原來，筆下的輿圖，跟機械設計圖，是全然不一樣的畫風跟呈現。

哪怕覺得自己心設計的「軍事布防圖」堪稱作，但是與桑瑄青這即興隨手之作相比，卻稽如同跳樑小丑一般可笑、稚、不堪。

宇文晟轉了轉手套袖口，漫不經心道：「桑瑄青，你現在的行為，只能說明你潛藏的本事還真不，卻不能證明這一份軍事防布圖與你毫無干係，識字者可偽文盲，唯文盲不可偽學者，你覺得呢？」

公輸蘭一聽，詫異地看向宇文晟。

他……並未信桑瑄青？

太好了。

然而，臉上的笑意還沒有徹底綻放開來，便被鄭曲尺回答的一句話給打散了。

鄭曲尺上了幾鞭，再加上力支，如今腦袋多已經開始有些昏眩。

已經不知道還要怎麼來證明自己的「忠誠」了。

「宇文將軍，不知你是否還記得你曾答應過我的一件事？」

問完，擔心他忘了或者不清楚是哪一件，便直接攤開了說：「無論我桑瑄青本人犯了何等的過錯，都不禍及家人。」

宇文晟手上頓時，懶懶抬眸，定注在上：「倘若你的一切都是謊言，那我又為何要繼續履行承諾？」

鄭曲尺此時，再的貓也被激得爪子了，瞳孔深，如燃一團病藍的火焰：「我桑瑄青答應過你的每一件事，都做到了，可你卻因為一些莫須有的罪名，便否定了我的功勞跟過往，你認定的罪，我不服，你們污衊我的罪證，我不認！」

蔚垚見快撐不住的樣子，心頭髮，幾度掙扎之後，袍跪下：「將軍，求你……再給桑瑄青一個替自己辯護的機會吧，說去營寨找過我，公輸姑娘方才也佐證過此事。」

付榮這時眼神出幾分異樣，他瞇起眼睛，聚會神地盯看著鄭曲尺：「將軍，等一等。」

宇文晟直覺付榮是察覺到了什麼，正轉頭之際，卻見一團團火石從天而降，那炙熱的火焰如同織網兜頭砸下。

「是油火投石！快，分散開隊伍！」

耳邊叱喊一聲，驚得軍隊奔走躲避，潰不形。

採石場雖視線開闊，但同時也意味著四周圍缺乏躲藏掩護的地方，蔚垚與王澤邦得宇文晟之令，分別出手率先救出不懂武功的鄭曲尺跟公輸蘭。

與此同時，一道石破天驚的雄厚男音從高響起：「桑瑄青，爺來接你了！」

鄭曲尺愕然看去，只見漫野山坡，兵車起伏之中，陌野著一赤紅戰袍，如同一團刺目灼燙的炙焰，完全不顧別人死活一般的肆意狂佞。

陌、陌野？！

怎麼會是他？

「你的傳信，爺收到了，做為你此番功勞的獎勵，就允你一直所求，從此跟隨於爺的邊。」

這時，所有人都看向鄭曲尺。

鄭曲尺也是一臉懵然：「什麼信？」

陌野大大彎起角，俊面龐盈著惻惻的邪笑：「得益於你的那一封信，我方才趁著墨家與游牧蠻子引開宇文晟的注意力，燒毀了營寨，搗毀了布防，這才能順利走到這裡來找你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