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生意，講究門道。

    做土地，也是一樣。

    顧白水坐在自己的神像上，裏叼著一稻草，百無聊賴的打著哈欠。

    第三天了，土地廟裏一個人都沒來過。

    生意清冷的很。

    不過細想之下也正常，畢竟距離這座廟最近的小山村，在十多裏外。

    那村子裏隻有二三十戶人家，都知道這邊的土地廟荒廢多年，閑著沒事兒，誰會繞路來祭拜呢？

    “但也不至於自己出門攬客吧？”

    顧白水搖了搖頭，堂堂土地爺，也太卑微了。

    他可以再等等，實在等不到人，再出門去攬客，托夢，收收香火……

    辦法總比困難多，活神總不能被香火死。

    顧白水的運氣還不錯，

    第二天正午，土地廟外來了兩個客人。

    一老一小，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先生和一個半大不小的書。

    兩人在門口停下腳步，

    老儒生看著眼前的土地廟，覺不太對勁，皺起了眉頭。

    小書在門口探頭探腦，著大廳裏那座完整的土地神像，不由得愣了愣。

    “先生，我記得這是破廟吧？”

    “咱們上個月還來過，咋突然變樣兒了呢？”

    老儒生揪著自己的胡子，默默不語，也解釋不清。

    小書左思右想，突然眼睛一亮，驚呼出聲：“會不會是土地老爺顯靈了？”

    “自己給自己修廟，補好了石像？”

    老儒生抬起頭，給了小書一個板栗：“胡說什麽？”

    “讀書人不信鬼神，平時教給你讀的聖賢書，全都忘了？”

    小書抱著頭，一臉委屈：“不敢，不敢，先生您別生氣。”

    他知道自家先生學問大，脾氣也剛古板，從來不相信那些鬼神之說。

    老儒生抬頭看了眼土地廟，麵無表，揮袖離去。

    臨走前，那小書虔誠的往門裏拜了拜，上了一炷香。

    “土地老爺保佑我學問通達，讀過的書都能記住，未來金榜題名，一定多來上香。”

    這句話，顧白水聽見了……老儒生也聽見了。

    前者沒說什麽，後者也沒當回事兒，畢竟書許的願是為了讀書，心是好的。

    小書又在門口磕了兩個響頭，被去而複返的老儒生揪住耳朵，帶走了。

    “嘖嘖。”

    顧白水看著老小離開的背影，似有所思的笑了笑。

    誰讓這小書是廟裏第一位香客呢？

    那麽，“願真。”

    ……

    張家村出了一個天才，是跟在劉老儒生邊的小書。

    過目不忘，識文斷句，聰明的嚇人。

    不過前些天，這個小書還平平無奇，不知怎麽一夜開竅，變了文曲星邊的伴讀子。

    “真是邪門~”

    ……

    再過不久，那個小書回來還願了。

    他跪在土地神像前，虔誠磕頭，帶了一整筐貢品。

    “謝土地爺爺，我這些年攢下來的錢都買貢品了，希土地爺爺多吃點……我再有錢，還來祭拜。”

    書磕了好多頭，又眼神真摯，悲傷。

    “土地爺爺，我爹生了重病，鄉鎮裏的老大夫都說活不久，我知道不該再麻煩您，但張衡實在沒辦法了……”

    他虔誠僥幸的許下第二個願。

    這次，也隻有老儒生知道他來了這裏。

    顧白水打著哈欠，

    “願真。”

    ……

    張衡的老父親突然病好了，在床上躺了十多天，進氣沒有出氣多，眼看要斷氣……一夜之間病癥全無，跟沒事兒人一樣，還能進山打獵。

    鄰裏鄉親七八舌，才偶然得知了土地廟的事。

    從那以後，老儒生沉默了很多，但依舊保存著文人傲，在村裏教書育人，努力肅清鬼神之言。

    第三次，

    書再來還願，帶了很多筐貢品，土地廟裏的香火也旺盛了很多，有不村民來僥幸祭拜。

    顧白水坐於神像頭頂，聽到那書的磕頭聲，以及……

    “土地爺爺，我想發財，給您修廟塑金，請土地爺爺保佑我早日發財……”

    “嗬~”

    ……

    張衡發財了，家中一夜暴富。

    張衡被城裏的楊府小姐看中，進府做了個伴讀書。

    張衡參加科舉，年紀輕輕了秀才，擇日與楊家小姐完婚。

    ……

    一夜，土地廟中香火旺盛，燈溫暖。

    香爐裏燒了幾十炷香，煙氣渺渺，濃鬱沁人。

    顧白水抬了抬眼皮，看到一個佝僂的人影，悄悄推開廟門，費力的拖著幾筐貢品，鑽進了廟裏。

    他氣籲籲，年老衰，把貢品擺放好，然後跪在了神像前。

    老儒生一頭虛汗，兩眼渾濁，聲嘶力竭的向著土地神許願。

    顧白水搖頭輕笑，耳邊聽清了那老儒生的願。

    “我不想死……我要活著……土地老爺保佑我柳知命長生不死……我什麽都願意……”

    土地神像寂靜無聲，

    顧白水坐在石頭頂上，無人能見。

    老儒生趴跪在地，狼狽的磕頭，反反複複的念叨著最貪心的願。

    天亮了，

    老儒生頭破流，跌跌撞撞的往外走，口中念念有詞，好像神誌不清。

    一個月後，老儒生在村子裏下葬。

    張衡回鄉，披麻戴孝，守靈三天三夜。

    當然，外人不知道的是，

    有幾個夜晚，土地廟裏總有人打擾顧白水清靜。

    那個功名就的張秀才，頭戴素布，跪在地上反複許願。

    隻是夜裏風大，土地爺好像沒聽清。

    ……

    又是一個風雨飄搖的夜晚。

    山裏刮起風，雨連綿不絕。

    土地廟燃著燈火，柴房裏靜悄悄的。

    今夜雨下大了，應該不會再有人來。

    顧白水走到了大廳門口，仰起頭，看著屋簷下，有一串串雨滴落。

    “滴答~滴答~”

    是水聲，也像是時間流逝的聲響。

    冷風吹過，顧白水揣起袖子，配合一下今晚的氣氛。

    然後他抬起頭，發現土地廟的大門沒有關，似乎是負責清掃的村民忘了。

    “吱嘎~”

    木門發出響聲，不是被風吹的。

    一隻漉漉的小手，從門裏了出來，有人在門外探頭。

    看不見顧白水，一位屋簷下沉默的土地爺。

    風塵仆仆的小乞丐壞了，也累壞了，但眼睛還算清澈明亮，一下子就看見了貢桌上的水果和食。

    “噠~噠~”

    小乞丐踩著雨水，穿過庭院。

    和顧白水肩而過，一無所覺，停在了貢桌前。

    “土地老爺爺，吃過了啊~”

    “我真壞了，就不客氣了。”

    那小乞丐輕聲呢喃，像是生怕被別人聽見一樣。

    顧白水回過頭，看著的背影，沉默好久，一言不發。

    “轟隆！”

    天上響雷，把小乞丐嚇得一跳，嚨裏的食都沒咽下去，小臉被噎得煞白。

    土地老爺爺看不下去，默默遞上了一碗水。

    稀裏糊塗的接過，灌進裏，才好懸過口氣。

    然後……

    “啊~~~~”

    “誰！？”

    ……

    顧白水無語笑了。

    原來過去的故事，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