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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21章 莫執
在激烈的驟雨中,宋寧兒久違地到了一涼意。
看著院中真正展現儲君力量的丈夫,看著他從不展在人前的悵惘,聽著他從不宣之於口的呢喃,也到了悵惘:「夫君說的那件關乎國運的大事,我不知道是什麼,我沒有力氣干涉,所以也不關心。我只關心,這件事對夫君有什麼影響。」
「對我的影響嗎?」姜無華似乎也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沉默了片刻才道:「此事若,父皇已無後慮,將全力角逐六合天子。在他的百年政數里,很可能完這前所未有的偉業。他是永恆天子,孤自然只能是永恆的太子。」
他又搖了搖頭:「不,永恆天子不需要太子。」
「父皇最後若是未能就六合,也一定將大業推進了許多,最有可能繼位的應該是養心宮主。他最肖武祖,雄圖遠志,能繼六合之心,不熄八荒之意,在各方面都能得到最大的支持。」
「此事若是不……父皇難求六合,或許會退而求超,為後世齊國謀。那麼孤最有可能登臨大寶,如惠帝故事——治國守,無邪當不及我。他開拓之意甚烈,父皇不會把一個經不起折騰的齊國給他。」;
姜無華道:「當然,現在說的只是可能。我們過往的展現,為我們贏得了不同的勢……但若真到了六合一世的時候,孤也可以銳意開拓。天授至柄,沒有人會拱手相讓。」
宋寧兒想了想:「沒有聽到夫君說華英宮主。」
幾位皇儲的優劣,倒非能評判,只是單純對那位三皇印象深刻。那般大氣英颯的子,史書上也不多見。
「無憂?無憂已經沒有希爭位了。」姜無華道:「父皇終究偏,親征幽冥,提的是方天鬼神戟。無憂往後當是為國家留一柱國,好好開拓的道武。」
宋寧兒咂了片刻,有些擔心地看著太子:「如此說來……這件大事竟是不最好。」
姜無華只是看著連綿的雨:「不,了最好。」
須臾,又往廚房裡走:「湯好了,請太子妃品鑑。」
宋寧兒停在那裡等了一會兒,果然有香氣撲鼻。
……
……;
站在觀星樓的最高,往下看是黑巖一般的雲。
阮舟跳下去,在雲上踩了踩,頭頂還是星空。
悶雷如鼓響,悶悶地迴轉在黑雲中,雨簾一霎就垂掛。晚風將雨簾掀起,彎下腰,歪過頭來,看到一個尼,穿著灰撲撲的僧,踩在沉星木的樓梯上,一步步往上走。
這尼似一朵水洗的花,恰恰綻放在雨時。一泥濘,不掩芳華。
洗月庵的尼,如何會來觀星樓?
阮舟心裡正泛著這樣的疑問,便見得那尼也抬起頭來,仰看這邊。
那眸子盈著水,恰是在平靜之中,映著波瀾萬千,似有許多未言的故事。
尼道:「洗月庵玉真,奉祖師命,登樓觀星。」
阮舟愣了一下,才得到監正大人的應允,抬手以星相引:「請隨舟來。」
星是扁舟一葉,長夜是無際之海,玉真乘舟而上,捧著一卷長軸,來到了阮泅面前。很規整地行禮:「這裡是尊朝武帝的過去,今奉於監正。」;
關於齊武帝姜無咎的過去,一部分在齊國的歷史裡,一部分在洗月庵緣空師太的記憶里。兩相合論,方是完整。
在東齊關乎國運的這一局中,欽天監正阮泅,負責海臺的建設,也負責對過去時之中那位武帝的接引。
他收起這卷長軸,看了玉真一眼:「師太晦過去而來,以藏天機。看來也修《過去莊嚴劫經》,得了洗月庵的真傳。」
心香第一的昧月,走進了臨淄的三分香氣樓。
洗月庵的玉真,登上了臨淄最高的觀星樓。
緣空師太用修過去的人,送來了過去,以此逃避那位源生世尊的強者的注視。在這一局裡,奉緣空之命而來的,對齊國並無晦。倘若阮泅還不能了解這兩個份之間的關係,他的星占之可算白學。
玉真只是奉命而來,本無言語,但聽到《過去莊嚴劫經》,念及前這位星占宗師的份……不由問道:「以監正看來,貧尼修經,能所願麼?」
阮泅在這等時候自是不可能分心為占算的,只道:「我不知師太所執。不過過去已經過去,最好是莫執。」;
玉真抿了抿,沒有說話。
勸的人風輕雲淡,聽的人漫不經心。
誠然是人人皆知的道理,可若不親經歷,若不得頭破流,也沒人會真的懂。
為一個武帝永證過去的機會,當代齊天子都親征於幽冥,這些為過去而拼命的人,如何能跟別人說「莫執」呢?
阮泅大概也猜到的幾分心思,又道:「修過去者,有一個不得不面對的命運悲劇,無法逃的歲月矛盾——」
他的墨簪與長夜仿佛一,星圖道袍又似飄卷在星河,聲音在如此高,顯得寂寞:「一個人越強大,牽的因果越重,越不能改變對自己刻骨銘心的過去。可這個人如果不夠強大,又本不可能改變過去。」
他嘆息:「醫者不能自醫,修過去者也不能自救過去。」
玉真依然是泠泠地立在那裡,這臨淄最高樓,還是第一次走上來,的確是好風景。回來時路,是孤獨巷徑,可巷徑兩側是萬家燈火,人間繁星。;
說道:「我一路走過來不算容易,但回首過去,也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可救。」
阮泅便不言語。
大家萍水相逢,本無集,他多一句,也是看在天妃的份上。
但玉真又問:「既然一個人越強大,過去越難改變,我家祖師為何能修出武帝,偌大齊國,又為何會押注於此呢?」
「一則今日之緣空師太,已在超門外,強過昔日武祖;二則武帝本就修煉了枯榮院的過去法門,再加上有永恆之紫微懸照,又修紅塵天地鼎,在很多地方都留下了因果牽線,令他能夠連接過去現在;三則齊國雄霸東域,舉國奉祀,故能強為不可能之事……但即便如此,這次行事,機會也很渺茫。」
阮泅嘆了一口氣:「要是再等十五年,待我大齊完全消化東海與南夏,待洗月庵與懸空寺、須彌山並舉,待軍神更勝於今……我們才會有更大的把握。但中央逃禪何時發生,地藏或世尊何時歸來,甚至於姬洲是否親征,卻不是我們所能決定。」
「很多時候就是這樣,我們還沒有完全準備好,就必須迎接一場決定命運的戰爭。而這正是命運本。」;
他的雙手在那捲長軸上慢慢抹過,長軸在他的掌中慢慢消失。
……
……
「我沒有反抗。」
幽冷的地牢深,田安平只著一件單,一條薄,盤坐在地上,冷靜得像一座雕塑。
「因為反抗是必死的結果。被關到這裡來,至讓我多了一點思考的時間。」
「我看似毫無顧忌的破壞,超出了我對齊國有可能的貢獻,姜述認為用我已經弊大於利,所以將我捨棄——無論我以前做了多事,擔著罵名做了多他不便言明的決定。當初留下我,是基於國家利益的考量,現在要將我趕盡殺絕,廢利用,也是如此。」
「我表現出來的價值已經不足夠,那就只能得到這個結果。順便鍛鍊一下鄭商鳴,再借田安平之死,凝聚一下人心……也算盡其用。」
他平靜地分析著當朝皇帝,語氣里絕無怨恨,有的只是認知。
認知世界,認知自我,認知人心。;
「或許還有一個原因,正在東海發生的事,將深刻影響這個國家的命運。在姜述的未來構想里,已經沒有我的立足之地。所以他才會在已經投那麼多資源,給予那麼多寬容的況下,毫不猶豫地將我捨棄。這也可以解釋阮泅對東海的長期注視。」
「斬雨軍已是鄭世囊中之。他不是個簡單的角,在我麾下那麼多天,我都找不到理由殺他,本想在戰爭期間將他抹掉,現在卻到他來抹掉我——命運確實是有趣,我應該更努力地去學習。」
「鮑易死了,鮑玄鏡還年,昌華伯鮑宗霖、英勇伯鮑珩,都不足夠擔當大任。值此備戰神霄之機,天子不會用湮雷軍的歸屬來表現溫,所以鮑家已經出局。能夠接掌湮雷軍的,只有兩個人選。一個是軍神弟子計昭南,一個是上卿虞禮。」
「前者的忠誠與能力都足夠,後者正好可以進一步收南夏之心。但計昭南的問題在於軍神勢力已經過於龐大,陳澤青正在春死統帥任上,他們再怎麼忠誠,天子也不可以不疑,不可以用權力來考驗人心。虞禮的問題在於他對這個國家永遠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忠誠。」;
「最後怎麼選,還是要看東海變局的結果,看天子的野心。如果是虞禮,說明他要加速推進六合偉業。如果是計昭南,說明時機還不,他要穩中有進。」
「可是咱們的陛下,已極六十六年,他的天子命數,還支持他緩慢前行嗎?」
田安平說到這裡,停了下來。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他心中只有海聲音。
最後他說道:「田常。」
「如果我死了。」
「你就來奪下田家吧。」
轟轟轟轟!
他的心海之中,海一時激烈,田常惶恐的聲音,終於在濤聲中流散——
「公子!何出此言?小人怎麼敢?!」
田安平並不解釋什麼,只道:「我的時間到了,就說到這裡。」
就此切斷了他在信刀上留下的道線。
野心並不是多麼糟糕的事,他不需要忠誠,只需要「有用」。;
田常一直都很有用,所以他用到現在。
也只能到今天了。
他就在這時候轉過頭來,看到牢門之外,正好垂落一道黑影。
「你知道我會來?」那個黑影說。
「我到冥冥之中有一雙手,在縱我的命運。」田安平無喜無悲:「讓我不得不走到登頂那一步,又不得不殺死鮑易,面對此刻的命運。」
「但你好像並沒有痛苦。」門外的黑影說。
田安平是一種敘述的語氣:「我喜歡這種無力,我癡迷於這種縱命運的強大。」
「這是我欣賞你的理由。」門外的黑影說道:「這世上總有一些人,擁有為天下所嫉的才華,有著超越一切的野心,你就是其中之一。你在齊國,在人類世界太制約,這地方本不能發揮你的才能。禮法、道德、責任,都是強者的枷鎖。跟我走,我會給你不設限的舞臺。」
田安平眸沉靜,似有海嘯之前的暗涌:「我只有三個問題。」;
黑影呵呵地笑了:「請問。」
田安平問道:「在東海撥我命運的那隻手,是不是神俠要救的那一位,中央天牢深所封之禪?」
門外的黑影道:「你猜得沒錯。祂名地藏,是源生世尊之佛。比較……偏執。祂擺布了你。你想要向祂復仇嗎?」
「我說的是一雙手。」田安平道:「另一隻手應該就是你了,我們以前接過,七恨魔君。」
「什麼都可以,名字只是一個代號。」黑影無所謂地道:「你不要怨我就好。」
說到這裡,黑影笑了起來。
祂確實是從來沒有在姜這個人選上看到希,在樓約上也一度失去了可能。
在所有關乎超的準備里,祂最有把握的其實是眼前的田安平。
倒不是說田安平意志不夠堅定。
而是田安平這樣的人,極有可能只是因為「想知道什麼是魔」,或者「想要變得更強」,而選擇墮魔。;
祂只需要展現力量,引導好奇,就有機會達目的。
因還果報之下,最後是樓約幫祂就了這一步,可田安平也不會就此無用。
「第二個問題。」田安平永遠有自己的求知:「姜述在東海想做什麼?」
七恨笑了笑:「他想迎回齊武帝姜無咎,一舉求得兩超。」
「武帝……枯榮院……海臺……兩超……」田安平喃喃自語:「看來還有一個是天妃。沒死,在洗月庵嗎?是畫中人?」
「這算一個問題嗎?」七恨問。
「這是一個答案。」田安平道:「看來這場東海局,你才是最大的贏家。」
七恨微微一笑:「不才剛剛就了超。你如果繼續在牢里坐下去,應該也能得到消息。」
「最後一個問題。」田安平波瀾不驚地道:「你打算怎麼帶我去萬界荒墓?這裡是霸國國都,當代人道洪流的核心,哪怕你已經就超,也不免被國勢所——而且,一定有人正看著你吧?」;
「你對這個世界的認知,超出了很多人的想像。說實話,也令我驚訝!」七恨讚許地笑:「我正在同凰唯真吃茶看戲。」
田安平只是問:「所以,你要怎麼帶我走?」
「你同意跟我走了?」七恨心很好:「請不要介意我這麼問,該走的流程還是要走一下。」
田安平道:「你並沒有給我選擇。」
「你應該有別的辦法吧?」七恨了下:「比如那位剛剛真的齊國太子?他不可能察覺我的到來,但好像預知了危險……真的很謹慎。」
「你不了解姜無華。」田安平毫無波瀾地道:「他雖然向來以謹慎的面目示人,但如果打算做點什麼,一切早已經發生。這牢里這麼安靜,說明他本沒打算救我。」
「你是說,他什麼也不會做?」七恨饒有興致。
田安平道:「他一定已經同我切割了。把整個田家都割掉也不稀奇。」
他又反問:「你似乎對齊國的事務很興趣?因為這裡曾是暘國嗎?除了一場你沒來得及參加的龍華經筵,這裡還留下了什麼關於你的故事嗎?」;
「很好!你已經了解我一些,現在還在嘗試了解更多!」七恨哈哈大笑:「我很期待你的未來,我期待你逃我為你安排的命運,就像我逃魔祖的宿命。」
田安平只是道:「那我希你的安排足夠有趣,讓我到新鮮。」
「現在回答你的第三個問題。」那黑影推開牢門:「此去魔土,天海是我們的途經。凰唯真是人間的對手,在天海祂還沒資格看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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