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黑繃帶
這句話真的讓人一激靈。
游怔愣許久。
他又到了那種如影隨形的窺視。
這種覺之前常會出現。有時候他會突然看向天花板,或者其他角落,找尋窺視的來源。
他覺得系統就藏在某片虛空之後,靜靜地看著周圍發生的一切,但他總找不到準確的地方。
直到現在他才猛然驚覺……
那也許不是真實的覺,只是某種潛意識的殘留。
秦究說過,系統幾乎無不在,不會凝聚於某一點。
那種如影隨形的窺視,其實來自於他自己。
這種覺一定跟隨了他很多年,以至於失憶了依然會影響。
秦究敏銳地覺察到了他的緒,抓住了他擱在側的手。
「它不是真的在學你。」楚月在他眼裡看到了厭惡和自嘲,立刻補充道:「真的學你不可能學出這麼個東西。模仿對象不止你一個,而且研發者以為它在經歷和你一樣的事時,會直接複製你的緒和思維,再慢慢進行學習、發散以及模擬。可實際不是的,它比想像的更獨立。」
「它有自己的一套邏輯,在規則基礎上生的,和人很不一樣。所以,雖然用的是同一雙眼睛,看到的是同樣的事,但它的判斷跟模仿對象常常相反,背道而馳……」
楚月不知想起什麼,略有些出神。
「所以你小時候應該過得不太開心。其實我不想跟你說這些的,但我怕你零碎地想起一些事,會因為不解而難過……」
「系統的存在會讓模仿對象看上去不太正常,怎麼說呢,就像裡還悄悄藏著另一個靈魂,跟你本完全不同的靈魂。」
其實「不開心」只是委婉的說法。
如果一個孩子看著你,目卻像背後還藏著別的什麼人,你不可避免會覺得骨悚然。
你會怕他、疏遠他……
哪怕是親人,哪怕這個孩子懵懂而無辜。
如果每一個本該親近的人都疏遠他,那就不僅僅是不太開心了……
楚月說這些話的時候,游微垂眼皮,似乎聽得認真,又似乎不那麼在意。
秦究看著他,忽然意識到他似乎總是這樣。
大多數時候,游總是垂著目。聽人說話、等人做事,耐煩或是不耐煩,高興或是不高興……他都這樣,像在犯睏,著一懨懶的氣質。
不悉的時候,秦究以為他生傲慢。
也許吧,確實有一點。
但如果他從小看見的都是忌憚和遠離,如果他的目總會讓人不安害怕,時間久了,他也不會再想認真地看著誰了吧……
秦究忽然想問楚月,游是什麼時候知道這件事的。
年?年?還是為監考之後?
在知道之前,他困了多年?會怎樣理解那些莫名的疏遠?在知道之後,又會不會偶爾想起以前?
他的大考只是看著冷漠鋒利,其實心很。
所有迴避的垂落的目,除了長久以來的習慣,也許還帶有保護的意味。保護那些試圖和他親近的人,以免對方經莫名的窺探。
秦究臉很差。
不論哪種,他都心疼。
游安靜了很久,不知在想什麼,又或者什麼都沒想。
過了片刻,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問楚月:「這種共一直持續到我被除名?」
如果真是這樣,那……
他突然看了秦究一眼。
楚月連忙搖手:「不是的。持續到系統被正式使用,就是咱們以訓練——剛開始還訓練,以那個份進系統後,這種共就算結束了。它學完了,也就用不上了嘛。而且會有一些措施,可以避免共。」
「你確定?」游很懷疑。
楚月說:「你想啊,在這套考試機制中,系統可以無不在。除了個別特殊況,我們經歷的事它都知道,哪還用得著借某一個人的眼睛?而且這樣對它反而是限制,借用你的眼睛,相當於站在你的視角上,只能看到這個角落的事,其他地方它就關注不到了。」
對於這一點,倒是很篤定:「它掌控那麼強,又一貫覺得能兼顧方方面面是它特有的優越。不會這麼做的。不過……」
「不過什麼?」游問。
「雖然知道它不會這麼做,也有相應的措施,但心理上總會過不了那一關。」楚月說:「有時候會突然不放心,擔憂自己的眼睛又被佔用了,害到別的什麼人。理智上知道沒事,但免不了有不理智的時候嘛……」
游看著,突然問道:「你為什麼這麼了解?」
楚月愣了一下,苦笑說:「系統其實是沒有別的,研發人也不知道它更適合設定還是男,所以最初的模仿對象其實有兩個,一男一。我就是另一個倒霉蛋。咱倆的淵源可以追溯到小時候,很多你有我也有。要不然怎麼會為朋友呢?」
游了然地點了點頭。
怪不得他對楚月抱著有的放心和信任,也怪不得為監考的時候,系統給他們兩人的權限最高。
「某種程度上來說,系統是跟著你和我一起長大的。我倆長,它學習和升級。它吧……可能把我們兩個當哥哥姐姐了,所以對我們兩個信任度高一點,也略微寬容一些。」
楚月說,最早的時候系統總還正常,甚至會在某些況下顯出幾分人——楚月的直率跳摻雜著游的冷淡鋒利。
當然,只是極其偶爾會有一點影子,還不太像。
後來隨著系統越來越強大獨立,這一部分就消失了,再也沒出現過。
用楚月的話來說——就剩刁鑽和變態了。
游和楚月因為自經歷的關係,對系統的認知比其他任何人都清醒徹底。他們擁有其他監考沒有的特權,同時也到更多或明或暗的限制。
所以,在系統出現問題後,他們兩個一直是披著「溫和派」外的強派。
他們原本要花費更長更久的時間摧毀系統,不料中途出現了一個意外因素。
這個因素打破了諸多規則,讓系統跟在他屁後面不斷打補丁。
有句老話多說多錯。
補丁摞補丁,規則卡規則,數量多了,難免會引起一些矛盾和 bug。
這個意外因素就是秦究。
他的出現和所作所為製造了突破口,於是游和楚月的計劃得以加速提前。
可惜,那時候的秦究作為考生太引人注目了。
出於某種目的,他把自己放在了火舌刀尖上,系統盯他比誰都。
所以他們剛聯合,就被系統覺察到了苗頭。
其實沒有證據,也沒有什麼實質的發現,但系統就是對秦究格外提防。
這種危險角,最好的辦法就是放在系統,放在眼皮子底下,為監考。
於是,秦究通過考試後,很快就以監考的份歸來。
一方面是楚月悄悄運作的結果,另一方面也順了系統的意。
他們第二次聯合耗費了一些時間。
一來秦究的記憶遭到干擾,最初和游又是針鋒相對的狀態。二來,即便後來冰雪消融又一次站到一起,也比以前謹慎得多,至明面上沒有出毫痕跡。
「那次我們其實真的只差一點點。」楚月一臉可惜:「都到核心區了,該毀的也毀了大半,結果關鍵時刻出了紕,功虧一簣。」
「什麼紕?」
「這我就不清楚了,最後深核心區的是你們兩個,我是守後方的,結果守到的卻不是好消息。」楚月說:「那次為什麼會失敗,只有你們兩個知道。當然,決裂什麼的都是狗屁!你害了他或者他害了你,這種鬼話你們也不用信,那都是說給別人聽的。」
「本來也沒信。」游說。
秦究了下頷,輕咳了一聲。
游保持安靜,給了他幾秒鐘獨自沉思。這才問楚月:「我託人給自己留了一句話,要去休息找一樣東西和一個人。要找的人肯定是你,東西是什麼你知道嗎?」
「知道。」楚月說。
游一聽就放下心來。
但楚月又補充道:「知道也沒用。」
游:「?」
「那東西比較特殊,已經不在休息了。」楚月說。
「什麼意思?」
「你們兩個當時留了後手以防萬一,是一段系統的自我修正程式。這個程式會對系統的各項行為指令進行監測和判斷,據況採取措施修正平衡一下,必要的時候甚至能自毀。」
楚月剎住話頭,看了看游和秦究的臉,猶豫著開口:「但是……系統很的,你們出事之後,那個修正程式也沒了。我找了很久,到旁敲側擊也沒找到。不過也別擔心,畢竟我們又湊到一起了,這比什麼都有用。」
這也算是安。
游和秦究都不是喜歡沮喪的人,很快就把重點放到了核心區上。
不過楚月卻說:「核心區被系統藏著呢,一般監考接不到的。不過這點你們放心,能把你們送進去一次,我就能送第二次。比起核心區,你們早點恢復記憶才是真的,如果不知道上次為什麼失敗,去核心區也是白瞎。」
那麼問題來了……
怎麼才能早點恢復記憶???
游以為楚月有什麼速的辦法,誰知想了半天,掰著指頭說:「據我所知,一是可以去以前常去的地方,印象深刻的或者有特殊意義的。二是可以製造類似的景,來個原景重現,多能刺激一下,也許就想起來了。除此以外有一點是我後來發現的……」
「什麼?」
「在系統干擾低的地方,更容易想起以前的事。理由不用我解釋了,畢竟干擾低嘛,這點對監考都適用。」
這麼一提醒,秦究發現還真是這樣。
他自己關於考 A 的有限記憶,幾乎都是在閉室裡想起來的。
只是他每次進閉室,看到的都是那片廢墟。所以想起來的片段,多多也和那裡有關。
記憶恢復是個頭疼問題。
楚月和游一來一往,簡單討論了一會兒。
正說到這棟樓就是絕佳地點,秦究突然了一句:「其實要恢復記憶還有一個辦法。」
楚月知道他的格,頓時有了不祥的預:「什麼辦法?你先說說看。」
「據我所知,系統有個地方可以撤銷指令——」
秦究還沒說完,楚月已經跳起來:「你想都不要想!找死不是這麼個找法!」
「撤銷指令?」游興趣很濃。
楚月二話不說把他們往地下室一推,指著底下那扇房間門說:「去去去!有這功夫你們不如直接進閉室刺激去了!說實話,我覺得這棟房子都是絕佳的刺激場所,只不過客廳房間佈置都被改了,看不出來以前的樣子,唯一保留以前樣子的也只剩閉室了。」
秦究說的顯然是個危險辦法,楚月不想再聊這個話題。
「我看看能不能提醒他們先放我出去一下,我好,食都在樓上沒框進來。你倆隨意,反正這裡一時半會兒不會出事,小吳不是還有話要說?一會兒把再進來吧。」
楚月說著沖他們揮了揮手,兀自去研究人了。
結果剛走到鏡子前,就驚呼一聲:「哎人呢?」
游轉頭一看。
那面落地鏡裡映照著現實客廳的模樣,原本坐滿了人的沙發此刻居然空空如也。
茶幾上擱了一張紙巾,顯然是匆忙間出來的。
上面用馬克筆寫了個數字 9。
楚月沒反應過來:「9?什麼意思?隨便寫的題目答案?」
「不是。」游指了指牆上的掛鐘說:「9 點多了。」
他們之前不是慶幸死裡逃生,就是急著說事,所有人都忘了那張時間規劃表。
表上寫著,夜裡 9:00 是晚安時間。
他們該睡覺了。
考場上的困倦說來就來,誰都擋不住。
他們能掙扎著用紙巾留個言,已經很不容易了。
雖然他們進了鏡子,理應要過死後生活,不用遵守考生的作息。
但鏡子本似乎也有作息,這點跟薩利、雪莉分不開。而這種作息又影響到了鏡子裡的人。
睏意說來就來。
楚月掩著連打了三個哈欠,終於敗下陣來。
搖搖手說:「等他們起床要到天亮,我不行了,先去書房趴一會兒。」
「你打算趴著睡滿十個小時?」秦究說:「去客房吧,我們兩個沙發就能湊合。」
楚月拗不過,三兩步進了客房,關上門很快就沒了靜。
游和秦究其實也覺到了突然襲來的睏,趁著睡意還沒濃,游藉著一樓廁所洗了個澡。
他著頭髮,本打算在沙發上睡一會兒。剛坐下又改了主意,橫穿過客廳下到了地下室裡。
楚月那些話的影響,他又想來閉室看看。
很多零散的回憶都和這裡有關,再加上某些特殊原因,要論印象深刻的地方,這裡絕對是其中之一。他想試試,看能不能再想起點什麼。
地下室很安靜,明明只是下了一層樓梯,秦究洗澡的水聲就變得遠而模糊,像是悶在罐子裡。
閉室也還是老樣子——
淋浴間的玻璃灰濛蒙的,地面乾燥,像是幾百年沒過水了。
床靠牆擺著,它其實不算小,但游總懷疑秦究那樣的大高個兒睡不睡得下。
桌子上擱著一隻玻璃杯,椅子被拉開。乍一看就像是這裡的人喝完水,順手擱下杯子,剛離開一小會兒……
可實際已經好幾年過去了。
為了讓閉室看上去更像罰的地方,系統總喜歡在牆上掛些零零碎碎的東西,帶的繩子、尖鉤、黑白的繃帶布條……
一些能讓環境變得抑的東西。
但游站在這裡卻不覺得抑。
也許是因為即便隔了很久很久,這裡依然充斥著秦究的氣息。所有關於這裡的記憶,都有他的影。
他目掃過那些零碎的佈置,腦子裡卻回閃著楚月說的那些話。
說雖然知道眼睛已經不影響了,但總會產生一些錯覺,總覺得瞳孔背後還藏著悄悄窺視的系統。也許是影響的時間真的太久、太久了。
理智上知道沒事,心理上依然會有一瞬間的疑慮和迴避。
……
游出神有點久,甚至沒發覺模糊的水聲已經停了。
他站在床邊,目停留在一截繃帶上。它從牆上落一半,垂掛在床頭的欄桿上,游手撈起尾端。
不知為什麼,這一瞬間的作又有種似曾相識的覺。
游愣了一下。
他剛直起,背後響起很輕的腳步聲。
「怎麼在這?」
秦究逗他玩兒似的,在他出的後頸上啄了一下。
低頭間,他越過游的肩,看到對方手指上纏繞的東西。
他怔了一瞬,一些零碎的畫面就這樣毫無徵兆地湧上來……
應該就是在這間閉室,就是在這裡。
也是這樣帶著欄桿的床頭。
……
還是考 A 的游微抬下和秦究接吻。
襯衫釦子解了大半,領口敞著,下擺從腰帶下出,鬆垮的皺褶彎在腰側。
纏間隙,他讓開毫釐,含著熱霧氣的眼睛半睜著,目從秦究的眉眼落到。
他本想繼續吻上去,卻忽然想起什麼般頓了一下。他在秦究熾熱的氣息中閉了一下眼,啞著聲音說等一下。
他手抓來垂墜在床欄上的黑繃帶,布料的幾乎將手指襯得蒼白。
「……別看我的眼睛。」
他對秦究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