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停回過頭，空空的擊場門口，有個乾瘦高挑的老人正逆著，背手站在那裡。

“……是。”

“七米十發九十七，績還可以。”

“您過獎了……”

“但是還差口氣。”

江停只當這是不知哪裡跑來溜達的退休老頭，微微一哂，也不反駁。

“不服氣？”老人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戰擊首先是用心，其次是用腦，最後纔是用眼。風速、距離、角度、心跳、呼吸，這些因素在狙擊手的計算中必須達到完統一，否則差之毫釐，謬以千里。你扣扳機時太注重用眼，但畢業後跟隊出警，哪個目標會像靜態靶一樣定著不任你打？”

江停正收拾揹包準備走人，聞言無奈地搖搖頭：“可是基層規定已經改了，老人家，現在出警都不敢開槍了！”

“警察不敢開槍，難道犯罪分子也不敢？”

不知爲何江停心中倏而一跳，下意識站住了。

“總有些警種是要直面生死的，當你肩負警徽開槍時，法律條文與實際正義都在你扳機之下。”老人擡手指指左心，又點點太：“聲音，手，擊本能，測算……狙擊手靠的不是啃教材或靜態靶。年輕人，你還差點兒，回去多練練。”

江停回過頭，想說什麼又怔住了。老人向他微微頷首，嚴肅瘦削的臉上倒有一難以察覺的慈，然後轉揹著手走出了擊場。

那是很多年前公大校園的盛夏，大門外烈日白，燦爛耀眼。

嶽廣平拔的背影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了那輝而崢嶸的歲月裡。

“承認吧，江停。”聞劭憾地道，滿頭滿臉和半邊膛都已經被鮮淋得溼，但他眼底仍然閃爍著不可錯認的惡意的憐憫：“你不敢。”

就在這時嚴峫揮掌重重橫打在鉗自己咽的手臂上，左右雙手反擰，喀嚓！聞劭沒想到他那麼悍，手肘發出清脆聲音，頓時以一個可怕的角度彎折了！

嘭地沉重悶響，嚴峫一腳把聞劭踹得飛退，不顧一切吼道：“江停！現在！！”

聞劭踉蹌數步站穩，眼底閃過兇，拔踉蹌向嚴峫撲來！

風速，距離，聲音，心跳，呼吸。

江停虛弱的息一凝，風將這世上每一最細微的靜都送進他耳裡。嚴峫的心跳，聞劭的息，料與空氣的振，泥土被腳底的聲響……聲音將一切平面圖，旋即在大腦深旋轉崛起，構建立投影。

聞劭凌空撲向嚴峫。

江停擡起槍口，冥冥中無數英魂從虛空中出手，與他共同扣下扳機——

砰！！

槍響貫徹山林，韓小梅腳步猛頓，驚愕擡頭。

順著的視線穿過重重草木與濃黑夜，河灘邊，子彈飛旋破空，穿過聞劭的咽，揚起一弧沖天箭！

劍拔弩張在此刻靜止，短短鬚臾間，卻像是一出漫長的悲劇轟然落幕。

聞劭雙膝跪地，搖晃數下卻終於再也來不及，失去生機的一頭栽倒在地。

他死了。

如果仔細翻看的話，就會發現子彈穿過管的位置與那自戕的村醫完全相同，一一毫都不差。

中緬兩地，橫萬里，罪惡的紐帶就此頹然斷裂。

這麼多年來無數嚎哭的冤魂在這一刻超然解，升向天際。

“……江停，”嚴峫失聲道：“江停！”

江停手一鬆，在槍落地的同時順著後坐力向後仰倒。

嚴峫踉踉蹌蹌衝上前，尖利的怒吼變了調：“江停！醒醒，看著我！看著我！！”

“江隊，嚴隊——”

“嚴隊！”

“他們在那！他們在那！！”

遠河灘盡頭，晃的點迅速靠近，那是搜救員在向這邊狂奔。

但嚴峫什麼都看不見，也覺不到。

他懷裡抱著自己的整個世界。

“……”江停脣一，似乎說了兩個字。嚴峫發著抖低下頭，只聽他又重複了一遍，說的是：“真好。”

他指尖在嚴峫朗的側臉上落，其實已經覺不到什麼了。

真好。

無數戰友的影出現在半空中，帶著悉又喜悅的笑容，向他張開雙臂。江停也微笑起來，舉步走向那些歡聲笑語與斑斑淚織、累累功勳與紛飛戰火錯落的歲月，最後一次轉回眸。

嚴峫跪在地上，抱著他的，在一聲聲竭力大喊著什麼。

你還活著，江停想。

這真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