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學的世界很簡單,只要某項稍微突出一些,就可以為風雲人舉校聞名。績好當然可以,臉好也可以,江添恰好兩項都佔了,他的名字就變得很有魔力。
從送本子的男生說完那句話起,直到考試正式開始,周圍的人都於一種好奇又不敢多議論的狀態裡,像被了翅膀的蚊子,只能,出不來聲。
盛覺得有點好笑。
想當初我也風雲的,至沒有哪個傻會在我面前說出“就這績”這種話。盛心說。
但很快他又覺得算了,總想當初真沒意思。
他一直覺得自己是鐵打的心肺,六七十分的捲子可以敞開來給人看,還能當玩笑段子說給人聽,大家一起樂兩聲,這事就算過去了。
直到這一刻,碎的人愁苦地埋進卷子裡,考試鈴聲也慢慢沒了尾音。他坐在安靜的教室中聽著窗外聒噪的蟬鳴,忽然後知後覺地意識到——
這種從雲到泥的落差,他是真的不喜歡。
沒人會喜歡。
教室每張桌子左上角都著一張小紙片,上面寫著姓名、班級、準考證號和座位號。監考老師輕聲走下講臺,手裡拿著一張表格,挨個讓學生簽字。
他很快來到盛面前,核對完信息後,把表格按在桌上,指著那個“279”號,悄聲說:“簽這裡。”
279是他這次的座位號,附中重理,高二除了ab班之外,前7個都是理化班,他這名次怎麼也算不上好看。盛摁了一下筆,在那個數字後面籤上了自己的名字。
先給自己訂個小目標,比如……從279往上躥個100位。
第一門數學從7點考到9點半,之後是半個小時的調整休息時間,第二門理從10點考到11點40。
這兩場考完,人基本就廢了。
鈴聲一響,教室裡湧出一大批行走。
高天揚跟盛只隔一個班,了卷就等在5班走廊外。
盛拎著書包滿臉意外:“你居然沒有直奔食堂?”
“今天食堂不用搶,你忘啦?”高天揚說完又反應過來:“哦不對,你不知道。咱學校有個規矩,週考這天食堂會二次供飯,不用爭不用搶,估計是怕學生剛過考試的毒打就得比能,心態會崩。萬一去天文臺排隊往下跳,那影響多不好。”
“更何況今天吃食堂的人本來就會。”高天揚朝教室一撇臉,說:“喏,你看,一堆留這兒的。”
教室裡確實留了人,略一數有十來個,這裡不讓吃帶味兒的熱食,他們紛紛從書包裡掏出了餅乾、麵包、火腸。
“這麼拼?”盛記得上回週考還沒這樣呢,但他轉念一想,上回他是在a班考的。他們班的人平時拼的,到了考試那天就很寶貝自己,食堂都要挑好的吃。
高天揚說:“這不是改考場製度了麼,刺激大的,誰也不想越坐越後吧。走走走,趕吃飯去。”
“哎等等——”盛勾著樓梯扶手停住腳步,朝樓上看過去,a班離樓梯近,大部隊已經走了,只剩一小波人稀稀拉拉下著樓。
他剛想說如果不去西門的話我得跟江添打聲招呼,就看見一個人影從樓上下來了,手裡膽大包天地抓著手機。
“添哥,這兒呢。”高天揚抬手示意。
江添抬頭看了他們一眼,拇指極快地點了幾下屏幕,好像刪掉了什麼。
“我靠你也不遮一下,不怕轉角遇到徐大啊?”高天揚說。
“他今天巡查高一。”江添把手機扔回兜里,黑屏之前,盛似乎瞥見了一豎排小紅點,像微信界面。
他心思一,莫名覺得江添剛剛是要給他發消息。
“今天不去西門?”他問。
“嗯。”江添指了指高天揚,“他沒跟你說?”
“說什麼?”
“說我們今天都吃食堂。”高天揚拖著調子一臉無奈:“這還用說麼哥,我拉著他在這等你不就結了。”
盛頭一回到這麼靠行說話的人,納悶地問:“那你要是沒拉住我呢?”
“我跑得比狗快我能拉不住你?”高天揚說。
盛無話可說,沖他比了個拇指。
“為什麼不去西門?”盛跟在高天揚後面下樓,旁邊是蹭蹭奔走的人流,江添在他後面。
他這話其實是問江添的,但是高天揚答得很積極:“因為西門遠啊,來回20分鐘沒了,再加上吃飯那得耗多時間。你知道下午要考什麼嗎?”
“語文啊。”盛說。
“是啊,語文。”高天揚說,“語文多可怕,我兩篇文言文都還沒背呢,萬一默寫全錯,加菲能把我吊起來打。添哥你背了嗎?”
盛扭頭往後,就見江添繃著一張棺材臉說:“沒有。”
高天揚又問:“詩詞鑑賞八大套路記了嗎?”
“來勁了是吧?”
盛特別想笑。差點兒忘了,這位風雲人也不是萬能的,一看見語文他就滿臉寫著“寡人有疾”。
高天揚問得開心,盛也跟著湊熱鬧,他轉頭說:“加菲給的抒文寫作指導看了嗎?”
高天揚還合聲:“看了嗎?”
江添:“……”
一看他剎住腳步,盛當即一步三個臺階往下跑,溜得比高天揚都快。
他們站在噴泉池旁邊等江添,高天揚笑瘋了,笑著笑著他又臉一變,衝盛說:“你踏馬跑得比我還快,你跟我說你四肢無力?”
“偶爾偶爾。”盛用手背蹭了蹭額角的汗,又拎著領口搧風。
張揚恣意的年總是很吸引人,他跑過來的時候路過的生紛紛側目,這會兒覺得自己過分高調,又開始撐著膝蓋裝死。
高天揚不滿地斜睨著他。
“看我幹嘛?”盛說,“我真跑不,今天就是為了考試,早飯多吃了幾口。平時手無縛之力,還虛。”
“狡辯。”高天揚開始胡言語,“你就是想跟添哥一起吃飯,不想跟我吃。”
盛:“……”
聽聽這放的什麼屁。
大爺“呵”了一聲,回都沒回。
旁邊人群忽然出現一陣,盛聽見有人罵罵咧咧說了句“死要飯的擋什麼路!哎·我這新鞋——”
他皺眉看過去,就見一個眼的古銅影佝僂著從噴泉臺階上滾下去,肩上一個藍布包摔在地上,小西瓜滾了一地還裂了倆,紅的瓤子開口向天,流著甜膩的。
高天揚道:“啞!”
盛猛地想起來,這是他在喜樂便利店見過的那個啞。
“怎麼回事兒啊?”
“那人誰啊?”
“好像是西門撿破爛的。”
生一陣驚呼,被嚇得連讓幾步,周遭一片竊竊私語。
幾個學生愣了片刻,正要上去扶一把,就被人從後面匆匆撞開了。還沒等反應過來,就見兩個人影大步過六個臺階,直奔到摔到的人面前。
“那不是a班那個盛麼?”
“還有他們班委,哎呦我去他肩膀鐵做的?”
被撞開的學生咕噥著。
盛跟高天揚把啞扶起來,因為背上長駝峰的關係,他整個人被得又矮又小。說是扶,他們幾乎是用拎的。
啞還有點搞不清狀況,兩手合十一邊拜一邊咿咿呀呀地哼,像在道歉。
盛抓著他的胳膊上下掃了一番,膝蓋上蹭掉兩塊皮,出滲著的紅。
人到了一定年紀,神態總有三分相似。啞五十多歲的人卻有著七八十歲的神態,他閉著眼睛氣的模樣讓盛想起過世的外公,他當初病重躺在醫院裡,也是這樣閉著眼咿咿哎哎地哼著。
他疼得難,別人卻代替不了。
高天揚直起問:“誰推的?”
大部分人猶豫著沒吭聲,目卻看向同一。一個語氣潑辣的生在一片沉默中開口:“還有誰,翟濤唄!”
盛蹙眉抬起頭,順著人群的目朝某看去,就見一個男生搭著另一個同學的肩,正抬著右腳鞋,裡還咕咕噥噥地說著什麼。
冤家路窄,正是在5班考場上對盛冷嘲熱諷的那位。
“又他媽是你。”高天揚罵道,“哪隻狗沒長眼,把你拉這熏人?”
翟濤把手裡的紙巾重重一扔:“!你再罵一遍?”
“自己垃圾也就算了,還製造垃圾。”高天揚嘲諷完,說,“我還就罵了,怎麼辦吧?”
翟濤作勢要下臺階,旁邊的同學試圖扯他又被他甩開。
“你跟姓高的打什麼,他四肢發達出了名的能打!”那同學道,“咱們就倆人,不合算。”
高天揚把嘲笑就掛在臉上:“誒,來!就怕你不敢打。我他媽第一次聽一個普通班的傻比當面說a班的四肢發達,要笑死誰?”
這下兩個人都聽不下去了,翟濤三兩步衝下臺階,直奔這裡。
高天揚了拳頭正準備槓,忽然覺眼前一花。
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盛已經卸了書包,抬手就甩了出去。
書包過他耳邊,還能聽見“呼”地風聲。
高天揚目瞪口呆,看見那個書包結結實實砸在翟濤臉上,甚至能聽見“啪”的響聲。
書包掉在地上,翟濤嗷地一嗓子捂著臉蹲下了,裡嘶哈吸著氣。
“我……”高天揚看看他,又轉頭看看盛,緩緩憋出一句:“草?”
不怪他太驚訝,要怪就怪盛看上去本不像個會手的人。
翟濤臉上被拉鍊了兩條紅印,有點稽,但配上他那副氣急敗壞的暴怒模樣,還是有幾分嚇人。
然後他挑了盛最討厭的一句話罵了過來,他說:“我·你媽!”
盛臉當場就冷了下來。
高天揚不太明白個中關竅,但眼可見盛緒的變化。
驚疑不定間,就聽前面又是一陣輕呼,他抬頭一看。
剛罵完人的的翟濤被人從後踹了一腳,重心不穩當場趴地。
就見江添從後面過來,順手撈起地上的書包,看著一臉狼狽的翟濤說:“道歉。”
“我道你——”
媽字沒出口,江添拎著書包的手抬起來。
翟濤下意識就把頭抱住了。
“道歉。”江添又說。
“我——”翟濤氣得臉紅脖子,“我跟誰道歉?!”
“你智障?”江添滿臉不耐煩。
“我……”
翟濤這會兒於下風,又是周考期間,他平時呼來喝去的哥哥弟弟都在被教育鞭打,沒跟他一起。本著好漢不吃眼前虧的心理,他沒繼續找打。
他繃著臉從地上爬起來,一邊拍著肩上的灰一邊扭轉著脖子,然後憋出一句:“對不起,行了吧?。”
說完,他一瘸一拐地走上臺階,猛地抓過同學手裡的校服外套,甩臉子走了。
搞事的跑了,衝突就算告一段落。
人群呼啦一下散了,有人議論著往食堂去,有人回考場,還有人可能奔往辦公室或是政教了。
誰誰吧,盛沒管。
“還是去一下醫務室吧?”
“對啊,最好消個毒。”
有兩個生提醒了一句,其中一個聲音跟檢舉“翟濤”的一模一樣。
盛轉頭一看,發現也是人。這回他沒再臉盲了,認出這倆就是同考場提醒他別招惹翟濤的生。
他不出名字,高天揚卻認識,畢竟這倆生隔三差五去a班打卡看江添。們沒跟江添說過幾句話,倒是跟a班其他人混了。
“哎,男生打架你們就別湊熱鬧了,多腥。”高天揚衝那個娃娃臉的生說,“小酒窩,把你家薛茜趕拉走。這麼高的個子杵在這我張。”
旁邊那個生起碼一米七幾,扎著高馬尾,聞言嗤了一聲說:“又沒看你,你張個屁。”
“是是是,我醜還不行麼?”高天揚應和著。
不過薛茜也沒多摻和,拉著酒窩就往食堂走。走前還毫不掩飾地衝盛說:“誒,你剛剛真帥!”
盛:“……”
“我就說這倆生有一個移別了吧!”高天揚衝江添和盛眉弄眼,換來兩聲滾。
被這些一打岔,盛表不那麼冷了。
他了臉,在啞面前蹲下,指著傷口齜牙咧地說:“真得消毒,好多碎石粒。”
“走吧,去校醫院。”高天揚說。
啞咿咿呀呀用手比劃,抿著只搖頭。
高天揚說:“叔,別比劃了,我看不懂啊。”
盛下意識看向江添,沒記錯的話,這個啞好像是認識江添的。
果不其然,江添說:“他說不去校醫院,家裡有消毒藥水。”
盛對於生病很有心得,對藥也講究,當即就問:“哪種藥水?放多久了?過有效期沒?”
啞:“?”
高天揚樂了:“你怎麼這麼講究?”
江添順口接了一句:“他金貴。”
盛頭頂緩緩冒出一個問號。
至於高天揚,高天揚盯著江添的後腦勺,一副見了鬼的樣子。
中午的西校門總是很冷清,梧桐錯相連,支著一路濃,就從濃的隙裡下來。
門口站著居民樓的弄堂有個很應景的名字,做“梧桐外”。
高天揚說,他和江添小時候就住在這裡。
梧桐外是附中最早的一片家屬樓,高天揚的爺爺、江添的外婆都是附中以前的老教師。
“這裡對口的小學有名的,所以我差不多五六歲搬過來,一直住到小學畢業吧。”高天揚指著江添說,“他倒是比我早一點,三四歲就來了吧?不過小學沒畢業就搬走了。”
盛好奇地看向江添,他架著啞沒抬眼,只“嗯”了一聲。
因為在這裡住了很多年,他們跟梧桐外的人,尤其是上了年紀的長輩都很。一路上到好幾個人他們,還拉著高天揚說:“好久沒過來了吧?”
啞的房子在弄堂深,不是居民樓,是那種帶著天井的老房子。
盛第一反應是:“大的。”
屋旁就有一棵大樹,傾斜的樹枝剛好半蓋在屋簷上,像一把天然的傘,還涼。
誰知高天揚努了努說:“他只佔這間。”
天井西側的廳堂只剩下一柱子撐著,連門都沒有,裡面堆滿了捆捆的廢紙廢書還有塑料瓶。在這堆廢舊旁邊,有一間十來平的屋子,就是啞住的地方。
這十來平包括床、櫃、桌子、舊電視以及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衛生間。
盛看得咋舌,但並沒有表現出來。
“那對面呢?”他指了指天井另一邊,那邊的構造跟這半邊差不多,不過那個廳堂有門,裡面放著一張四仙桌。
廳堂一頭連著矮趴趴的廚房,一頭連著跟啞差不多的臥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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