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於田野阡陌,徐年隨口問道:“為何紅薯不喜歡離開王府?你卻喜歡三天兩頭往外跑?”
青鳥一板一眼回復道:“比較懶。”
徐年跳躍問道:“徐驍明知這次張巨鹿當政,整飭朝綱,整治邊軍,去年初便開始在遼東清丈土地,一路坎坷,地理署員死於暴斃刺殺的不下十人,請辭告假的更是多達三十余人,可依然被張巨鹿查出了遼東刺督白淮、鎮守太監魯泰平、遊擊將軍傅翰和總兵參將等十幾人強征民田,最多者六百頃,則幾十頃。這些人雖說不都是北涼軍舊部門生,可二十年過去了,徐驍還湊什麼熱鬧,非要跟張首輔板,這不是違逆大勢嗎?再者,徐驍上說要朝廷將兩遼打造如磐石,可那些個最的蛀蟲,一半都跟他有牽連,這話說出去沒誰信啊。你說徐驍到底是怎麼想的?”
青鳥怎敢回答這種問題。
徐年也沒想得到答案,只是問一問,心中會舒服一些。兩遼軍士怨嗟民政廢弛之類的,這些都不是世子殿下興趣的,例如北涼這邊,武備雄壯甲天下,沒什麼水分,可若要說北涼的世道清平,估計連徐驍自己都得臉紅。如果大柱國是道德聖人,陵州牧就不用削尖腦袋往京城那邊鑽了,還連累那位號稱北涼大學士的兒了隻前途未卜的金雀。
想到這個,再想到當年“北涼四惡”離散的離散,斷義的斷義,到頭來只剩下李瀚林這個王八蛋還留在北涼,徐年就一陣氣悶,一屁坐在田沿泥土上,黑著臉甕聲甕氣道:“青鳥,幫忙找點樂子。”
青鳥平淡吐三字:“醬牛。”
徐年起笑道:“還是青鳥懂我。”
關系實屬主仆卻不似主仆的兩人走了一段路,坐進堂皇錦繡的馬車,車裝飾如何還是其次,關鍵是這兩匹五花馬本價值千金,王朝裡不管什麼州郡,看一個紈絝家底厚度,看馬匹價格是最直觀的法子,當然也有一些個打腫臉充胖子的憨貨,不顧家境也要買一對曹家白鶴這類名馬良驥去撐門面,可世子殿下這兩匹五花馬裡的“大宛青象”,卻是有價無市,一直是甲等貢品,也就徐年敢乘騎,換作一般藩王子孫,都不敢遛出去顯擺,清流諫最喜歡在這種事上揪著不放。
徐年進了醬牛鋪子,看到一幅久違的悉畫面,店老板老賈在忙東忙西,小賈姑娘則坐在樓梯上發呆,兩指著一翠綠竹枝,慢悠悠旋轉,老賈很心疼寶貝這個遠方親戚的閨,不管店裡生意如何,都不要搭手,想來是膝下無子的老賈把當作了親生兒,天下父母心嘛,都一樣。小姑娘名字很有意思,姓賈名嫁家,比這個更有趣的當然就是當年城牽著的那隻大貓了,可惜這兩年都沒面,不知道是走失了還是死了。
青鳥去跟掌櫃拿牛,自然是拿,需要買嗎?在北涼,世子殿下要什麼東西,從來沒有買搶借這類狗屁說法,都是拿。
徐年走到樓梯口,笑瞇瞇問道:“呵呵姑娘,你的大貓呢,沒了?要不本世子送你一隻,你跟我去王府玩?”
被徐年綽號呵呵姑娘的豆蔻一直是不諳世的模樣,以前在店裡就敢跟李瀚林這種大紈絝瞪眼作對,對世子殿下也是平平淡淡,並無太多的畏懼,只是好像今天有些異樣,見到徐年,下意識挪了挪屁,大概是上次在巷弄拐角見到世子殿下持刀殺人,這段日子顯得有些失魂落魄。以徐年謹小慎微的子,已經讓人盯著這邊一些時間了。至於為什麼給小賈姑娘昵稱呵呵姑娘,
是有典故的,據說這丫頭不笑,最多就是面無表呵呵幾聲,呵一下表示好笑,呵呵兩聲表示很好笑,呵呵呵?至今沒人聽到過。徐年見沒靜,獨角戲總是無趣,訕訕轉去找了個位置,店裡已經瞬間空,老賈一張皺老臉上著笑,諂彎腰站在桌旁。其實沒他什麼事,青鳥已經把所有都安排妥當,碗筷都是馬車上捎下來的,象牙筷,玉瓷碗,醬牛已經被一柄小銀刀切好,整齊堆砌在碗中,徐年沒用筷子,拿手抓了幾片塞進裡,要的就是這個味道,濃鬱卻不膩味,醬地道,卻不會遮蓋掉上好牛的原味。
徐年吃了牛,就靠在椅子上,昏昏睡一般。
閉目垂簾,舌抵上齶,並膝收一足。輕輕叩齒三十六通,氣氣歸玄竅,息息任自然。
店老板老賈不明就裡,只是當作世子殿下有些乏了,也不敢瞎獻殷勤,只求別是對今天這份牛不滿意。徐年如今呼吸異常平穩,正如所謂佛法真諦不過是吃喝拉撒,這大黃庭心法歸結底,還是不起眼的吐納功夫,等到徐年什麼時候能夠聽人心跳,便可登上六重天閣的第二重。
徐年猛然轉頭,向樓梯那邊,只看到雙目無神凝視著手中竹枝。
徐年起笑道:“老賈,再給我兩份。”
老賈一臉歡天喜地道:“好嘞,小的這就去這就去。”
徐年沒等多久,青鳥就接過了兩份醬香撲鼻的牛,回到馬車,徐年掀起窗簾看了一眼還站在店鋪門口鞠躬的老賈,皺眉道:“似乎有點不對勁。”
青鳥搖頭道:“這人世清白,只是個尋常的小商賈。”
徐年一笑置之。
老賈回到店,抹了抹額頭汗水,一時半會店裡肯定沒客人膽敢顧,他空坐著休息,捶了捶腰,看見還坐樓梯上的小姑娘,歎氣一聲。
這小妮子在店裡白吃白喝也就算了,偏偏對世子殿下這幫大人都沒個笑臉,若是自己親生閨,非要打罵不可。
提著竹枝離開店鋪,徑直出城。
走得慢騰騰,出城時已經是黃昏,再走了一個時辰,夜中, 走進綠意蔥蘢的近翁山,看架勢是不打算回城了?北涼各地一直都是宵森嚴,又不是世子殿下,可以隨意在夜間出城城。
一個姑娘家晚上莫不是要在山上過夜?
近翁山野出沒,越是深,就連獵戶都要群結隊才敢走夜路。
不知道走了多久,還是板著臉走在孤山小徑上。
圓月當空,腳下已經沒有有跡可尋的道路,仍然還在前行。
到了一個水潭邊上,彎腰喝了口水,隻喝了三分飽。
後林傳來一陣異樣聲響,驚起幾隻寒。
小姑娘站起,向林。
一頭只怕有一人半高的黑熊衝了出來,地面被跺得一震一震。
它在小姑娘面前停下,發出一聲嘶吼。
獠牙外,滿穢氣噴了小姑娘一臉,一頭青都被吹拂起來。
小姑娘還是板著臉,無於衷。
這頭巨熊似乎被這小獵給惹惱了,張就要咬下。
轟一聲。
林傳來氣勢更盛的地震。
等到灰熊轉頭,結果這次到它被一張盆大噴了一臉唾沫。
灰熊倒豎,嚇得本不敢彈。
最近幾年的近翁山,獵戶每隔一段時間就能揀到一些大型猛的骨,虎熊皆有。他們實在想不通還有什麼玩意能如此佔山為王,山鬼?魑魅魍魎?
答案就在這裡了。
一隻型比灰熊還要龐大雄壯的“大貓”,低頭朝“小灰熊”示威怒吼。
小姑娘終於出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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