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拿到錄取通知書以後,林語驚沒馬上回A市,先回了一次帝都。
所有東西都沒帶走,一個箱子裡面空空,裝著一本書,書裡夾著張照片。
換了一部新手機,又去辦了張新的卡,微信什麼的碼早都不記得了,綁定的又是舊的手機號,林語驚弄了一個新的微信,想了想,搜了一下沈倦的手機號。
沒搜出來他的微信。
坐在機場候機室裡,給沈倦打了個電話。
這是個奇怪的事,跟沈倦其實之前好像沒通過電話,也從來沒有去注意過沈倦的電話號碼到底是多,但是還是記住了。
林語驚把這歸功於自己的學霸腦。
721分的林語驚同學,原來在不知不覺當中你已經掌握了過目不忘的本領。
機場裡人來人往,一個漂亮小姑娘拽著個銀白的登機箱走到旁邊坐下,林語驚側了側頭,把自己的登機箱往旁邊兒拽了拽,然後繼續打電話。
這次響過三聲以後,對面接起來了。
林語驚呼吸都停了一拍。
對面一個男生,開場就大咧咧一句:「喂,你好,哪位?」
明顯不是沈倦的聲音。
林語驚愣了愣,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還沒來得及說話。
對面又問了一句:「誰啊?」
林語驚眨了下眼:「您好,這沈倦的電話嗎?」
「對啊,他現在在忙,沒空接電話,你有什麼事兒,急事我幫你轉達,不急的話你,」男生頓了頓,大概看了眼表,「晚上六點以後再給他打。」
聲音有一點點耳,但林語驚也沒聽出來是誰。
「沒什麼急事,」抬頭,看了眼機場上的電子表,「沒事,讓他先忙吧,謝謝你啊。」
「哎,沒事沒事,為孩子服務——」說到一半,對面忽然寂靜了,半點聲音沒有。
下一秒,林語驚就聽見這男生吼了一嗓子,聲音很悶,像是在捂著電話怕被人聽見的:「不對啊,我!!倦爺!是個的!!你他媽——!」
林語驚沒忍住笑了一聲,把電話掛了。
登機口屏幕上航班號滾,機場廣播聲音響起,林語驚把手機關了機,起登機。
A市,蔣寒舉著個手機衝到工作間門口,瞪著眼睛:「沈倦,的。」
沈倦手上帶著黑手套,正在割線。
這男生選的地方很,在腰窩,圖也很,一個烈焰大紅。
這人圖剛拿過來的時候蔣寒都不想吐槽了,三十年前的既視,沈倦估計也是看不下去,幫他改了改,改了在火焰裡燃燒的,火苗青藍,泛著冷。
蔣寒說完,趴在那裡那男生轉過頭來,一臉調侃:「有生給沈老闆打電話不是正常的嗎,我要是生我也追啊。」
「不是這麼回事兒,兄弟,你不懂,」蔣寒笑道,「咱們老沈,皈依佛門了,凡心不,他的手機號基本上沒生知道,除了——」
他這句話說到一半,自己愣住了。
沈倦手上割線的作倏地一頓。
蔣寒手機還舉著,看著他,猶豫開口:「倦爺,剛剛我還沒聽出來,現在一想,你別說,聲音還真有點兒……」
沈倦將手裡的機放下,直起來,直的長屈起。
他垂眸,聲音擋在黑的口罩後面有點悶,顯得沉冷:「疼不疼?」 今天天氣不怎麼好。
清河走的那天,天好像也不好。
那男生也到了氣氛的異常,但是他沒明白是怎麼回事,實話實說:「還行,沒什麼覺,就是有點兒麻嗖嗖的。」
沈倦點點頭,拽著黑的手套摘下來,丟進旁邊的垃圾桶裡,手指勾下口罩:「那先休息一會兒。」
男生有點兒懵:「啊……行。」
沈倦起,從蔣寒手裡走了手機,人徑直出去,回手關上門。
那男生還沒反應過來,側頭,問蔣寒:「我剛剛說的是不疼吧?」
「不關你的事,」蔣寒拍了拍他的肩膀,安道,「這個故事裡,你注定了無法擁有姓名。」
男生一臉茫然:「啊……?」
門外,沈倦點進通話記錄裡找到了剛剛那個電話號碼,撥出去,一邊推開屋門,站在小院兒裡。
電話那頭聲冰冷,關機。
電話裡面忙音三聲,然後重回寂靜。
沈倦長出了口氣,垂手放下手機,從袋裡出煙來咬著,點燃。
他子往後靠在門上,頭抵著門板往上看,瞇了瞇眼。
破敗又沉默的小弄堂,出的半塊天空被濃雲糊了滿眼,又讓雜的電線割得四分五裂。
地憋著人,是不是還下了雨。
不太記得。
林語驚買的下午的機票,之前那個拖著行李箱的漂亮小姑娘座位就在旁邊。
看著安安靜靜非常甜的一個小妹,沒想到特別樂於助人,一上飛機,抿著舉著林語驚的行李箱啪嘰就給塞上頭了。
兩個人聊了幾句,小姑娘一個人去帝都旅遊,看著小,結果比大好幾歲了,學醫的。
林語驚隨口問:「以後做醫生的話應該忙的吧,而且現在醫患關係什麼的都張。」
小姑娘大眼睛眨眨,看著:「我不給活人看病。」
「啊……?」林語驚說,「法……法醫啊?」
小姑娘點點頭:「人死了,才歸我管。」
林語驚:「……」
這飛機沒晚點,晚上五點半準點兒落地,林語驚從機場出來,一眼就看見了等著的程軼。
好像也就小兩年沒見,這人還是那麼賤,手裡舉著個大大的牌子,上面還畫了個紅的桃心兒,中間明黃大字——林語驚,爸爸永遠的寶貝兒。
配怎麼村怎麼來。
林語驚翻了個白眼。
年大多發育晚,又長得快,程軼這一年多整個人也拔了一截,上來對著胳膊就是兩發尖尖拳:「不是你丫什麼意思啊,哥們兒去年還去八中找你了,結果人說你早走了,走都不告訴我們一聲?」
「事出突然,」林語驚笑道,頓了頓,又問,「你看見沈倦了嗎? 」
「你那大佬同桌,看見了,」程軼說,「我都沒敢過去跟他說話,那哥們兒當時的狀態有點兒讓人而卻步啊。」
林語驚愣了愣。
「我形容不出來那種覺,反正就是頹吧,」程軼轉過頭來,轉移了話題,「送你回哪兒,林爺爺那邊兒?」
林語驚抿了抿,「嗯」了一聲。
能留在A市全靠林清宗,老爺子沒什麼別的要求,就讓暑假回來一趟,陪著待一段兒時間。
林語驚本來是已經不急於這一時了,反正一年半都等了,但是程軼這話說完,有點兒待不住。
決定待個一個禮拜,就回A市找沈倦。
林斜了他一眼:「也不知道當初是誰死活不承認自己這小孫兒的。」
林是江南人,說起話來不急不緩,溫溫的,轉過頭來,看向林語驚:「你小時候,就剛會走那會兒,我給你織了個小子,被你爺爺看見了,哦喲不得了,一把給搶走了,還發火,死活不讓我給的,晚上我過去一看——」
偏偏林清宗像是完全看不出來這種焦急的心,每天優哉游哉地拉著,教下圍棋,種花遛狗,怎麼都行,就是不放走。
林語驚很絕,咬著牙聽著林老爺子教那鸚鵡說話,幾十天就那麼一句——「談有什麼好!談有什麼好!」
臨近開學前一個禮拜,林語驚也不掙扎了,聽著鸚鵡在那裡「談有什麼好!」,麻木道:「爺爺,您就是故意的吧。」
老頭笑得可太快樂了,燦爛的笑容讓他看起來年輕了至十歲:「你這臭丫頭沒良心,你從小到大我見過你幾次?怎麼不見你想我來看我幾回?」
林抬手,比劃了一下,「那麼丁點兒大的小子,自己給套在指頭上舉著看得呢。」
林清宗冷著臉,耳朵有點兒紅:「瞎扯!」
林語驚怔了怔。
老宅這邊除了過年過節基本上很回,一年都見不到幾次面,小時候就記得每次回來林清宗對著都始終是冷著臉,有的時候看都不看一眼,在小朋友看來嚴肅又可怕,很有距離。
林語驚一直以為林清宗也是不喜歡自己的,長大了以後也就基本沒主聯繫過了。
「你爺爺這人啊,一輩子都這樣,從來不肯主去服個氣兒、承認個什麼的,」林繼續說,「年輕的時候他窮,我家裡條件好的,後來談個麼就要跟我分開,還說什麼,不喜歡我了,還要我追著他跑的。」
那我不是捨不得你跟我吃苦,」林爺爺有些無奈,鼻子:「哎,以前的事兒,怎麼又計較上了?」
林白了他一眼:「我一直計較著呢,你壞得很。」
林語驚:「……」
年近古稀的兩個老人,當著外孫兒的面,旁若無人的打罵俏,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人的毀滅。
林語驚靠在沙發裡,看著兩個人說起那些塵封往事裡的埋怨和委屈,無意識地彎起角。
哪有什麼人生、什麼長久的是一帆風順的,對的人是經歷了別離和爭吵,若干年後我白髮蒼蒼,我垂垂老矣,而陪伴在我邊的人依然是你。
回A市的頭兩天,林清宗把林語驚到書房裡去聊了很多。
老人站在書櫃前,形稍有些佝僂了,卻依然可以窺見年輕時的氣勢:「你媽子像我,太,好強,固執,還容易走極端,反正我不好的地方都讓隨去了。」
「但沒我幸運,我上了你,你當時家裡條件好,從小生慣養的,什麼都不會,這麼一個小姑娘,愣是自己一個人跑到北方這邊兒來找我。那時候什麼電話啊全沒有,也不怕,說來就來了,我當時就想,我得對一輩子好,我什麼都聽的。」
「有你領著我,帶著我,我也不至於走得太錯,你媽不一樣,這輩子沒遇見那個人。」
「沒人帶著走,沒人告訴怎麼是好,怎麼是壞,所以就這麼一直錯下去。對不起你,我呢,我當初說了不管,我就一定不管,我就想等著服個,這麼多年著一口氣始終冷眼看著你,也對不起你。」
林語驚垂著眼,心裡不知道 什麼滋味兒:「我沒怪您。」
「你倒是不怎麼像我倆,跟你一個樣,能得下,骨子裡也氣,小丫頭年紀小,主意是真正,」林清宗看著,嘆道,「想幹什麼就去幹,別怕,也別躲,咱們林家人,就算什麼都沒了,也得帶著這衝勁兒一直往前走。」
林語驚在新生報到那天回了A市,早上的飛機。
到A市的時候是中午,林語驚在機場裡吃了個面,然後坐在麵館裡查去A大的地鐵要怎麼轉。
倒是有地鐵可以轉到A大門口的,大概兩個小時。
林語驚嘆了口氣,拖著的大行李箱艱難地上了地鐵,開學日,機場和地鐵上人都多,外面悶熱的人快要窒息,地鐵裡空調一吹,又冷得一層皮疙瘩。
兩個小時後,從地鐵口出來,看見門口站著一堆穿著志願者T恤的學長學姐們,手裡舉著個大泡沫板,手繪的,上面寫著——「歡迎A大新生學[撒花][撒花]」。
繪畫水平和李林的花牌黑板報很有一拼。
一出來,旁邊兩個男生眼睛就亮了,你打我一下我打你一下一路小跑過來:「你好同學,你是新生嗎?」
旁邊那個舉牌子的生翻了個白眼:「德行。」
「啊,」林語驚拽著箱子下地鐵站臺階,「是。」
學長很熱,二話不說就接過的行李幫拿下來,帶著往學校走,邊走邊侃侃而談,「學妹聽口音不是本地人啊。」
林語驚不知道他是怎麼從的這兩個音節——「啊」和「是」裡面聽出口音來的,覺得學霸果然是有點兒神奇,點點頭:「帝都的。」
學長訝異了:「那這麼遠來A大了啊,今年B大分數線好像沒比這邊高幾分啊。」
老實說,學長長得還清秀,但是有了沈倦做對比,林語驚現在覺得所有的男生長得都像土豆。
而且這土豆目的明顯,林語驚有點兒不太想跟他聊下去,乾脆說道:「我男朋友在這兒。」
學長:「……」
學長:「啊……」
學長很失落,失落地把送到報到,失落地放下了的箱子,失落但也認真負責地代了後面的一系列流程,然後失落地走了。
A大報導兩天,昨天一天,今天一天。
沈倦是A市人,他應該不會昨天就來,所以林語驚今天來了。
在看到了林爺爺和林相、並且林爺爺找聊完以後,忽然產生了一種迷之宿命。
林爺爺當時和林分手,林毅然決然跑到帝都去了。
他們沒有手機,沒有辦法聯繫,他甚至也不知道來了。
可是最後還是找到他了,在那麼大的帝都。
更何況現在只在一個!小小的A大!!!
林語驚排隊報導以後,把行李放回到宿舍,宿舍四人寢,上床下桌,除了以外剩下三個人已經到齊了。
的床位在靠臺左手邊一個,林語驚放下行李,簡單打了個招呼,四個人互相認識了一下,什麼都沒整理直接出了門。
要在這小小的A大,和男朋友偶遇。
想想還有點兒小興。
一個小時後。
高考考了721分省第四名的小林同學蹲在樹下,開始真心實意地懷疑自己腦子是不是讓豆漿給泡了。
或者高考完,那點兒智商全都跟著試卷一起跑沒了。
不知道是什麼給的自信,讓覺得自己能在這個小小的,小的從生寢室繞出來都用了二十分鐘的小A大裡面、在這一群新生學長學姐志願者們的人群中和一年半沒見過面的男朋友來一次命運的邂逅。
林語驚放棄了,覺得宿命論還是不靠譜,決定相信科學。
掏出了手機,給沈倦打了個電話。
大概是因為之前幾次打電話過去都沒能功和沈倦說上話,撥電話的時候作流暢,無比自然,舉到耳邊的時候甚至還在想「這什麼破天兒熱死個人了」,直到電話響了兩聲,對面接起來了。
林語驚一頓。
對面也沒說話。
周圍聲音嘈雜,來來往往始終學生路過,行李箱滾在路面上傳來嘩啦啦的響聲。
過了幾秒,沈倦的聲音順著話筒傳過來,微沉的,低而淡:「林語驚。」
啊。
是我。
好久不見。
林語驚手裡抓著手機,仰起頭。
樹影剪碎了投在地上,風過,的腳下像一潭波粼粼的水。
這聲音太悉了,穿了一年零八個月的時間,悉到甚至還沒反應過來,眼淚像是長了兒,自己就順著眼角往下。
林語驚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哭。
走的時候,最後一次見他的時候沒有哭。
焦慮到整晚整晚失眠,吃什麼吐什麼,半個月暴瘦的時候沒哭。
高考倒計時衝刺的時候,整個寢室的人都因為力太大哭鼻子的時候都沒哭。
甚至在聽到他的聲音之前,一點想哭的覺都沒有。
是冷靜又理智的,很酷的林語驚。
但是現在很酷的林語驚就是沒辦法控制。
像是有什麼支撐著的東西在聽到他名字的那一瞬間,忽然就塌掉了。
停不下來,收不回去。
「沈倦,」林語驚蹲在樹下,低下頭,腦袋頂在膝蓋上,帶著哭腔他,「我找不到你了,你為什麼還不來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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