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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氏說完尤不解恨，惻惻地盯牢了珍珠的面孔，見角噙著笑意，那笑容裡帶著不屑，一點兒也沒因為自己發怒就惶恐害怕，反而樂盈盈的瞧著盛怒的模樣站在原地不閃不避，潑過去的茶水帶著茶葉沾在角上，竟還了帕子撣一撣。

年氏越看越怒，一把掐在惜月胳膊上，因要彈琴留得長指甲，幸而冬天穿得厚，不然非破了皮不可，掐了一下還不解氣，上手又是一記：「你聾了？掌的！」

惜月從心底就沒把年氏當主子，這一院子的下人，除了桂嬤嬤和桃枝桃葉這兩個陪嫁丫頭，哪一個不是正院分派下來的。就是桃枝桃葉也不同年氏一條心，其它人哪會聽的話去得罪珍珠？

惜月胳膊上挨了兩下心裡憤憤，當面卻不顯出來，一把扶了年氏，面上急慌慌的作態：「主子仔細手！」子往年氏跟前一擋把珍珠給擋住了，手給年氏順氣，兩隻手又是拍的背又是給心口，只作聽不見年氏發怒，把剛才說的話當了耳邊風。

桃枝桃葉兩個原在屋外頭侍候著，聽見裡頭的聲兒不對，兩人先是對視一眼，又全都了頭，躡手躡腳往廚下去，一個拿點心一個拎熱水，打著主意裝聽不見。

廊下的婆子丫頭聽見聲兒全立住了，豎著耳朵，有那好打聽的見桃枝桃葉兩個往廚房去，也跟了過去，愣是沒人往房前湊。

珍珠挑了眉頭笑一笑，年氏一張臉漲得通紅，一直仔細保養的指甲往桌上一磕折了半段，也怪不得怒極，這話兒說出來就等於一盆子髒水兜頭澆下去，把從頭到腳都潑了髒的。

從前世到現世哪一個敢跟說這樣的話，周婷此舉等於把的面子給了下來扔到地上踩，原還想指著再罵珍珠兩聲，被惜月使力一拍，倒咳嗽起來，幾要把心給嘔出來。

珍珠臉皮一扯：「側福晉且仔細保養子才是，這夜裡頭彈琴想來極是耗費神，咱們主子說了，這聲兒都傳去八阿哥府了，側福晉當真好技藝呢。」

年氏眼眶裡泛著紅，臉上一白一青，手再想尋個東西砸過去，桌上只擺了一盤桔子，手上沒力，使足了力一推，桔子全滾了出去，倒有一多半落在自己前。

惜月一抿差點笑出聲來，只偏過臉去，也沒為年氏分辨，在這室裡團團打圈，一會子拿了痰盒來，說年氏這是痰給堵了嗓子眼，咳出來就好了。一會兒又往外頭掀了簾子吆三喝四的水，直把年氏氣了個七竅生煙。

那杯子來得太快，珊瑚蠟兩個都沒反應過來，待察覺茶水已經潑到珍珠上了，兩人趕出帕子來給珍珠拭裳，又不住拿眼兒瞅瞅珍珠跟惜月，這兩個一搭一唱演了這麼出好戲，年氏把那口氣堵在口又吐不出又咽不進，撓心抓肺的想發作偏又找不著出口。

周婷這話說得半文半白，也就是年氏這樣原嫁過的，若要換一個剛嫁人的人家這話許還聽不懂呢。大家閨秀最忌聽這些東西，富貴人家管得更，這些東西見著個一星半點都是於閨譽有損的。就是年節裡頭耍戲酒，有那未嫁的在，點折子戲也需謹慎著。

嫁了人就不一樣了，葷話也聽得，打趣起來也沒了大顧忌，好比劃了兩個圈子，一嫁了人解了男事，別人跟你說話的聲調都不一樣。

文君相如還有鶯鶯張生全從戲詞裡頭來，就連珍珠瑪瑙這樣大家子裡的丫頭等閒也不能聽這些個沾著香豔的戲，怕把未嫁的主子給挑唆壞了。要不是跟在周婷的邊侍候著，哪裡會知道這些典故，此時見年氏一聽話音就明白過來，角一撇，怪不得這樣不規矩，想是從家裡帶來的病。

年氏了一會自己把氣均了過來，一屋子站著的丫頭沒一個拿的話當回事，先瞪了惜月再抿了冷笑：「福晉真個會調理人兒，這以下犯上，合該捆了拖出去打死。」再不信那拉氏裡能說出這些話來，自己再不濟也是上了玉牒的，真鬧開了大家沒臉：「姑娘既有這膽子到我面前撒野，我倒要去問問福晉，該不該人捆了你！」

珍珠一點兒也不懼，周婷既能來傳這些話，就是不懼年氏拿了事說，咬了「以下犯上」這四個字作文章：「側福晉這話好生沒道論，奴才是奉了福晉的命來訓導側福晉的，側福晉不馴便罷，橫豎上頭還有主子能定奪，跟奴才挨不著邊兒。」說著指了指掉的裳，眉間挑起笑來：「奴才的事且用不著您來心，側福晉還是好生管著自己吧，如今上頭的主子可沒哪個不知道側福晉是夜夜都要彈琴的。」

珍珠最後兩句話拖長了聲調，聲音往上一勾就顯得曖昧起來，倒似直指著年氏的鼻子說不規矩不莊重一般，年氏剛有些的臉又白了回去，攥著拳頭，彎著背急。

話都怕傳，傳著傳著就變了樣兒，年氏也只在夜裡彈了兩回，平時都是請了西院的格格們到院子裡來，擺張琴上些瓜果點心，一說笑再彈上一段兒的。

八阿哥府裡的小妾們日子過得水深火熱，自宜薇懷了子就在院子裡不能出聲，聽見隔壁府裡頭作樂的聲響，自然有怨氣，往宜薇那兒捅的時候是一會模樣，說到皇太后面前又是另一番模樣。

年氏氣苦，那半截指甲掐進裡，生生把皮給刮破了，指掌連心，吃痛之下倒把心氣激了出來。知道這事兒已經鬧到了上頭，旁的不論德妃從來都是站在那拉氏邊上的，單這一程就已經輸了。

珍珠發落不得，惜月卻是能的，自己邊的丫頭胳膊肘兒往正院拐，怎麼也不能再擺在邊，什麼時候被賣了且不知道。年氏剛才是氣上頭，這會子靜下心來明白了周婷這是準了求告無門，話說得再難聽也只能咽了這天大的委屈，往後哪怕再翻盤也不了「輕狂」這兩個字了。

拿眼梢刮了惜月，沖著珍珠冷然道：「這話兒，等我見了福晉自有理論，好與不好，都先記上你這一筆，若將來知道是你這奴才信口開河，我也不會輕饒了去。」這一番話說得幾乎像吞了只蒼蠅，此時不忍也得忍了，總有一日要發落了這些眼皮子淺的東西。

除了嫁給四郎，到現在就沒有一樁如心意的事兒，年氏不傻，明白現在只有忍著才是上策，將來總有翻盤的機會，上還說得氣，心裡已經在盤算這事兒都跟誰沾了邊兒。越想越覺得是周婷要壞的名聲，人雖走了，眼線卻還留在府裡，說不定就是跟八福晉作戲！

越想越恨，只盼著將來有一日能把踩到腳下才好，也不明著發落了惜月，折騰丫頭的手段多的是，既是向著正院的，自己總有法子著丫頭吃虧。

話已經說到了這份上，眼見著年氏不過強撐臉面，裡早已經慌了，珍珠拎了子一福，告退的話都不說一句，轉出了門，珊瑚蠟兩個方才一直暗自琢磨珍珠的行事，倒比過去更通一點兒，跟著珍珠一福，退了出去。

年氏這才拿手砸桌子，腕上的鐲子磕上桌面上頭「」直響，狠砸一陣才攤開手細瞧手心，起了一大塊皮，掌心全紅了，拿指甲輕輕一挑就「」的一聲了口冷氣兒，桃枝桃葉兩個這時候才從外室進來，手裡拿著托盤銅壺，臉上無事狀：「奴才剛催來的點心，怎的珍珠姐姐已經走了？」

年氏他拿眼掃們倆一下，看的這兩個面上訕訕的，忽聽年氏冷冰冰一句：「你既不知道護著主子，就去外頭跪著，什麼時候起，什麼時候再起來。」

惜月早知道有這一節，也不分辨，掀了簾子站到回廊下，撿了塊沒雪的地兒咬牙跑了下去，才覺得膝蓋發冷，就見桃枝耷拉著一張臉出來，側著扭到前囁囁：「主子說，姐姐跪到廊外頭去，別擋了人的道。」

惜月早已經頂了桃枝桃葉兩個，當了一等丫頭，了罰這兩個心裡也不是不喜，卻知道這事兒沒面上那麼乾淨，怕了惜月的埋怨，回頭尋起事兒來，年氏沒事，們卻是要牽連的。

惜月聽了這話，微一抬眼就見年氏正立在玻璃窗子後頭瞧著自己，咬一咬牙，若剛才沒攔著，年氏的掌招呼到珍珠臉上，這會子只怕一院子的奴才都沒了生路，棉覺得還厚實，就站起來走廊下，那裡只掃出一條道來，別的地兒都落著雪，既年氏別擋道，那就是跪到雪地裡頭去。

心下一狠跪了下去，雪已經落了好幾天，這時候積上地上的全是冰渣子，一跪就是兩個雪窩窩，棉襖棉本不頂用，一會兒那冷意就從骨頭裡浸上來。

惜月從小長在府裡頭，一家子雖不是最得臉的，卻也在這府裡盤錯結，從小就比旁人多些機靈勁兒，著胳膊眉梢一沉，往門口一瞧，遞了個眼給守門的婆子，那婆子意會，往門邊挪著步子挨了幾下轉個出去了。

珍珠一路坐著車往回，車子裡頭有炭盆，一會子就把上的裳給烘乾了，這一的茶香卻越烘越往裳裡頭鑽，一到了圓明園也不顧規矩，直接穿了髒服往周婷面前報。

胤禛正抱著弘昭坐在案前講前明的事，正說到明朝宮中從嬪妃到宮都奢靡風，一年脂就要四十萬餘，弘昭哪裡明白四十萬是多錢，他連個吃個冰糖葫蘆都不知道要多文，只拿了自己得的銀錁子去換呢。

胤禛倒有耐，兩個妞妞也在邊，趴在桌面上看他拿了周婷案上的細毫在紙上劃拉，先從州府說起，又說到各地年稅幾何，貧家度一年幾錢，富家度一年幾錢，說到後來周婷也湊過去算起帳來，這四十萬的脂錢，倒夠一府過一年的。

弘昭雖小，但胤禛剝繭，一層層的往細了分說，他也是能明白的，正舉著手指頭說話，鼻子抬起頭來。

珍珠剛掀了簾子進來，上帶著厚厚一層茶香味，周婷一斂從上到下打量一眼，就沖著胤禛笑一笑：「爺費心瞧著這些孩子。」說著往室裡轉去，珍珠跟在後頭，湊到耳邊說了兩句話，周婷腳步一頓，這才又了往屋裡邁。

珍珠的言行本就如往常不同，胤禛既上了心目自然跟在周婷上，見停下的步子先皺了眉頭，弘昭拉拉他的袖子，他這才又低下頭，又撿了些前明的事緩緩說給他聽：「譬如紅螺炭，所費不菲，只你額娘屋子裡使得，旁人就使不得，可在前明，一年卻以千萬斤計……」

聲音一點點淡下去，周婷抿了兒沖著珍珠一笑，這回子的戲既做足了，就要等著年氏自己鑽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