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名門生撐蒿而劃,用網去追逐那水中黑影。另一邊又起來:“這裡也有!”
那邊水中也是一片黑影一翻而過,數只細舟拖著網飛駛而去,卻是什麼也沒網住。魏無羨道:“怪了。這影子的形狀,不像人形。而且忽長忽短,忽大忽小……藍湛你船邊!”
藍忘機背上避塵應聲出鞘,刺水中。片刻之後,又銳嘯著從河中飛出,帶起一道水虹。卻是什麼也沒刺中。
他握劍在手,神凝肅,正要開口,一旁另一名門生也飛出長劍,朝河水中一條倏地遊過的黑影刺去。
可他這一劍水之後,卻再也沒有出來。催劍訣,再三回召,也沒有任何東西從水裡被召出。他那把劍竟像是被湖水吞了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這名門生瞧著是個與魏無羨他們差不多大的年,失了佩劍,臉越來越白。一旁有年長的門生道:“蘇涉,目下都沒查清水裡是什麼東西,你爲何擅自催劍水?”
蘇涉像有些發慌,神卻還算鎮定:“我見二公子也催劍水……”
他沒說完便明白過來,這句話有多不知深淺。無論是藍忘機,還是避塵劍,都不是旁人能比的。藍忘機可以在不明敵之時召劍水無事,其他人卻不一定。他臉蒼白裡又出些恥的紅,彷彿到了什麼侮辱,瞅了藍忘機一眼。藍忘機卻沒看他,凝神水,須臾,避塵再次出鞘。
這次劍並沒水中,而是劍尖一挑,將一片躥過的黑影從水底挑出。溼淋淋黑漆漆的一團“撲通”一聲,摔在船板上。魏無羨踮腳一看,竟然是一件服。
魏無羨笑得險些一頭栽進河裡,道:“藍湛,你好厲害!我第一次看到捉水鬼把水鬼服扯上來的。”
藍忘機只是察看避塵的劍尖有何異樣,似乎已打定主意不與他談。江澄道:“你閉吧。剛纔水底游過來的,確實沒有水鬼,只有一件服!”
魏無羨當然也看清了,他只是不逗藍忘機兩句渾不舒服,道:“剛纔溜來溜去的,就是這件服?怪不得網抓不住,劍刺不中,形狀變來變去。可一件服,總不能吞掉一把仙劍。這水裡肯定還有別的東西。”
此時,船隻已飄至碧靈湖的中心。湖水極深,墨綠墨綠。忽然,藍忘機微微擡頭,道:“現在立刻回去。”
藍曦臣道:“爲何?”
藍忘機道:“水中之是故意把船引到碧靈湖中心來的。”
話音剛落,所有人覺船猛地一沉。
水流迅速蔓延船,魏無羨忽然發現,碧靈湖的湖水已經不是墨綠了,而是接近黑。尤其是接近湖中心的地方,四周不知不覺生出了一個巨大漩渦,十幾只船都順著漩渦正在打轉,邊轉邊往下沉,就像要被一隻黑的巨吸下去!
出鞘聲錚錚響一片,各人陸陸續續劍而起。魏無羨已升到空中,俯首下,卻見那名驅劍水的門生蘇涉站的船板已被吞下了碧靈湖,他雙膝過水,滿面驚慌卻也沒出聲呼救,不知是不是嚇到了。魏無羨不假思索一彎腰、一手,抓住他的手腕,拖了起來。
多帶了一個人,他腳下劍陡然一沉,然而仍在上升。可沒上升多久,從蘇涉那邊忽然傳來一大力,險些把魏無羨從劍上拉下來。
蘇涉的下半已沒湖中那個黑漩渦裡,漩渦愈轉愈急,他的也愈沉愈深,彷彿什麼東西潛伏在水底,正抱著他的往下拖。江澄原本踩著他的三毒,好整以暇地升到湖面上空二十丈左右的高空,低頭一看,滿心不快地衝下去,道:“你又在幹什麼?!”
從碧靈湖裡傳來的吸力越來越大,魏無羨這把劍勝在輕靈奇巧,恰恰弱在力量不足,幾乎生生被到了近湖面的低空。他一邊穩住,一邊雙手並用拽住蘇涉,喊道:“誰來搭把手!再拉不上來,我可要放手了!”
忽然,魏無羨後領一,被人騰空提了起來。他扭頭一看,藍忘機正單手拎著他的後領。雖然藍忘機只是目淡漠地向別,可他一個人、一把劍,承了三個人的重量,同時與湖中不明怪力抗衡,他們的位置卻仍在穩穩地升高、升高。江澄微微心驚:“若是我剛纔搶先下去拖魏無羨,著三毒,恐怕沒法升得這麼快這麼穩。藍忘機年紀不過跟我差不多大……”
這時,魏無羨道:“藍湛,你這劍力氣大的啊?謝謝謝謝,不過你爲什麼要揪我的領子?拉著我不行嗎?你這樣我好不舒服。我把手給你,你拉我吧。”
藍忘機冷聲道:“我不與旁人。”
魏無羨道:“我們都這麼了,還算什麼旁人呀。”
藍忘機道:“不。”
魏無羨佯作傷道:“哪有你這樣的……”
江澄實在忍不住了,罵道:“哪有你這樣的!!!被人揪著領子吊在半空中的時候能說兩句嗎?!”
一行人劍迅速撤離碧靈湖,落到岸上。藍忘機放開抓著魏無羨後領的右手,從從容容地轉,對藍曦臣道:“是水行淵。”
藍曦臣搖頭:“這便棘手了。”
“水行淵”這個名字一出來,魏無羨和江澄便知道了。碧靈湖和這條河道里最可怕的不是什麼水鬼,而是在裡面流的水。
有些河流或湖泊因地勢或水流原因,經常發生沉船或者活人落水,久而久之,那片水域便會養出了子。就像被慣了的小姐不肯短了錦玉食,隔一段時間就要有貨船和活人沉水獻祭。如果沒有,便要作怪自行索取。
綵鎮一帶的人都諳水,從來極有沉船或落水慘事,這附近不可能養得出水行淵。既然水行淵在此出現了,只有一種可能:它是從別的地方被趕過來的。
水行淵一旦養,那便是整片水域都變了一個怪,極難除去。除非把水乾,打撈乾淨所有沉水的人和,暴曬河牀三年五載。而這幾乎是不可能辦到的事。不過,卻有一個損人利己的法子可以解一時之憂、一方之患。那就是把它驅趕到別的河流和湖泊裡,它去禍害別。
藍忘機問道:“近日有什麼地方過水行淵之擾?”
藍曦臣指了指天。
他指的不是別的什麼,正是太。魏無羨與江澄對視一眼,心中明瞭:“岐山溫氏。”
仙門之中,大小世家,星羅棋佈,數不勝數。然而在此之上,有一個絕對凌駕於它們的龐然大,岐山溫氏。
溫氏以太爲家紋,意喻“與日爭輝,與日同壽”,仙府佔地甚廣,可比一城,名爲不夜天,又稱“不夜仙都”。據說城中無黑夜。說它是龐然大,因爲無論門生人數、力量、土地、仙,其他家族都是塵莫及,沒有能與之抗衡者。不修仙之人都以位居溫氏客卿爲無上榮耀。以溫氏行事的風格,綵鎮的水行淵,極有可能就是他們趕過來的。
雖然已知此地水祟源,衆人卻反而默然了。
若是溫家人乾的,無論怎麼控訴譴責,也是於事無補的。首先他家不會承認,其次也不會有任何補償。
一名門生不忿道:“他家把水行淵趕到這裡來,可要害慘綵鎮了。若是水行淵長大了,擴散到鎮上的河道里,那麼多人,就會天天都在一個怪上討生活,這真是……”
攤上這種別人扔過來的疑難雜癥,姑蘇藍氏從此以後必然麻煩不斷,藍曦臣嘆道:“罷了。罷了。回鎮上吧。”
他們在渡口上了新船,朝鎮中人口集劃去。
穿過拱橋,船隻駛河道,魏無羨又發作了。
他竹蒿一拋,一腳踩在船舷上,對水照鏡,瞧瞧自己頭髮了沒,渾不像剛剛挑過數只水鬼、從水行淵裡逃,氣定神閒地衝兩岸拋出一溜兒的眼:“姐姐,枇杷多錢一斤?”
他年紀極輕,相貌又明俊,這般神采飛揚,真真是如輕薄桃花逐流水。一子撥了撥斗笠,揚首笑道:“小郎君,勿用錢白送一個你好伐?”
吳音糯,清甜清甜的。說者脣齒纏綿,聽者耳畔盈香。魏無羨拱手道:“姐姐送的,自然是要的!”
那子手框一,揚手飛出一隻圓溜溜的金枇杷:“勿要介客氣,看你生得俊!”
船行極快,兩船相迎立即舷而過,魏無羨回接個正著,笑道:“姐姐生得更是!”
他在一旁天花墜蜂蝶飛,藍忘機則目不斜視一派高風亮節。魏無羨得意地將枇杷拿在手裡拋了一拋,忽然指著他道:“姐姐,你們看他俊不俊?”
藍忘機無論如何也沒料到,他會忽然扯上自己,正不知如何應對,河上子們齊聲道:“更俊!”這中間似乎還摻了幾個漢子的嬉笑聲。
魏無羨道:“那誰送他一個?只送我不送他,怕他回去跟我呷醋!”
整條河中盪漾起一片鶯鶯嚦嚦的笑語。另一個子迎面撐船而來,道:“好好好,送兩個。吃我的,小郎君接!”
第二隻也落手中,魏無羨喊道:“姐姐人心腸好,我下次來買。買一筐!”
那子音明亮,膽子也更大,指藍忘機道:“他也來,你們一起來買!”
魏無羨把那隻枇杷送到藍忘機眼前。藍忘機平視前方,道:“拿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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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無羨便拿開了:“就知道你肯定不會要的。所以呢本來就不打算給你。江澄,接著!”
恰好江澄乘另一艘小船飛掠而過,他單手接了枇杷,出一點笑容,旋即哼道:“又在搔姿弄首啦?”
魏無羨春風得意道:“滾!”轉頭又問:“藍湛,你是姑蘇人,也會說這裡的話吧?你教教我,姑蘇話怎麼罵人?”
藍忘機扔給他一個“無聊”,上了另一艘船。魏無羨原本也沒指他真的回答,只不過聽這裡人口音嗲嗲十分有趣,想到藍忘機從小肯定也說過這種話,他好玩兒罷了。他仰頭喝了一口糯米酒,拎著那隻圓滾滾黑亮亮的小罈子,一抄竹蒿,殺過去打江澄了。
藍忘機則和藍曦臣並排而立,這次兩人連神都有些像了,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思索如何應對水行淵、如何向綵鎮的鎮長待諸多後續事宜。
對面迎來一隻吃水極重的貨船,船上滿了一筐筐沉甸甸的金黃枇杷。藍忘機看了一眼,繼續平視前方。
藍曦臣卻道:“你想吃枇杷,要買一筐回去嗎?”
“……”
藍忘機拂袖而去:“不想!”
他又站到另一艘船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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